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荒幻世录 第一章第六节 花翎十四钗

墨子游此番前来江南，是准备采购织造用的原料，以及，一个墨子游不曾向外人说的目的。只是原料易得，小倾城的功夫也见长。墨子游想要寻找的东西却一连半个月没什么影子。

心中焦急，却也无可奈何。墨子游随已被逐出师门，但是我还是会为师傅做一些力所能及排忧解难的任务已报师恩的，想着心事带着小倾城走进医馆，第一眼就看到殷华扭曲的脸。

“你来啦？”殷华张口，便是一股苦涩药味传来。墨子游皱着眉头后退几步，心想那位医馆的郎中大幅还真是尽职尽责。

“凤栖大侠，你终于来了，吾都盼你盼了好久了！”这句话，殷华说得情真意切。墨子游留意到殷华床榻旁边的换洗用的衣物，那是一叠叠放的整整齐齐的衣服，但在衣服中间夹着一个桃红色的系带——那是女孩子内遮的肚兜。墨子游眉头挑了挑了没有说话，原来殷华是个女子，难怪我早日觉得他怪怪的，墨子游只是将目光移开了那堆衣物并不准备戳破殷华的女扮男装。

“咦？”小倾城跟在身后发出了疑问的声音，跟了这个六识过人的师傅之后，观察便是师傅给自己上的最深的一课，小倾城也发现了藏在衣服中的桃色肚兜发出了疑问的声音。可是他刚要说话就被师傅的大手摸到了自己的小脑袋，小倾城抬头看了看师傅，墨子游微笑的做了一个不要说的动作。

“殷华你这药闻着都这么苦了，喝起来和还好受？”墨子游故意岔开了话题，调侃道床榻上的殷华。

“你快别说这样了，可快苦死吾了”殷华抱怨道。

一晃十天过去，他一直被关在医馆里，每天三顿的灌苦汁子。那药的味道，让他怀疑是不是大夫将所有苦药全都放到一块，专门折腾他来的，喝得他实在很想跑路。

“我们在找东西，一直找不见，就没来看你。”墨子游点头，云淡风轻一：“我俩今次就是来看看你，一会儿就走。”

“啊，还走！”殷华摆出苦瓜脸：“凤栖在找什么啊，说给吾听听，吾毕竟是万松书院学生，对江南还算熟悉，能找到也未可知。”

“是一种石头，”墨子游想了想，还是对殷华说了出来：“叫做星光石，据说是桃溪特有的。我问遍周围，没有一人知道桃溪在何处。”

“星光石？”殷华吸吸鼻子，努力回想，发现自己真的没听过这种东西，眼一转，便有了主意：“这样吧，凤栖先带吾出去，吾想想办法。”

“你能找到？”墨子游讶异，怎么看这位都只是个酸腐俏书生，他真有寻物的能力吗？

“凤栖大侠，你就信吾一次吧！”殷华满脸诚恳：“真的，吾以人格担保，会帮你寻到的！”

“……好吧。”墨子游暂时也想不到太好的法子，只好应下，不料殷华下一句就让墨子游有了翻脸不认人的心思。

“吾都不顾病体虚弱，帮你找东西了，凤栖怎么说也该给吾一点小感谢吧，来一个大大的拥抱好不好……呃！”殷华笑嘻嘻把脸凑过来，话还没完，头上就挨了个爆栗。

“你，你趁着吾生病欺负人！”殷华捂着额头大包，可怜兮兮的抽着鼻子。

“还不赶快把自己收拾一下，我看你好得很，别装病！”墨子游抱臂挑眉，和小倾城已经走到外面，靠在医馆门边看着他。作为一个姑娘，真是搞不懂殷华为什么天天这么大大咧咧的，墨子游心里犯着嘀咕。

殷华有苦说不出，一腔眼泪只能往心里咽。默默走回卧房，换衣洗漱出来，又是位翩翩佳公子……如果没有头顶那个大包的话。

走在北栅街街头，墨子游跟着殷华左拐右拐，穿了不知几条小巷，眼前便是一亮，雕梁画栋的精致楼阁现于眼前。

虽是清冷冬日，楼阁附近却温暖如春。一阵香风吹过，墨子游蓦地明白了殷华将自己带到了什么地方。

“殷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前几天挖走了我们的头牌如烟姑娘，今天就带着佳人忘了奴家，楼里的姑娘们想您想得紧呐！”穿着花枝招展的老鸨笑容可掬迎上前来，拉着殷华往楼里请。

