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顶之上的风景 第四章 启程

夜色渐深，寒意也涌了上来。少年带着教皇一行人来到了山洞里，燃起了篝火……

“你的师弟怎么会在这里？”教皇不解道。

强者虽可隐秘踪迹，但人族有其特殊阵法感应，如若是魔帅这等级强者至，不说来到这人族腹地巫山，便是早在边境就已被察觉……

“我前些天在山脚发现他的踪迹，就以传讯阵叫他过来聚聚，谁知道你们也来了，还一脸敌意，他就走了……”，少年知道他想问的不是这个，又补充道，“我猜应该是之前随前锋军来的，进巫山之前就消失了，所以才躲过了你的三魂的注视”

冷月虽是合道巅峰境界，但距离真正意义上的强者，还有很长一条路要走。因此随前锋军而来，未被重视。

无双沉默着，表示的确如此。

当初铁树银花肆虐巫山灭群魔，教皇以三魂纵观巫山全境，不曾放走过一个魔族，同时给少年提供精准的攻击位置，一击即中。

只是他来人族做什么？难道仅仅是为了确认自己无事？

“其实我一直都想问你，你的魔躯属阴，人魂属阳。纵使世间修行之法万千，也没有一卷可为你所用……那你到底是如何能够精准地控制住如此这般阵法？即便是我，与魔帅、第一和第二魔将大战后，自问也没有余力能抵挡三万余魔族大军……”教皇发问道。

“果然人老了就是啰嗦，我答应你不在世人面前显露魔角、暴露魔人身份，你就带我回到人族世界，而且事涉我，诸事不问，忘了？亏我我还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少年转过身，望向无双说道：“你肯定不是跟他一起出来的，自己跑出来的？”

无双撅了撅嘴，愤愤说道：“你走了，他也走了，欺负族里那些家伙多没意思，我就溜出来了……”说着，她递给少年一个小包裹，里面是两件小毛衣。但毛衣明显太小了，应该是几年前就做好的……一想到这，无双更加委屈，“谁知道你两三年就长这么大，衣服都不合适了，我还做了好几件……”

少年掀开黑袍，露出一大一小的俩个魔角，不很威武，甚至有点搞笑。在篝火的照耀下，少年澄澈的眼神分外明亮，相貌清秀，但是稚气未脱，丝毫看不出是那个在巫山上出手决绝、杀伐果断的阴狠阵师……

望着小毛衣，少年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那时他才四岁，却已经几次三番游历在死亡的边缘。

听教皇（少年比较喜欢叫他末老头）说，他的母亲生活在人族边境的一个聚落，母亲的娘家也算得上大户人家，但她后来被绑匪挟持，被魔族士兵救下后与之相恋，不敢告知家人邻里，怀胎十月期间受尽谩骂指责。听说后来在生自己的时候，被产婆发现有魔角。当晚母亲强忍疼痛、狠心杀了那个产婆……

母亲成功瞒了家人和聚落族人数年，后来还是被发现了。于是被仇恨冲昏头脑的族人，一怒之下烧了母亲的娘家，但母亲提前知晓，并把自己送到了唯一信得过的劳夫——也就是现在的教皇末已手上。但母亲和娘家四个人都葬身在这场大火之中……

后来聚落里的人们发现自己并没有死，几番搜索无所得，就上报给了郡衙门，郡官为了功绩就展开了大搜捕。不得已之下，末已只得带着自己逃到了人族与魔族的边境，在那里待了两天一夜，追兵最终没有再追上来……就在末已准备带着自己偷逃回去的时候，一位自称魔灵的黑袍老者出现，那就是后来天机的师傅。

末老头也没说后来怎么就同意让老者带自己回了魔域。但在那里，天机有了第一个朋友——冷月，也是他后来的师弟。再后来，冷月意外救了一个女孩，就是无双……

小毛衣缝得很不好，线走得很粗糙甚至很乱……少年拿了起来在身前比了比，咧咧嘴说道：“哪里小了？我觉得刚刚好啊？”

看着他那副傻样，无双有点想笑，还有点想揍他：“那你收好了，下次见到你时，没穿在身上的话，我揍你”，说着，她举起了小拳头，似乎真的要打他一样，但和往常不一样，她最终没有打下去……

“我走了，看好天儿妹妹，不许欺负她，也不许别人欺负她”无双摸了摸左天儿的头说道。

夜色已深，之前与无双交手的那五个人也早已入眠……

“大晚上的怎么走啊？明天再走吧，反正冷月会替你顶着，他祖父也不会真把你怎么样的”

无双看了他一眼，还是觉得他有点傻。好吧，虽然有时候比自己聪明一点点，就一点点……

“我忘了，你的比目瞳不只是能释放幻术，夜间视物也是有如白昼”，少年说道，“那你小心点，别赶太急受伤了，我可是个普通人，不能日行千里去救你”少年叮嘱道。

正说着，无双往洞口走去，魔族没有像人族一样挥手致意的习惯，她步履稳健，走姿极其潇洒……

月光如水，魔族的心境在此时都会变得极好……

少年自巫山一战后就留在了这里。在巫山待了两个多月，虽然有那五个人在，但少年还是觉得非常无聊……今天过得挺好，尤其有三个有趣的同龄人，一个眼神、几句话就可以交流完……

