囚徒 3、一个寻常的夏日

景佑十二年对于北燕大都百姓而言是一个值得铭记的时间。

因为这一年，从初夏到如今整整两个月帝都一滴雨都没下，容纳了几十万人口的帝都彻底变成了一个大火炉，这对于地处北方的北燕而言是多少年不遇的事情。

酷热难当的天气让人心生烦躁，坊间开始传闻这是老天爷在示警，传承将近一千年的萧家皇朝走到尽头了。

因为这个传闻，位于东城的独狼卫这些日子抓了不少人才遏制住这股风气。

时上正午，西城丁柳巷一家面摊前，张小乐盯着天上火辣辣的曜日以最快的速度把碗筷扔进水池，然后逃似地回到了几步之外的树荫下。

“小乐啊，俗语讲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这么怕热啥时候才能学到李老三的手艺？”

树荫下，一个年约古稀的老者背靠在一张藤椅上，一手拿着蒲扇，一手拿着旱烟袋，咧嘴一笑露出了满口的黄牙。

“钱爷爷，吃的苦中苦那也要看看有没有吃的必要，如果我站在曜日下面晒三天，师父能把手艺传给我，我保证眼睛都不带眨的，但问题这面摊是师父留给大少爷的，我就算晒冒烟也没用啊？”

小乐一边用毛巾擦着满脸的汗水，回到树荫下坐下回应道。

“这倒也是！”老者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摇摇头说：“不过李老三家的那小子整天无所事事瞎混，估摸着也吃不了这份苦。”

“钱爷爷你这可就说错了，大少爷说自己这叫交游广阔，说不定啥时候就发财了！”小乐咧嘴一笑，说道：“到时候师父一高兴，说不定手艺就传我了。”

“指望他发财还不如指望天上掉馅饼！”

老者毫不掩饰自己对李家少爷的鄙视，吸了一口旱烟，闭上眼睛，藤椅随着蒲扇的煽动一下一下的摇晃，小乐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天上火辣辣的曜日，满脸惆怅地叹了口气低声嘟囔道：“这鬼天气啥时候是个头啊！”

尽管张小乐一再告诉自己千里迢迢跑到帝都报仇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但张家寨全村四百多人命，总要有个说法，全村只有他们两个幸存者。

张一帆是个一根筋的笨蛋，只能他来，为此，这三个月来他一直在骂自己是个愚蠢的笨蛋。

笨蛋就笨蛋吧，反正已经来了。

在这样酷热的天气下，没有多少人会光顾李老三这露天的面摊，一直到黄昏时分，随着曜日西坠，面摊的客人这才逐渐多了起来，但能到面摊吃饭的客人都不是啥富贵人家，多数是辛苦了一天归来的苦力。

面摊这个时候最忙，休息了一个下午的张小乐也逐渐忙活起来，快速的穿梭在桌凳之间给工作归来的苦力送上热腾腾的阳春面。

一直持续到傍晚时分，这么长时间不间断的跑动几乎消耗了小乐所有的气力，无精打采地趴在面馆唯一的一盏油灯下，有一下没一下的摆弄着手上的一枚铜钱。

“每次来都看到你摆弄铜钱，这又不是玉，你还想把它养成啥宝贝啊？”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声音，一只小手从他的背后探了过来把铜钱拿了过去，他急忙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穿淡黄色衣裙的少女已经坐在了身侧的长凳上。

摇曳的油灯下，少女一双灵动的眼睛盯着铜钱猛看，好像是想要从铜钱上看出什么宝贝。

他苦笑一声把铜钱拿回来说：“青儿姐，这只是一枚普通的景佑六年的铜钱，每次来你都要看一遍！”

“就是因为普通我才觉着奇怪！”

被他换做青儿姐的少女嘟嘟嘴，说：“姐姐饿了，老规矩，一碗阳春面，多放点葱花！”

“好来！师父，一碗阳春面，多放点葱花！”

他起身对着灶台的师父喊了一句，然后又坐了下来说了句：“青儿姐，你今天可来晚了！”

“我也不想啊，肚子早就饿的咕咕叫了！”

青儿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有些无奈地说：“但是没办法，赵家公子到楼里，许姨点明要我姐姐伺候，我这做婢女的也只能随身候着。”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然后眼珠子一转满含深意地看着小乐说：“怎么，这才一天没见，就想你青儿姐了？”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昏暗的烛光下，张小乐闻言顿时急忙起身连连摆手。

“哦？”

“你既然不喜欢我来这里，那我走好了！”

青儿俏眉微皱，故作不悦之色作势就要离开，张小乐虽然心里明白她是装的，但也只能苦笑着拦下她说：“青儿姐，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

“那你说，你喜不喜欢我来这里吃面？”青儿歪着脑袋嘟着嘴，就像是一只高傲的大公鸡。

“喜欢，喜欢总行了吧？”

他满脸赔笑拉着青儿回来坐下，说：“你先坐，我去看看面好了没！”

“真是个傻小子！”