“你居然逛青楼？”墨子游捂着小倾城的眼睛，嘴角一抽，眼看殷华被老鸨拖着，错不开身，只能招手示意墨子游跟上，自己护着小倾城的脚步却说什么迈不出去。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嘛！”殷华折扇一甩，笑嘻嘻解释。

墨子游一时无语，片刻，咬牙道：“你是想让我毁掉长歌门声誉吗？”

长歌门弟子自律甚严，若二师父三师父恰好看一眼水云镜，见自己居然跑来青楼这种地方，自己本来就被逐出师门了，墨子游的后果肯定是一片狼藉。

“哎呀，你师门那么远，他看不到的！”殷华暗自一笑，心道看了也不错，恰好方便了自己。

墨子游听了以后着实无奈，偏偏殷华下一句让墨子游略微冷静，想了想，还是跟在他身后，在一群姑娘簇拥之下抱起了小倾城走进青楼。

“若要寻物，探听消息，还有什么地方比青楼更快么？”

进入楼中，只闻莺声燕语，激得墨子游寒毛直竖，眼见殷华从善如流，在老鸨服侍下坐到大厅条桌，眯了眼，又向墨子游招手，示意墨子游在自己身边坐下。

墨子游冷着脸，僵硬落座，身边坐着是吃着各种各样水果的小倾城。只见殷华从袖中摸出银锭，塞到老鸨手中，拿腔拿调的问道：“老鸨，今儿人不少，是有美人驾临吗？”

“殷华公子，这您就有所不知了。我们坊子里最出名的姑娘一共十四个，人称花翎十四钗，这十四个美人的头牌姑娘您已见过了，便是水如烟。今天啊，是其余十三钗联袂演出的日子，这不，江南许多大户都来捧场了！”老鸨笑容可掬。

听见这话，墨子游总算放松了些，四下打量，却见大厅另一头的圆桌上，正坐着第一次遇见殷华时所见到的殷叔。此时，那位水如烟姑娘正坐在他的腿上，以口哺酒，一副郎情妾意的模样。墨子游摇了摇头。

“师傅他们在干什么？”自从开始学习师傅一样观察万物苍生习惯的小倾城，指着殷叔的方向问道。

这一问却引来墨子游的各种不适，他怎么和一个半大的孩子解释，这对男女正在青楼妓院坐着男女合欢之事。

殷华给小倾城拨了个荔枝塞进小倾城的嘴里，帮着墨子游解围道“你个小色狼，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道理你懂吗？这是大人事，要等你长大了才能明白，吃的你水果。”

百般无奈的墨子游又向四处环顾了一圈，再看前方贵席，墨子游认出夏伯麾下不少官员，看来果是如老鸨所说，花翎十四钗影响不小。

“今天呀，是个大日子，花翎十四钗的首领如烟姑娘已然从良，剩余十三钗，也要在今日择定主人。这不，江南有头有脸的都来了！”老鸨见殷华和墨子游感兴趣，继续解释：“只不过，花翎十四钗规矩不少，千金万金难动其心，若开出令姑娘们满意的价码，不花一文钱，也能得美人心！”

墨子游垂眸喝茶，心道这规矩倒也有趣，抬眼一看，殷华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不由得摇头失笑，你个姑娘家家的整体大大咧咧也就算了，还学着男人招蜂引蝶，墨子游便静静的坐在一边看戏了。下一刻声音止歇。

烛光渐暗，环绕大厅周围的十四座高台上有女子飘落，衣带凌风，每人手中都拿着乐器，仪态翩然如玄女下凡。

无论哪个，都是数一数二的佳人，更遑论那仿佛与生俱来的神秘魅惑，教人一眼看去，便难移目光。

“花翎十四钗，果真名不虚传！”殷华喝了口酒，喃喃道：“也不知这般佳人，能被何人打动。”

墨子游垂眸饮茶，不置可否。

少顷丝竹声响起，十三位女子各展所长，有人奏乐，有人跳舞，映亮了这本是普通的大厅。

墨子游默默倾听，不得不说，花翎十四钗不负其名，不说水如烟，只奏乐的几位，音乐造诣便是不错。

正聆听着，忽有一道人影悄悄溜来，却是殷华的弟弟殷叔。

“兄长，你怎么也来了？对了，拜托你点事儿，你的琴技那么好，等会可要帮小弟一个忙，打动美人心啊！”殷叔小声在殷华耳边说着，而墨子游有法术修为，将他们的对话听的清清楚楚。