如果人生是一场短暂的旅行，有这样的同龄人朋友，可以节省出很多时间去观看旅途的风景，比如，修行上的风景。

教皇虽已踏入游离境，修行经验甚是丰富。但每个人的天赋和阻碍、修行的道法和方式，以及机缘不尽相同，甚至是大相径庭。天机就是个个例，他继承了父亲的魔躯，身体强度高于普通的铸魂境修行者，但继承的母亲的人魂无法与之相融，人魂不似身躯般花费一年半载锻炼即可，即便花费半生修行使人魂圆融，铸魂成功，可时光不再，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每个修行者的一生所历经的风景都不同，左天儿的修行经历则要顺畅很多。天机九岁那年，无双怂恿他逃出魔域，乘坐七音铃来到人族边境西凉郡。那里地处荒蛮，贫穷落后，民众却不在少数，以奉行暴力至上主义而闻名。当时左渊有意收服开化这些人为己所用，于是带着长子左叶和七岁的孙女左天儿来到这里……

所谓收服，不过是以暴制暴的另一种称谓。左渊当时为一方诸侯，不会自降身份出手。其长子也是赫赫有名的将军，赢了这些莽夫也不光彩，那，谁来收服这些人呢？

西凉郡的所有人都不会想到，自己的对手会是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当然，那时左天儿还没有进入合道境，但早已铸魂成功，又有左渊这样的祖父传授经验、身法和各种绝学，小小身躯，威力却自是不同。

西凉郡别的没有，演武场倒是有大大小小几十个。但都是用栏栅围起来的，之间没有什么相隔，可以从这个演武场望到数十丈外的另一个演武场上的人的一举一动。擂台则只有一个，不是很大，在场只能容纳三百余人，但是很高，足有六丈余高。

左天儿站在擂台中心，居高临下望向远处演武场的那一大片黑乎乎的人，因为阳光太刺眼，照得小左天儿睁不开眼了……

都说武力至上，可当对手是一个小女孩时，演武场周围一大片的壮汉都不好意思拉下这个脸皮。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敞着肚皮，缓缓走上台阶，他皮肤晒得黝黑，身上的汗液浸湿了衣裳，像混杂了十几种异味，恶臭难挡……

“小妹妹，这里可是擂台，不是……”

不待他说完，左天儿掏出细手绢缠在手上，脚步一起，只是一瞬就来到了那个少年的身前，一拳击中他的腹部，那个有些胖的少年顿时像个皮球一样弹射出去，跌到了擂台下面……左天儿把鼻子凑近闻了闻手绢，赶紧解开扔了出去，小脸满是嫌弃……

洁癖该是女孩子都有的一个习惯了。无双自进入西凉郡，问到那些汗液和各种奇怪的味道，就一直犯恶心，跑到一个没人的地方玩起了铃铛……天机倒觉得这里蛮有意思，就没跟她一起。为了不让魔角露出来，他用头巾裹住了天灵盖往上的部分，然后穿过人群一直走到了擂台附近。由于个子矮，他掂了掂脚，隐约看到了一个穿得很讲究的女孩……

第二个对手登上擂台，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启赋后境，只是天赋实在不能苟同，只知道盲目出击。左天儿避开几次强击后，一记“雀回巢”把他踢下了擂台……

第三场、第四场不出意外地又赢了。

经历了数次失败，演武场的人终于认真了起来，派出了一个铸魂境的猛士，看着三十不到，天赋一般，应该是刻苦锻炼、修行得来的硕果。猛士率先踏出一步，然后擂台为之一震，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左天儿的面前，一记重拳砸下，左天儿向左避开，只是看着有些狼狈，难道对手已经到了铸魂中境？

铸魂可以强躯，但和修行者本身的身体素质依然密不可分。同是铸魂中境的话，七岁的左天儿对那位身强体壮的猛士基本毫无胜算。

又一击落下，左天儿知道不能硬扛，左闪右避，只是即便躲过了全部攻势，也没有反击的机会，再者反击如果不能一击击倒，那也没有意义……

左渊看到了这一幕，虽然有遗憾，但左天儿的表现已经足够令他满意，更重要的是达到了他的目的——他要收服西凉郡，而他的七岁孙女已经展示了左渊家族的强大、深不可测，他只需要再将西凉郡官一举败之，西凉数千精锐便会悉数臣服，宏图大业指日可待。

“攻他下盘……踢他，唉，你怎么那么笨呢？”场下的人群里发出一声疾呼。

众人闻声望去，见是一位男孩，不由燃起怒火，“谁家的小毛孩，瞎叫什么……”。

左天儿听到有人骂她笨，更是怒火连天，停了下来，却没有看到湮没在人群中的男孩，于是对着场间骂道：“你才笨呢？他铸魂中境，身躯强健，我踢他和不踢有什么区别……算了，和你这个啥都不懂的说了也白说”

