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小账房 第十六章 原生家庭

小柒也是好脾气，早餐直接变成了遥遥无期的午餐，也不气恼，任由这位哥哥瞎折。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没事就得穷开心。

······

“混账，我怎么养了你这个白眼狼！”邻家，一声怒吼，连带着锅碗瓢盆，一齐砸了出来。

“你们走！”惊天动地的一声凄厉，像是要泄出所有的痛苦和愤恨，想将天地捅出一个窟窿。

张易之听得分明，后面这句，是张婶的声音。

看这惊天动地的架势，张易之也顾不得许多，将小柒安置好后，便赶忙赶到张婶家中。

刚进门，第一眼便看到了这一地狼藉。原先整洁明净的家里，被搅得乱七八糟，地面满是些将碎未碎的锅碗，墙上也有些汤汁污渍。

只见张婶怒气冲冲，目呲欲裂，狠狠的盯着老妇人，即她的生身母亲。一旁的狗蛋和张大叔，与另一旁的老爷子和小儿子，明显分属两边阵营，楚河汉界，像几只斗败的公鸡，噤若寒蝉，只是默默立在两个女人身后，不敢动弹。

狗蛋瞧见张易之进来了，眼色一松，赶忙招呼道：“易哥儿，你可算来了。快，娘和外婆要打架。”

这两方剑拔弩张，形势正是紧张。张易之也不好成为点燃两方火药桶的那一个火星，只好小心的用眼神剜了狗蛋一眼，示意他悄悄出来。

狗蛋此时，倒也机灵，智商重新占领高地，立刻读懂了张易之的眼神，麻溜的游了出来。

“怎么搞的，她们怎么闹成这个样子了？”张易之把狗蛋拉到门外，小声问道。

“唉，鬼知道我经历了什么。是这样的······”狗蛋悻悻解释。

······

张婶本家姓汤，因家族排行十四，便取闺名七七。小时在家，位份实在不高，动辄打骂，饥一顿饱一顿也是常事。即便如此，因着亲身父母在侧，总觉得“世上无不是的父母”，错都在己身，七七也从未争辩。

在她五岁的时候，汤母诞下一男丁，很是宠溺，取名汤健。此后，七七的日子便更难过了，父母对她越发刻薄，她也不知缘由，只以为是自己不够听话，只得更加卖力的工作。

没多久，遇到了灾年，家里为了保小，便将七七卖了。被牙婆抓走时，七七哭喊不止，汤父汤母倒也狠心，连一句软话都没有。在牙行，七七意外的遇到了同族的堂姐妹，这才得知，她的上头，本来还有两个亲姐姐。不过，汤父汤母重男，老大在出生时便被溺死，老二在怀七七时便给卖了。

七七听闻，初是不信，可看见这么多堂姐妹活生生的站在眼前，加之父母这么多年的刻薄寡恩，也不得不信了。自此，七七便绝了回家的心思，断了所谓的血脉联系，一心努力工作挣钱，待到年岁，便赎了自己的卖身契，重回自由身。

后头七七遇到张大叔，被他憨厚暖人的行为打动，便嫁入张家，成了名副其实的张婶，从此，这世上便再也没有汤七七这个人了。

不过，不知汤父汤母从哪里打听到，张婶一家过得还不错，便几次过来认亲，顺便敲敲竹杠，打打秋风。张婶像护犊子一样，一直不让他们进门，不过张大叔碍于岳父岳母和小舅子的身份，还是时常给他们塞东西。汤家似觉张大叔一家软弱可欺，这几年竟然越发放肆了。

这次的起火点就是因为狗蛋嘴欠，把张易之送去的金银之事漏了出来。汤母一听，这还得了，摆着家长的威风，对着张婶颐指气使，让她乖乖把金银拿来，给她的宝贝儿子找补找补。张婶这么多年，也不是吃素的，当场就掀了桌子。于是，就有了张易之刚才看到的那一幕。

唉，听罢，张易之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重男轻女，古来有之。

大清都亡了，封建残余还是不时出来唱戏。即便是在当代，依然有不少人，在成年之后，仍无法逃脱原生家庭（指儿女还未成婚，仍与父母生活在一起的家庭）带来的阴影。个别极端的，甚至叫出了“父母皆祸害”的偏激言论。

费孝通先生在《江村经济》里研究过，天朝是典型的差序社会，乡土间的道德是以私人伦理为起点，即“以自我利益为中心”。天朝道德是缺乏“平等”这样的元素的。

旧时社会物资贫乏，生存议价能力极为原始，在这种情况下发生冲突，最直接有效的手段就是武力，而男丁便是守护家族利益的关键。所以，这种“震慑”便成了最大的“利益”。

氏族担负起了教化性的权力在亲子关系里表现得最明显，像汤父汤母这样，为了儿子，把自己的亲生女儿活活坑死的例子不在少数。当代“苏大强”人人喊打，“扶弟魔”被不少人揶揄，不过是换汤不换药罢了。重男轻女，养儿防老，不过是看破不说破罢了。

我们这经过文明教化的世界，很像一场巨大的假面舞会。许多看似和睦的家庭，哪来什么温情脉脉，隐在背后细碎而腹黑的斗争，扒开一看，满是淋漓的血污。

“张婶没做错，你有这么一个好母亲，是你的福气。”张易之有些可怜曾经的汤七七，摸着狗蛋的小脑瓜又道，“接下来，就要靠你了。”

狗蛋呆萌的望着他，让张易之不免又升起一种想揍他的冲动。熟悉的感觉，熟悉的手感，张易之贱贱的觉得自己有种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倾向。

破局其实不难，比比谁的拳头硬就好。但是，要一劳永逸，永绝后患，还是要从情理上征服对方的。

张易之没有什么玲珑七窍心，最简单粗暴的破局方式就是直接怼上去。在绝对的亲缘优势下，所有的阴谋诡计都是纸老虎。既然汤母拿亲弟弟做由头，我们难道不能拿亲儿子做文章吗？都是亲的，谁能亲过谁呀？

在嫁娶前，子女和父母构成原生家庭。嫁娶后，夫妻双方构成新生家庭。在这里，夫妻关系是家庭关系的首位，是所有家庭关系的基础。原生家庭试图通过血缘纽带，破坏新生家庭的稳固，在张易之这里，是行不通的。

“来，你听我说。等会进去，不要害怕······”张易之揪起狗蛋的小耳朵，试了试手感，然后在耳畔说道。

他的声音缓缓荡至狗蛋的耳朵里，竟然让狗蛋一时间忘了些许疼痛，静下心来。一阵清风拂过，低醇而微带暖意

话毕，张易之缓缓站起身来，松开落在耳朵上的右手，踱步到院前看着上江村头顶上的蓝天。几朵绵白的浮云飘过，夏风里带着醉人的淡淡暖意。

他很理解张婶，在原生家庭里，她极度缺乏爱和呵护，使得当初的汤七七自卑而敏感，沉迷于忧郁的情绪无法自拔，无法看清父母，也无法看清自己。虽然她被当做货物一般买卖，却因祸得福，逃离了原生家庭，面对更加宽广的世界，得以自救，得以饶恕自己，成为了现在的张婶。

汤七七是缺爱的，以致于得到别人的一点怜惜，就如同抓到救命稻草，不敢放手。张婶是能溢出爱的，对待夫君儿子真情，对待张易之兄妹善心。

幸福不再依托于任何人，一个新的自我才会产生。

看到狗蛋坚定的走进屋子，张易之会心一笑。

一切，都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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