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顶之上的风景 第二章 我叫冷月

前锋军被全歼，又有妖盟在旁虎视眈眈，魔族大军在万里沃野停留了三日后，忽然撤军了。

事实上，从“天道”起义到魔族入侵又撤军，只发生在短短的一个半月内，因为时间太仓促、紧凑，民间老百姓也是才知道——又改朝换代了。千年以前，人族曾和魔族妖族在同一条轨道上竞争。而在人族势弱的这数百年里，朝代更替已经发生了不下三十次，这也是妖盟群众所想不通的。皇城的老百姓却早就不以为然，就这样平静地过了十数天。与以往有所不同的是，新朝的登基大典并没有以往的那般宏大，仅有的数百位文臣武将到场，大多还是前朝的官员。寄人篱下，又哪有气势可言？于是这新朝的国之盛事，看着比大户豪绅的高调夸张的婚礼还差了一截。

前朝执权者荒淫无度，不务政事，宫女婢仆数不胜数，手执权柄者肆意妄为，人族岌岌可危。及待左渊大赦天下，裁撤冗官，兴利除弊。无数宫女仆役泣不成声，老臣将相甚感欣慰……如今留在这里的大多是已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又或是对新朝仍存有希望的官场子弟？在偌大的宫廷面前，这着实显得有点凄清……

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新朝将有两位皇帝，圣光皇帝左渊和教皇末已。

此前，左渊为“天道”统帅，但末已是“天道”的发掘者和创立者之一。因为起义终要顾及所谓“天降大义、名正言顺”，所以才以左渊为统帅。之后的战争中，左渊逐渐收服“天道”中的能人强将。末已却不以为意，对他来说，只要能击败魔族、给人族谋福祉，谁当皇帝都一样，更何况左渊这方面做得的确比他好！也正是因为末已的大度和率军抵御魔族大军的英勇事迹，他在人族大军和民间的形象被逐渐神圣化……又因为末已修的是太平道，他的门徒和信徒们自发弘扬他的道法，渐渐地，他在民间的威信越来越高，或者说已经到了几近“迷信”的程度……

此次双皇登基是左渊提出来的，一方面他想利用末已使人心所向、稳固新朝，为之后的人族事业发展奠定基石。另一方面，也好瓦解末已对余下军队的控制，因为新朝朝律明确规定：教皇不得干涉国政。

但左渊没有想到的是，经过说书人、市井小贩、街坊邻里的各种“以讹传讹”，夸大其谈，末已的事迹被传颂至人族各地，已然是人族信仰的化身：如果穹顶之上真的有所谓天神，那末已便是自穹顶而下的神明。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无一不是教皇的信徒……

大典从简，于是登基礼毕，改“天道”旗帜为国号“梁”。御驾回鸾，两位人族至高无上的存在并行在光明大殿前，静默无言，身后的宫女自然不敢插嘴。

“天机小儿如何了？”左渊很客气地问道。虽然说话里有话，但是显然没有倚老卖老的意思，因为天机——以铁树银花阵歼灭魔族前锋军的那位少年，还有一个多月才满15岁……

“他和五位重伤的难民在巫山养伤”末已也是用一句话回答了皇帝的两个问题：他在巫山，他不带一兵一卒……

这时，一个小脑袋瓜从大殿拐角处探了出来，仿佛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忽然急急忙忙蹦了出来。左渊笑了笑，一则是满意末已的回答，二来便是因为这个小女孩。

小女孩面带稚意，双眸间却带着雍容华贵的气质，嫩白的双颊上有两道淡淡的酒窝，一身装扮显然是王公贵胄的女眷，并且必定经过好几个女侍的精心打扮，看着极为可爱。

皇帝蹲下身，抱起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不点，用尽可能柔和的语气说道：“又偷听大人们讲话，不懂礼貌，回头自己找老师领罚去”，说完，他用胡渣子“狠狠”地扎了下小不点的脸蛋。

小不点被蹭得痒痒的，咯咯直笑，赶忙用手推开，又感觉扎手，于是捂着脸、把头歪向一边，“末已叔祖……不对，教皇陛下叔祖，你刚刚说天机哥哥在巫山是真的吗？”

末已迟疑了一会儿，说道：“嗯，那天儿要不要去找天机哥哥玩啊？”

小不点名叫左天，是左渊的孙女，一岁开智，三岁启赋，七岁铸魂，十三岁便合道成功，半月余又达至合道中境。如此天赋，便是放眼整个人族数百年间也不多见。这也是左渊如此喜爱、甚至是溺爱她的原因。

左天赶紧应声道“嗯”。

“那让教皇叔祖陪你去吧，祖父也好放心，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左渊扮鬼脸道。

左天儿歪着头，眉眼弯弯的打商量道：“祖父，让天儿自己去可好？”

