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归客 第八章

刘宇将自己所有知道的事情全部向胡志强和盘托出，首先是失踪村民的女人，林海他们之所以见不到，是因为刘庆国勒令她们禁止与警察碰面，她们没有了丈夫，在这种没有法律约束的地方简直就是地狱，毫无人权，只能服从刘庆国的淫威。其次村民失踪的源头，是来自一封信——准确说，是一封恐吓信。

2008年4月2日，也就是两个月前，一名被买来六年的女人逃离了四环村，并在逃离的夜晚杀死了买她的男人全家。由于女人逃离和杀人的时间都是深夜，左邻右舍并没有察觉到，直至女人逃跑的三天后才有人发现了这桩命案。

据说案发现场极为血腥，现场有五具人首分离的尸体，其中三个竟然是孩子。村民们一致认为这个女人疯了，连自己孩子都没有放过。

因为发现时间久远，血液早已在地面上干涸，变成暗黑色，然而在胆大的村民给他们收尸时，还是吓了他们一跳：男人的尸体下有一封血书。更恐怖的是，这封血书竟然像是刚写的，字迹还很湿润，村民用手一摸竟然能把字体抹胡。信上只有七个字：四环村，血债血偿！

起初村民并没有在乎这七个字，虽然很邪门，但是将尸体掩埋后村民便将此事抛在脑后，可噩梦从这一天正是开始，整个村子都见识到了什么是‘凭空消失’，之后的事情与胡志强了解到的失踪案相差不多。

胡志强认为失踪案可以暂且放置，但是人口交易案件必须尽快解决，胡志强立即与市局取得联系，将所有的线索与证据汇报，市警署根据利害关系，认为这次抓捕行动容易引发村民暴乱，村民长期受到村中宗族势力的蛊惑，同时大多村民还拥有武器，如果处理不妥当很容易发展为大范围案件，决定派出武警部队立即执行这次抓捕任务。

正当胡志强收起手机时，他突然听到一阵低沉的号角声，这声音林海在遭受村民围攻前听到过，像是集结村民用的。胡志强暗道一声不好，紧接着他的手机传来一阵阵的震动音，他原本以为是市局还有什么事情没有搞清楚，但来电显示为王雄。

胡志强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已经说了审讯完这个男人便第一时间回去，可电话还是打了过来，想必是真有急事。

“小王，出什么事了？”

“胡队，你现在千万别回来，咱们住的这个院子被刘庆国率领的村民包围了！我们发现了咱们的屋子竟然有微型摄像头，他们这次带着武器来的，刘庆国应该是看到咱们发现了那个女人，事情彻底败露就想跟警方鱼死网破,队长你快点联系上级，请求支援!”

“我已经联系了，武警部队很快就会赶到，你们一定要冷静，想办法跟他们谈判，拖延时间，切记，不要与他们发生火力冲突！我很快就赶回去。”

胡志强知道他们手里仅有三把64式手枪，防身用还行，但在几十把长管猎枪面前实在是不能相提并论，同时仇恨可以点燃斗志，如果警察打伤了某些个村民，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我知道，邵柏华正在跟他们交谈...砰！”胡志强从电话里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一秒后胡志强从现实中也听到了一声，只是声音没有电话里的震撼。

“没事胡队，他们只是在鸣枪示警，不用担心，千万别回来！”

胡志强听得出来王雄的声音变得沙哑，人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嗓子会变得干燥发不出声，就算如此王雄仍然不希望胡志强回来冒险。然而这种时候胡志强不可能隔岸观火，他检查了自己的手枪弹匣和保险，确认无误后快速的跑向四环村西南角，村子里仍像过去一般空无一人。

“听着王雄，如果我不幸遇难了，你们去之前被控制住的男人那里，让他把刚刚对我说的话重新说一遍；还有，我把一个日记本放在了那个院子的进门就能看到的地方，那个本子上有个表格，表格里的人名都是参与过人口交易的，这个本子是刘庆国的哥刘瑞堂记录的，等咱们的支援到了，切记！一定要把那些人统统逮捕！这也许是救他们的命！”