“你已有了如烟姑娘，这剩余的十三钗，还打算全收不成？”殷华做了个吃惊表情。

“这十三位姑娘色艺双绝，将姑娘们留在府里做个乐师，也好过让佳人明珠蒙尘，在青楼之中蹉跎青春不是！”殷叔小声回答。

“这么说，倒也有些道理，”殷华蹙眉思索，犹豫良久方道：“行，吾帮你一回，不过，吾无法保证，一曲琴打动佳人芳心。”正当殷华准备起身的时候，他突然顿了顿，“吾怎么把这事给忘了，风栖大侠是长歌门人，他一出手保证没有问题呀。”说着就看向了一旁正在饮茶的墨子游。

“我师傅演奏乃天籁之音，世无仅有，殷叔哥哥你这回可算事撞大运了，竟然在此处能遇见我师傅。”小倾城嚼着大苹果说道。

说来今天这个小徒弟怎么尽是给自己捅娄子，哪壶不开提哪壶，越想越气说着就给了小倾城一个爆栗，“你这不是胡闹么，师傅是长歌门人，怎可在这种地方了弹奏，还为的是风月，真是胡闹。”

小倾城揉了揉头，小声委屈嘀咕说“徒儿这不是在帮你展示才华么。”

“是啊，风栖大侠，你就在这里展示一下你的风采吧，再说这个真的不是为了风月之事。你要想他们在青楼卖艺也是属实不幸，万一能到愚弟府上当个乐师，每月还有工钱拿，那岂不是更好。”殷叔说道。

“不行不行，这不是胡闹嘛，你还是让你兄长来吧，我就不掺乎了。”墨子游赶紧严词拒绝了他们的胡闹，这要真的让二师傅他们通过水云镜看到了自己在青楼，还在青楼演奏，那还不顶告诉师傅让他自己的腿。

“哎，没事没事，那吾来帮你就是了。”殷华见没能招逗的墨子游同意，眼睛一转，就答应了殷叔的请求。

“兄长能帮愚弟这忙，愚弟感激不尽，也是无奈，我只有武功修为，风花雪月的事儿，不及兄长一分。”殷叔慨然一叹，赖在殷华与墨子游桌上不走了。

乐音结束，大厅喧闹，众人倾尽全力，只为佳人一顾。

“我出千金！”

“我出南海夜明珠一斟！”

“我出琉璃宝珠一对！”

……

一轮争夺下来，众人的价码多为钱财物品，有几个附庸风雅想要以乐音诗词打动佳人的，水准还不如先前弹琴的姑娘们，自是在一片嘲笑声中灰溜溜败下阵来。

墨子游看了一会，发现花翎十四钗剩余的姑娘确实有趣，钱帛财物墨子游们视若无睹，唯独有人奏乐时，还会勉强转眼看看，只不过由于乐音水平太差，经常失望罢了。

“凤栖，跟你商量点事儿啊，吾现在紧张，不如，你替吾奏一曲？”殷华眼看无数人希望而来，失望而去，悄悄拉了墨子游袖子，低声恳求道。

墨子游怔了怔，迟疑片刻，摇头道：“这你就求错人了，我平素行走江湖，打杀居多，以琴慑敌，我倒是有自信，要说弹琴吟诗的要在眼前的各位才子面前献丑，我也没有把握稳操胜券啊。”

“是么？”殷华有些失望：“我还听闻长歌门人，自幼文物双休，自古就有一仙一相、双癫双剑、三贤三琴、四指流云的门派宗师历史，有琴仙、曲圣之美称。原来，你不会这些啊。”

说罢，闷闷不乐地轻饮一口酒，看模样，似在努力积攒勇气。

墨子游见状，心中难免歉疚。曲乐一道墨子游其实是会的。尤其是古琴更被称之为现今长歌门的一绝，只是墨子游身后法器特殊，一旦施展难免会在这高管帝少之列，有人会认出，自己的身份也暴露无遗。毕竟前几日他是救人心切，再加上小面馆看着没什么有见识得的豪门帝少，自己才动出琴救人。不过说起其他乐器，墨子游刚入师门那会儿便求着风落师叔学吹笛，后来师父得知此事，亲自教授于墨子游，日积月累的，吹得也算不错，只是这笛墨子游很少在人前吹奏罢了，会的也不过是寥寥几曲。