那个猛士也停了下来，望向那个男孩，说不尽的嘲讽和蔑视……

“我又不是叫你踢他膝盖，我是说攻他两条腿之间那里……”少年解释道。

众人哈哈大笑，猛士也是恼羞成怒，似乎要冲下场把他捏碎……

左渊本欲阻止打斗继续下去，此时却仍坐在观望台上，感觉场间隐有变化生成。其长子左叶则被少年的一番话逗得忍俊不禁……

左天儿却一头雾水，攻他那里就能致胜？

男孩好像根本没有听到旁边这些人的讥笑，继续说道：“晚了，那个大块头现在变得谨慎了……”

战斗继续，猛士继续出击，只是拳速放缓了，应该是想做到及时收拳护着要害，以免被偷袭。左天儿则还是那般狼狈，隐隐有要放弃的感觉……

“燕归南，守东宫，静默心，不平则鸣，不静而宁”少年说道，“剩下的不用我说了吧？”

“前两句我知道，和雀回巢相反，是要退守的方位”，左天儿一边躲避，一边暗暗思索道，“第三句是心法，后两句是？”她越想越恼火……

猛士的身躯坚若磐石，但一连出了二十几记攻击，硬是一记都没击中，不免有些尴尬，故作前辈高人说道“你和我大哥的女儿一般年纪，却能在我的铁拳下坚持那么久，不错，再过个十几年定能胜我”。说完，便准备扬长而去……

左天儿除了祖父便再没有在任何人的面前认过输，此时听着这样一番话，心中怒火隐有爆发之势……

“喂，你说话倒是说完啊，说一半留一半算什么男子汉，一点都不大气”，左天儿愤愤说道，见场间没有作答，又望向猛士的背影，“我说我认输了吗？”

左天儿的小拳和话音一同向猛士荡去，这是她第一次发起进攻，速度和力量没有比先前更快，倒是怒意和战意上升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程度……

猛士转身，一种刚硬深厚的力量立即凝聚于右拳，迅速回击……

“就是现在，凝神破境”场间终于有了回答……

左天儿嘴角露出一抹微笑，心想，“和我刚刚考虑的一样……”。少年一开始的骂她笨和后来的不屑一顾，都是为了惹怒她、刺激她的战意，给予她最大的压力，唤醒人躯与三魂的更进一步的共鸣，从而破境……

狭路相逢勇者胜。拳势既然无法收回，那就随它而去……此时的左天儿已经有些许疲倦，体力和战力已经不支，但她的战意、和被少年激起的怒意依旧高涨，双眸似火，愈烧愈烈，小拳挟着的力量似乎也在变得狂暴……但在下一刻，却变得如溪水一般澄澈、宁静，蕴含着天地间最初的生命力量……

大小悬殊的两个拳头相遇，一瞬间竟没有分出胜负……就在下一刻，左天儿的双眸又似火燃烧，仿佛在燃起先前双眸里的小溪，又好像在燃烧自己的三魂……最终小拳爆发出了如山间火焰般的纯正灼热力量——“凤回鸾”，女性强者的至阴之躯方能驾驭的如熔岩般炽热的至阳至刚之绝学！

那名猛士直接被击飞至三丈开外……

至此，胜负已分。

左天儿也成功破境，进入铸魂上境……

围观的众人还是不敢相信这一幕，有的睁大了眼睛，有的微张着嘴……左天儿看着他们夸张的表情，表示很满意……

无双昨晚偷溜出来没休息好，刚补了个眠，发现冷月来了，赶紧拿出七音铃来寻找天机。循着铃铛里木杆指示的方向，无双不一会儿就找到了天机……

“赶紧走，不然就要被他逮回去了，我还没玩够呢……”无双拽着天机的手就往外跑。

众人忽然想起了什么，一齐望向男孩……

左天儿也望向人群之中，那时的郁闷和怒火已然消散，她只想跟他说声“抱歉，我不该骂你笨……不对，是你不应该骂我笨才对”，但她却没看到那个男孩。

那时的教皇因为担心天机，一直在人族的边境徘徊，受郡官赏识然后被安排在西凉郡任副将，当时他也在场，亲眼目睹了这以弱胜强的一战，却没发现男孩就是数年前自己带着四处逃窜的天机……

于是他这次来找少年，除了让他代表人族去妖盟圣域寻求妖族的帮助，也是想他能再像上两次一样，指导左天儿更进一步。

“你这是揠苗助长，没有意义……”不待教皇说出此行的目的，天机说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那皇帝的意思？”

说这话的时候，左天儿已经熟睡了，毕竟是一方诸侯的子女，如今她祖父更是当朝皇帝，更是养尊处优。如今来到这荒山野岭，自然不适应……

“都有，我也觉得这丫头做得够好了，只是人族真的没有时间了……”教皇轻抚了下左天儿的头，继续说道，“还有就是皇帝会任命你为特使，前往妖盟，说服他们与新朝建立盟约……三日后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