“胡队你不要再讲了！这些事你要亲自来做！”

“不用说了，这是命令！”胡志强说完便立即挂掉了电话，收好手机后，胡志强开始狂奔，这段时间他的心中所想只有懊悔和自责，既然知道了自己一直被监视，可为什么没有想过这种地方也会有电子设备，就算四环村与外界交通不便，也不代表四环村就彻底地与世隔绝。

砰！又是一声枪响，这声音就在胡志强所处小巷的正前方，最多不过五十米。胡志强放慢了脚步，身子贴着墙一点点的向前走，直到走至小巷的尽头，瞬间看到了密密麻麻晃动的人影。场面比胡志强想象更混乱，目测几百个村民从警方住的院子周围徘徊，很多人手中握着长长的黑铁器，凭外观判断像是老式猎枪，人群中咒骂声吵闹声一片嘈杂，其中不乏村民向院内投掷板砖石块等物品。

眼下的情形看起来不太紧急，村民毕竟没有受过训练，都是乌合之众，没有人敢带头往院子里冲，胡志强也稍稍安心，心想只要再拖几个小时，武警抵达这里场面便可控制。

空气中飘着一股奇怪的味道，突然，胡志强心里一紧，他看到这个院子的四周院墙与早晨出来时有所不同——多了一圈成捆的柴火垛。那股味道胡志强也想到了，那是煤油味！而且煤油很可能已经浇到了柴火上，他们本就不打算冲进院子和警方火并，而是想放火烧死他们！胡志强见状，认定事态刻不容缓，连忙从地上寻找一个可以发出声响的东西，寻觅半天后找到了一个破碎的瓦盆。

胡志强将瓦盆举过头顶，用尽全力摔到地面上，瓦盆的破碎声传到了几十米外，听到声音的村民渐渐向胡志强涌了过来，一杆杆黑洞洞的枪口调转过来对准了他，随后胡志强大吼一声：

“我是队长！他们都是我的下属，我对你们村长有话说！”

村民之间开始窃窃私语，可能是有些人听得懂有些人听不懂，不过现场僵持住了，这一幕也正是胡志强希望看到的。然而人群中瞬间走出一个人，此人正是刘庆国，与之前的慈祥和蔼不同，现在的他面带杀气，眼神中充满了凶恶狠毒。

“刘庆国，你以为杀了我们，你就能逃的了法律的制裁吗？”

“哼，我知道你们警察有军队有直升机，支援来的是快，不过根据你们上一次警方到达的速度，最起码也要一个小时才能调动支援抵达这里吧？只要在这之前杀了你们，你们警察是奈何不了我们的，你知道为什么吗？杀人的是我们全村人！你的上级肯定不敢把我们所有人都枪毙了，法不责众你还不懂吗？”

“我们死了，你还是逃不掉失踪的下场；你找我们来不就是为了调查那只巨鹰的吗？巨鹰的事情我查清楚了，包括村民失踪的真相我都调查明白了!你想知道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么？”

“你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查出这些？你别骗人了，是想拖延时间吧？”虽然刘庆国嘴上这么说，不过他还是抬起右手，示意村民先不要轻举妄动。

胡志强掏出自己的诺基亚3250，在众人面前晃了晃，随即说道：“是不是拖延时间，你过来看看不就清楚了？我调查的结果都在这个手机上。”

刘庆国一努嘴，示意自己身边的一个村民前去把手机拿过来，而胡志强立即阻止了这个行为。

“只能你一个人亲自过来看！”胡志强指着刘庆国道。

“为什么？”

“我这也是对你好，我手机里的内容如果让他们知道了，绝对能瞬间引起这群人的骚乱，到时候你也控制不住这个局面！”这句话一出口，七八个村民顿时不乐意了，

“有什么事非得瞒着我们？我TM受够了！你既然查出了东西又不打算跟我们说，我看你就是凶手！你给我去死！”

