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小账房 第三十一章 归途

生活就是选择，而选择了无尽头。刚做完一个选择，下一个选择又摆在了面前。

比如，有的人选择成为社畜，有人选择成为咸鱼，还有的人选择成为自己。大千世界，各有滋味。

望着谭老板一副局外人的姿态，张易之曲着双指在袖口上轻叩，微低着头若有所思。

见张易之和陈老不再出声，谭老板便乐呵呵的凑到跟前，笑眯眯道：“小公子和活神仙可是还有别的吩咐？”

得嘞，这是要下逐客令了。

张易之和陈老也不是不识趣的人，听出了谭老板的弦外之音，就随便找了个由头，便于谭老板作揖拜别。

谭老板倒像个没事儿人似的，很是热情的将这二人送至书屋门口，才肯罢休。

日头将晚，天光还很明亮。太阳接近地平线，光均匀地平铺着，景物倒比强光下的更为清晰。街巷的雨没有来时冷冽了，但行人依旧稀疏。

陈老轻车熟路，带着张易之走了条近道。盘龙镇上墙高巷深，拐了七八条小街，进了一条清冷的长街，倒是与来时全然不同的光景。

路面上空荡荡的没半个人影，一老一少有一搭没一搭的打破这份寂静。

“师弟怎么看？”陈老慢悠悠的走着，忽然问道。

“没什么想法，就是觉得谭老板这个人着实有趣。”想起刚才谭老板那张白胖的脸，以及那副奇怪的上联，张易之不禁调笑道。

听了这番话，陈老也不见怪，回道：“确实，他倒是个妙人。”

陈老说着这话，故意拖长了音调，重句落在“妙人”二字上，语气促狭之极。

这哪里是调笑，分明就是心照不全。

张易之神色不变，似是早就料到陈老会说出这样的话，也是默契一笑。

明明是调笑，两人脸上都带着似有似无的灿笑，偏那双眸子却全然闪着精光，似要将这将近的夜色驱散开来。

天阶夜色凉如水，街巷细雨横斜，积水顺着屋檐悄然滴落，在地面晕开一圈涟漪，似叹息似挽留。

······

不多时，张易之一行人便与采办归来的牛大碰了头。

“牛大兄弟！”张易之全然不顾斯文形象，兴奋的举起右臂，大声招呼道。

牛大老早就将一应物件采购完毕，早早的侯在牛车旁，等着张易之归来。

“易小哥，在这儿呢！”牛大不怎么明白张易之挥臂的含义，只觉似有深意，也憨憨的回了一“招呼”。

毕竟这个时代，斯文是一个体面人的基本要求。而这类挥臂吆喝的行径，一般只有有辱斯文的粗野村夫才有。

《后汉书》云:夫覩之者掩口卢胡而笑，斯文之俗，无乃类旃。唐韩愈先生也提出生人之治，本乎斯文的说法。

虽然这个时代没有唐代宗的出现，但社会尺规倒是一般无二，重文尊儒，讲究体统规矩。

陈老倒是并未苛责，师弟人有出挑，常行非常之事。他早早就见怪不怪，有了计较。

“这一趟可还顺利？”张易之走近了，见牛大采购的锅碗瓢盆，衣服被褥，琳琅满目，顺嘴问道。

“哈哈，我牛大做事，你易小哥放心。”牛大也是愣愣的，挺脖昂首，将胸脯拍的砰砰作响，似是邀功般神气道。

张易之随意一扫这些物什，似是发现了什么，故意忍住不表，笑道：如此，牛大兄弟可真是个当家的好手。

牛大全然没有听出话外之音，憨憨的应道：“哈哈，那是当然，也不看我牛大是何人。”

这尾巴似要翘到天上去了，和当初来时全然是两副模样。张易之暗笑。

牛家三兄弟这些日子经历大起大落，从衣食无着的农家汉，转眼变成了张家兄妹的“合伙人”。虽说牛大并不怀疑张家小哥的善意，但全然将身家交付给一个半大的孩子，多少还是有些顾虑。

这次张易之让牛大跟着自己进城，其实或多或少也有安抚的意味。牛大见到了张家果有进项，虽不多，但好在细水长流，好日子有了盼头，整个人自然忍不住高兴的飘起来了。

张易之能够理解牛大的心思，并无责怪之意。毕竟，让憨厚腼腆的牛大“翘尾巴”的始作俑者可是他自己。

“哈哈，如此便好，如此便好。”陈老似乎也发现了什么，并不戳破，扶着胡须笑道。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金红的夕阳渐渐没入地平线之下，长天之上烂漫无垠的霞光渐渐淡去，盘龙镇四面的光影沉黯下来，似乎要将人的影子涂抹干净。

张易之见状，不伦不类的握拳拜别道：“既然如此，时辰也不早了。师兄，我们就此别过吧。”

“好，我们师兄弟也不客气。师兄就在此送客了。”陈老一副顽皮的模样，也学着张易之握拳回道。

虽说这个便宜师兄挺对胃口，但再好的师兄也没有自己的妹子来得挂心。况且日头渐沉，张易之现在想返家的念头，突然变得非常强烈。他现在是归心似箭，恨不得插上双翅，马上飞回家去。

也不等陈老和牛大再来一番寒暄告辞，张易之便拉着牛大跳上牛车，催促着赶车人赶紧上路。而采买的物件早已安置在车上，倒也不费什么功夫。

两人一溜烟的消失在陈老的视线中，原地仅留下老人家一人孤零零的身影，在风中凌乱。

当然，陈老那副幽怨而惊诧的小表情，张易之是看不到的。

此时的张小哥，正躺在牛车上，乐呵呵的哼着小曲唱着歌呢。虽然这些“哼哼哈嘿”让一旁的牛大一头雾水，但这也并不影响张易之的好心情。

牛车吱吱呀呀地从盘龙镇驶向上江村，回来路途与去时没什么分别，只是来回的心情却是全然不一样了。

张易之似乎还没发觉，他渐渐对这个原本陌生的世界产生了些许依恋。而关键，便在家中那个小小而坚强的身影上。

从第一次见到张小柒开始，她第一次对张易之微笑，虽然只是一个很淡很温暖的笑意，却已经安抚张易之初入这个陌生世界的惶恐与孤独，点燃了张易之这条咸鱼新生中最初的沉沦。她是张易之在流离的路途上，遇到的最初的温暖。

张易之也曾怀疑这个世界的真实性，究竟是庄周梦蝶，还是镜花水月。然而张易之早已成了入局之人，对于发生在周遭的种种一无所知。他是流离之人，只能追逐幻影。

然而，死亡或欺骗只会带走你的梦，但它无法带走你的真实。张易之在与小柒的相处中，读到了真实，也渐渐化解了自己也不能释怀的孤独。

时异而势异，势异而理亦异矣。

夜色迷离，灯光温柔。而归途的那一边，有一个女孩子怀着同样迫切的心情等待着她的哥哥。

这样等待的时光，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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