堂堂教皇被嫌弃，末已却并不羞怒，轻声道：“天儿能自己保护自己吗？”

小不点挣扎着从左渊手上蹦下来，像是准备着露一手，道“老师说达到铸魂境便可四两拨千斤，合道即入强者之列，立四方威名……”她停顿了一下，因为刚刚的那些话是原话，仔细想想，老师的下一句不对场景啊！这可怎么办？

左渊脸色一变，负起双手，道：“这是哪位老师教的？开智、启赋本不应该算在修行之列，铸魂强躯是根本，合道不过是修行的第一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你三岁就懂了，还要祖父再教你吗？”

左天儿不敢应声……

教皇末已觉得孩子的想法的确不对，忙解释道：“合道之后，混元境高手也不敢自称强者。即便是我和陛下已入游离境，三魂七魄可随心意游于体外，在诸如魔帅这般强者的面前也不能说稳操胜券，何况人族势弱是不争的事实。目前只有和妖族同仇敌忾，才能挽救人族于危亡之中。”

左天儿撅撅嘴，心想大人们总是这般大道理。

皇帝却并不这样想，人族要想站稳脚跟，依靠同妖族的联盟终不可行。为此他才接连发布了数十条政令，勉励人族强者发展壮大自己的门派氏族。甚至不惜让末已处于自己的同一高度上，便是有这方面的考虑，他想昭告世人：这天下，乃是强者的天下，能者得之。

末已当然明白皇帝的最终目的，因为他早已不是一届劳夫，而是人族万世基业皆系于身的教皇。为此他必须马上赶往巫山，找到那位能代表他前往妖族巩固人妖两族联盟情谊的少年。

顺便带上自己的这个侄孙女，因为妖族近年来的态度不甚友好，少年出使妖族很可能轻易不得归，这恐怕是这两个小娃娃的最后一面了。二则也是希望少年能指导下她的修行。

所谓修行，自古道教以来大致分为开智，启赋，铸魂，合道，混元，游离。游离之后洞彻天地造化，己身修为道法大成，形随心至，遨游天地之外，不在六界之中，通达穹顶之上，揽风捉月！

而开智是修行的前提，要求智识开启且通明、不设障，这也是许多智力不全或走火入魔者不能持续修行的原因。启赋即感应和释放潜力的黄金时期，一般潜力巨大的天才开智和启赋时间都在四岁以下。而铸魂成功，才算是真正地步入修行这一阶段，自此智识过人、体魄强健，双拳可敌四手，更有甚者可力拔千斤。合道成功，即能初窥天地至理，明一方造化，修为日深，可御气成形，伤人于不动声色之间。达至混元境，可乘风破浪，十里春风，御香而来。

巫山距皇城八千余里，教皇全速赶往也不过半日行程，只是还需要带着一个左天儿，没办法。教皇唤人取来权杖“万代”。这是皇帝数十道政令中的一则：设“神兵”、“利器”两项榜单，圣光皇帝的长剑“千秋”和教皇的权杖“万代”并列神兵榜第一。只是，现在这神兵要给左天儿当坐骑了。

日落西山，教皇和左天儿刚好赶在天黑之前到达了巫山。傍晚时分，晚霞还是最美的时候，只是巫山太过僻静，连个人影都没有，气氛着实不很浪漫。左天儿脚刚一着地，又马上蹦起来，四下观望，而且专挑黑不溜秋的山洞看，全然不顾此时巫山的美景。

“他应该在山顶”教皇指着西北面那座最高的山言道。

左天儿依循他指的方向望去，明明应该看不到什么，她却仿佛很高兴，马上蹦了过去。而且她个子也不高，却蹦得极快极高，步子也很稳。

不多时，他们来到了山顶，顶上光秃秃的一片，如果是看晚霞倒是不错的位置，只是那少年还是和之前一样用黑袍罩着自己，连眼睛都遮住了，这样看得到晚霞吗？而且他好像也是刚来不久，为什么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

左天儿因为跑得太急，又好像突然找到了自己的玩偶或是夜明珠，太过高兴竟然忘记了呼吸，赶紧拍了拍胸口，自己给自己顺气，还不忘对着黑袍少年的背影扮了个鬼脸，又滑稽又淘气。待缓过气来，她一把冲上去想抓住少年。

不料少年猛地一转身，用食指抵住左天儿的小脑袋，让她无法向前，用捉弄的语气说道：“又淘气？我抓你小辫子别喊疼啊”。

教皇在旁边看着这一幕，刚想喊停……

忽地少年猛一抬头，有人来了？不对，是魔族……

教皇也已察觉，往身后瞥了一眼，准备出手。

“你好，人族的教皇……”声音从一团黑气里传出，“我叫冷月，魔族大祭司夜月长孙，是——他的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