这几个村民显然是听得懂普通话，他们骂骂咧咧的向胡志强冲了过去，似乎想着既然他不会把内情公之于众，那干脆控制住胡志强，使用暴力手段夺下手机然后再逼他说出手机密码。

胡志强向后退了半步，稳了稳重心，随即飞起一脚，将冲到最前面的人踹倒在地；第二个人挥舞着猎枪，把猎枪当成了棍子一般冲着胡志强的脑袋甩了过来，胡志强低下头向前猛地窜了过去，左手死死地抓住前者握枪的手腕，侧身抬起右手结结实实地冲着对方的头部来了一记肘击。正当其他人还要向上冲的时候，刘庆国厉声制止了他们，被打伤的两人捂着伤口悻悻的退了回去。

村长切身体会到了场面的失控，仅仅是胡志强的一两句话刺激了他们一下，村民就已经失去理智，如果手机里的内容真的与村民有很大关系，想必肯定会出现胡志强所描述的情形。

“都把枪给我放下，让我亲自去看看！”几名村民由于刚刚冲了上去，站在了刘庆国的前面，听到刘庆国的一番话，众人纷纷向两边闪避出一条路。刘庆国渐渐走近胡志强，后者越发看清了前者的面相。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老头，高高的颧骨，下把的胡子不多但已经发白，额头上有一层层的皱纹，不过由于他先前所为总能让胡志强感到恶心和厌烦，毕竟眼前此人正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行了，我一个人过来了，你该给我看你手机了吧？”

胡志强将手机递给刘庆国，刘庆国在接手机的一瞬间，顿时感觉手臂一沉，暗道一声不好，不过已经来不及了，前者被胡志像钳子一般的手臂死死地勒住，另一只手掏出手枪，抵住了刘庆国的头，胡志强将刘庆国当做人质来要挟其他人。他的手机上根本什么也没有，胡志强思考了很多办法，感觉都无法迅速的阻止这场灾难，只好出此下策。

“都把枪给我统统放下，放下！不要过来，过来我就毙了他！”然而村民一脸茫然，胡志强暗骂一声，这些人大多听不懂胡志强的话，见村民仍然往前走，胡志强只能一步步的向后退却。好在这一现象并没有持续下去，那几个听得懂普通话的村民从人群中站出，阻止了众人的举动。

“我知道这个老头在你们心中的分量有多大，你们只要敢再往前一步，我不敢保证此人的安全！”

“警察同志，不要伤害到我们村长，如果你把他杀了，我敢保证这群人能立马把那个院子烧了，那房子里面可还有几个警察吧？”一村民用手指了指他们准备放火烧的院子说道。

胡志强感觉自己怀里的刘庆国折腾的动静不太大了，这才发觉自己将刘庆国勒得太紧了，毕竟他也是个年近六十的老人，经过这一折腾，呼吸也不太顺畅，连忙稍稍送了一点胳膊上的力度。

“我可以不伤害他，不过你们必须把你们的武器全都放在地上！如果大家继续拿着武器与警方抗衡，你们就算没有买过老婆也照样会受到法律的制裁，现在唯有放下武器才能免受牢狱之灾。”不过这话村民们似乎毫不为所动，胡志强猜测村民很可能被刘庆国蛊惑了，而且就凭这些村民想杀人灭口的表现来看，刘庆国很可能告诉村民警察才是失踪案的罪魁祸首。

“你们为什么来杀我们？是不是我手里的这个人告诉你们警察才是造成村民失踪的原因？”

“村长是这么对他们说的，我劝阻了他们，可是他们奉村长的话为真理完全不理我这茬！”这个声音胡志强很熟悉，说话人正是刘贺，他一直在人群的一侧试图阻止众人放火。

“你们都是成年人，难道就没有自主思考的能力吗？我们警察，在你们村长没报案前我们都不知道你们村子在什么地方，连到这里都需要向导引路，你说我们怎么可能导致你们失踪？而且，你们大部分人都没有注意到村里失踪的人都是买过老婆的人吧？”