青儿看着张小乐逃跑似的背影噗嗤一笑，小声嘀咕了一句，双手拖着香腮老老实实的等着吃面。

不多时，张小乐端着一碗阳春面放在青儿身前。

清汤素面配上一把葱花和几片青菜，扑鼻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饿了一晚上的青儿低头趴在碗沿上刺溜一声便喝了一大口热汤，刚刚出锅热汤顿时烫的她直吐舌头。

虽然这几个月已经习惯青儿吃面的样子，他此时还是忍不住开口道：“青儿姐，又没人跟你抢，不用这么着急！”

“你懂什么？”

青儿一边吐着烫的发痛的舌头，用筷子夹起一大口面吃的满嘴的面汤，含糊道：“吃面不就是吃这股热乎劲，放凉了就没味道了！”

“味道？”

他眨了眨眼睛没有答话，不可否认李老三做的阳春面确实很地道，不过根据他的经验乃至前世的经验来看，阳春面放凉一点更好吃，一个月前他曾经就这个问题跟青儿姐讨论过，结果被胭脂涂了一个大花脸，后来他就再也不说了。

丁柳巷是北燕帝都西城最寻常的一条巷子，要说丁柳巷最出名的无疑就是巷口那家如意坊，而这如意坊顾名思义指的便是烟花之地。

而这位青儿姐便是如意坊的侍女，至于本名叫什么张小乐也不知道，反正她一直在张小乐面前自称青儿姐。

说起这个他就觉着特别奇怪，青儿虽说只是花楼婢女，但论吃食肯定比外面要好得多，但不知为何她恰恰喜欢这家露天面馆的阳春面，几乎每天都来，无一日中断。

更为关键的是，这位青儿姐吃面的样子是真的不像经过礼仪训练的样子。

“有没有人告诉你，这样盯着别人看很不礼貌，尤其是这么盯着一个姑娘！”

青儿头也没抬，含糊的一句话把他从沉思中唤醒，他默默地摸了一下鼻子继续坚定地盯着青儿。

这并不是他没礼貌，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如果这个时候把目光看向别处，青儿肯定拍案而起，冲他嚷嚷自己还没有一盏煤油灯好看之类的话题。

所以，为了免去自己解释的麻烦，为了世界和谐，继续看着她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但盯着一个姑娘吃饭总让他有种自己是变态的错觉，所以，为了避免尴尬，他通常都会跟青儿聊点什么。

一个初来乍到的乡下穷小子和一个花楼婢女也不太可能有什么共同语言，所以，聊天的内容通常都是闲扯。

今天也不例外，他直接从青儿之前提起的话题开始，问道：“你之前说的赵家公子是那个赵家？”

“整个大都还有几个赵家？”

青儿刺溜刺溜地喝着面汤，随口回答说：“当然是东城赵王府啊！”

这个赵王府是张小乐来帝都的原因，原本他以为这种古代社会应该有很多王府，毕竟前世电视上这个王府那个王府很多。

但他来到帝都之后才发现，这个赵王府可真是不一般，北燕唯一的异姓王府，战功赫赫可谓权倾朝野，而且北燕的皇帝还是个尚未成年的幼帝，你说多有意思。

假如真的如坊间传言的那样，他认为这个赵王府很快就要当皇上了。

青儿姐刺溜刺溜地喝着面汤，转头看张小乐盯着摇曳的烛火在发呆，便用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说：“想什么这么入迷？”

张小乐如梦方醒，急忙摇头说：“没有，我只是奇怪，赵家公子就算是要玩乐也应该是去万花楼，怎么会来丁柳巷？”

“哎呀！”

青儿姐放下手里的瓷碗，瞪着一双大眼睛一把拽住张小乐的耳朵质问道：“你小子知道的这么清楚？说，是不是动了什么坏心思？”

“青儿姐，疼，疼！”

张小乐龇牙咧嘴地抓着青儿姐的手，说：“我就是一个乡下来的穷小子，那里有钱动坏心思，我就是偶然听面摊吃面的客人提过那么一嘴！”

“谅你也没这个胆子！”

青儿姐回身继续端起了汤碗，一口将剩下的面汤喝干净，满含深意地看着张小乐说：“傻小子，你如果真有这个心思，来花楼，青儿姐绝对帮你安排……”

青楼！

说实话，如果是换个人说，张小乐确实有点动心，但这个满嘴跑火车的青儿姐就算了吧，他指了指丁柳巷深处的花楼说：“你出来的时间可不短了，不回去真没事？”

“糟糕，我这次可是偷跑出来的，被姐姐发现了非骂死我不可！”

青儿姐好似才想到自身的处境，急急忙忙地扔下几个铜钱，扯着裙摆快步向着花楼跑去。

张小乐看着她急匆匆的背影摇摇头，将桌子上的铜钱收起来放到柜台的钱箱里，然后又把碗筷放进了水池，然后看了一眼高悬夜空的紫月，估摸着今天应该没人来了，就随手划拉了一块木墩子，坐在水池边开始洗刷碗筷。

这就是他在帝都这四个月的工作和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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