想起往事，墨子游有些怅然。墨子游自从几年前出师开始，便多在江湖历练，极少返回长歌门，说起来，自从答应师傅飞鸽传书的寻物任务之后，也有一段时间未曾见过师父。

“决定了，吾就不要脸面去试他一试！”蓦地，身边殷华拍桌站起。

墨子游正想着事情，被他吓得整个人一颤，瞬间回神。但见殷华上前几步，拿了张古琴随意一坐。

浑厚琴音顿时响彻大厅，是一曲方才被弹过几次的古调《凤求凰》。

听得这琴音，墨子游才明白殷叔会求到哥哥身上最根本的原因。殷华对于琴道确然极有造诣，但见其五指连弹，本是缠绵的曲调，被他弹出几分势在必得的霸气，及至收尾，又转为与爱人比肩翱翔天际的承诺。

墨子游听得怔住，墨子游从没想到一曲《凤求凰》，竟也有人会用这般方式弹奏出来。

一曲毕，寂然无声。

殷华推琴而起，向静立的十三钗敛衽作揖，目光似有若无看向墨子游，口中却客气说道：“小生殷华，一曲琴音献上，只求佳人眷顾。”

为首的绿衣姑娘松了手中琴，微笑还礼：“公子身边已有佳人，还要我十三钗眷顾？”

“正是，”殷华坦然道：“吾心有所属，此曲，送与吾心中之人，亦有些借花献佛之意。吾怜各位姑娘身世飘零如浮萍，愿邀各位入府为乐师，教习曲乐，不知姑娘们可否应殷华之诺。”

一旁的殷叔双眼一亮，眼看绿衣姑娘几番犹豫，似有动摇之意，更是兴奋难耐，连连向殷华使眼色。

“公子相邀，小女子感激不尽，我等大姐水如烟，卖身契正是为公子之弟所得，还请殷公子怜惜十四钗情深意笃，放我十三人与大姐团聚，若公子应允，则十三钗为公子驱驰。”绿衣女子款款道。

“吾心中已有佳人，再不需其他人在侧。”殷华说罢，转头看了看墨子游，目光隐约带着深意。

“你这书生却也有趣。”另一位身着白衣的少女泠泠而笑：“好啦，就凭你这番告白，你的愿望我们满足了，恰好，还有些好奇公子能否做到承诺呢！”

“吾之心，日月可鉴，不惧十三钗考验！”殷华毫不迟疑。

看着说出此话的殷华，墨子游先是诧异，接着蹙眉沉思起来。“师傅，看来殷华姐姐喜欢你。”小倾城滴溜溜的跑到墨子游身边，悄悄的在他耳边说道。

“胡闹。”自从教给小倾城多用心去观察万物之后，这小家伙话变多，还老是一语戳破真相，墨子游不尽的有些懊悔，是到底他学的太快，还是自己教的太多。

墨子游与这名为殷华的女子相识不过半月，见面次数更是少之又少，此人这般突然来了个表白，是笃定墨子游会接受吗？

更何况，从此人的琴音中便可听出，改日其必非池中物，那琴曲里的贵气与霸气掩藏不住。

这女孩到底是谁？

这般追求一个相识不久的修真之人，难道只因为她自己性格豪放？如若不是，又是为何？

墨子游自问武功心法绝非云荒最佳，容貌也非倾城，唯一值得提的便是大国师亲传弟子的身份，这层关系墨子游还刻意隐瞒下了。不论如何思考，墨子游都想不出自己身上有何利可图。

墨子游心中存疑，又耐不住对方期盼注视，只勉强一笑，轻声道：“殷华，我先出去透风。”说着就拉着小倾城走了出去。

“哦……”殷华眼中划过明显的失望，垂下头去，再不做声。

墨子游转身离去，走出青楼时才发现，明明还没到冬季，外面竟落了薄雪，轻盈雪片儿带走了空气中醉人的浓香，落在墨子游额心手上，平添几许清凉。

“究竟在坚持着什么，又在逃避着什么呢……”墨子游以手接下一片雪花，静看它由于手心的温度化成水滴，不经意的，一声轻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