村民听闻此言开始议论纷纷，很多村民的意志有些动摇，这些事情村长刘庆国从来没有跟他们提过，不过他们仔细想了想的确如此，所有的失踪人员无一例外全是买过老婆的，如果刘庆国提早将此事交待给众人，想必村民肯定不会如此同仇敌忾，毕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才是常理，胡志强见状立即再次发声：

“冤有头债有主，就算是恶魔来报复你们，报复的也是那些买过老婆的，不管你们的事，你们应该不希望因为一个跟自己没有关系的事件，让自己背上命案吧？你们难道不知道杀人是要偿命的？”

胡志强抓住了众人的心理，村民大多还是没有跟人贩子做过交易的，如果不是村中宗族长老告诉他们失踪案的凶手是警察的话，村民也不会平白无故的要这个几个素不相识的外乡人的命。这几番话效果显著，大部分村民躲闪到了一边，还有一些将手中猎枪背在背上，在一旁观望事态的发展。

眼下的事态眼看越来越稳定，胡志强渐渐放松了警惕性，被挟持的刘庆国原本一言不发，突然像发疯一样对着人群大喊了几句方言，胡志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到刘庆国说完话后胡志强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错——他应该先用胶布封住刘庆国的嘴！

不过现在他已经无暇顾及刘庆国了，因为村民又开始活动了，几个村民消失在胡志强的视野，他不相信消失的村民只是单纯的离开，肯定刘庆国又指使他们做了什么。

“说！你跟他们说了什么？”胡志强拿着枪用力地抵住刘庆国的太阳穴，其实胡志强有些紧张，这种紧张更是无法对事态全面掌控的恐惧，因为还有几十个买过老婆的村民在人群中，这些人是和刘庆国一条战线，如果他们不杀掉这几个警察等待他们的注定是牢底坐穿。

“你不敢杀我！杀了我你们谁也活不成！呵呵呵呵呵，你想知道我刚刚说的什么吗？我说的是...”刘庆国稍稍顿了顿，然后怒视着他恶狠狠地说道：

“你活不长了!”胡志强的手机传来一阵阵的震动，自从他挂掉了王雄的电话后，便再无人打电话过来。在院子里被包围的警察听到了胡志强在外面搞出的动静，知道在胡志强与村民对峙的时候绝不能打电话出去影响他，如果还是有电话打过来，想必是极为重要的事。

想到这里，胡志强单手摸出手机，可是还没来得及按下接听键，刘庆国便一把抢过这个手机，惊愕之时，胡志强听到从他的身后传来一声枪响。

胡志强感觉视野开始发黑，自己的肩膀像是被铁棍狠狠地砸了一下，随后一阵剧痛从右肩膀袭来，整个右胳膊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刘庆国趁机一把推开胡志强。这种痛楚让胡志强感觉天旋地转，随着刘庆国的一推，身体的平衡感瞬间消失，胡志强倒在地上，用另一只手紧紧地捂着肩膀，霎时间胡志强感觉自己的四周非常平静。

胡志强看到刘庆国走到了在不远处，近乎癫狂般的摆弄着手机，看到自己身后的一个村民的正往手中冒着青烟的猎枪里塞着钢珠，看着周围人一个个冷漠的表情。可这份平静没有持续很久，一阵狂风袭来，胡志强被这阵狂风扬起的沙尘埋没了起来。

沙尘中，他听到了四面八方的尖叫声，胡志强努力地睁开眼，看到了一只二三十米长的黑影俯冲下来，将刘庆国死死抓住，而后直逼天空，村民见此景吓得更是魂飞魄散，所有的村民顿时一哄而散。

尘埃渐渐落定，胡志强的意识逐渐消失。

不要昏迷过去，要清醒！胡志强一直在告诫自己，他有着不能昏迷过去的理由。

终于，他感觉有人在喊他，虽然那人离着自己很近，但声音却感觉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来者见胡志强的伤口还在流血，立即用手紧紧地按住伤口，随后另一个人蹲下来将伤口紧紧包住。

胡志强很想坐起来，不过他连将眼睛睁开的力量都没了，只得用最后的一丝意识喃喃道：“我的手机，在刘庆国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