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云楚歌 第四章 父子论酒

时间一晃过了十七年，石墟里一如往常，谁也想不到，婴儿居然就在晔城附近的郊外。

樊曾自从得了个宝贝儿子，重抄旧业酿酒为生。这日下午儿子从山里回来，他便张罗了饭菜，与儿子对坐而用。坐在樊曾面前的年轻人就是当初那个婴儿，取名叫景云。因他早亡的女儿叫樊景语，语与雨同音，女取雨那么男取云，定是有着怀念意义。

只是樊景云这名字，隔壁杨婶说不好听，后来就以景为性。那是人对姓氏传承并无概念，甚至有以地名为性，以草木为性，芈氏原先是以湖为性，后又改了这个同音字。曾族就是以国号为性，都不足为奇。

景云、景云、真是人如其名，如锦绣彩云，容貌俊秀有佳。眉厚目秀、唇红齿白、口如弓角、手足似玉，有着天生的一股英姿贵气。

身着山门里的灰色束腰麻服，头顶着道髻，胸前挂着玉蝉，一副山门修道中人打扮。

景云七岁那年，楚王熊丽赐剑阁阁主曾剑子爵号剑尊，食俸禄修行于方外，并赐了六口纯阳刚剑。

一时间剑阁名声大噪，登山门拜师之人尤胜，多数被拒之门外。剑尊本是曾国世子，所以收徒有个独特标准，仅收曾国族人。也因为这点，樊曾将七岁的景云送去剑阁学艺，也算是得个忠君爱国之名。

剑尊知樊曾会酿清酒，而且是旧曾国酿清酒的正宗手艺，所以每当山门宴席缺酒，便会向樊曾购置几坛。

昨日清早剑尊让景云下山到家取酒设宴之用，今日下午刚到家中，用过晚饭便又要回山门，等师父去抓些灵妖晦物回来，教景云如何祭飞剑。

此刻父子俩人对面而坐用食，樊曾就浮现出十七年前那黑袍人用法术的恐怖一幕。那一日的记忆时刻提醒着他，眼前的孩子有着别样的生世，有着不同寻常的使命，有着难以预料的命运。

只是景云因为背上风门穴的骨针，而不可练习上乘武学，也打不通任督二脉，更不能催发真元之气。

其实这些年剑尊在为景云奇特的经脉，也花了不少气力，樊曾也一直没说过那黑袍人与骨针之事，剑尊也找不出蛛丝马迹，对这奇特的经脉也是束手无策。无奈之下只教景云书文古籍，练壮脏腑之法。又由于景云聪慧，剑尊师父时常闭关都带上景云一起，所以景云也少有在家。每次景云回来对樊曾而言，记忆里的黑袍人与骨针事件就更加的具体起来。

“阿爹！阿爹！”景云给樊曾夹菜时冲着发呆的父亲喊道。

樊曾回神时嗯呀应付了两声，颇有尴尬的灌了大口清酒。那苍白零乱的胡须沾上酒滴，便被樊曾用袖子拭去。

景云疑问道：“阿爹为何时常走神。”

樊曾咳了几声说道：“人老了，容易心不在焉。看你长这么大了，阿爹甚是欣慰，只怕是哪一天，你和你师父游历天下，阿爹就见不到你喽。”

景云微微一笑，如新月般的眼眸，水灵灵的像是会说话。对着阿爹言道：“游历天下，不就是游山玩水嘛，我会经常回来看望你的！”

樊曾打了个酒嗝言道：“还游山玩水，想得倒美。天下之大，非人所能想象，世途险恶，诸多艰难险阻。人生在世都是聚少离多，生死离别！”樊曾总这么多愁伤感，又是叹了长气意味深长道：“身不、由己啊！”

樊曾不忍接着说，当即又闷了一口酒，怕将伤心往事勾出老泪。

景云见阿爹似有伤感，安慰道：“师父说带我游历天下，也希望可以为我找到破解经脉的方法。等这次荆山回来，师父说让我家待上一个月好好陪陪你。”

樊曾复又提提神说道：“人活七十古来稀啊！老爹我哪天走还指不定呢！等你一走那年回的来哦…世事难料！”

景云给樊曾添了菜认真的说道：“阿爹会长命百岁！”

樊曾若有所思举着酒盅端详…

景云看阿爹能提伤感之事，就岔开话题，又问道：“这次回来为何不见隔壁的石老爷和杨叔的家人。”

樊曾放下酒盅，感慨的捋捋叹道：“石老头接了一宗生意，为了赶工方便，一个月前全家搬到晔城了！”

又叹道：“你杨叔前几天去打猎，被兽人袭击身受重伤，在晔城就医！昨日阿爹去城里找你杨叔，一时也没寻见，知道你这两天就要回来，所以就折了回来，明日阿爹在去看望你杨叔杨婶还有你将来媳妇小丫。”

听到媳妇小丫，景云也无羞涩，习以为常，听着阿爹又是大发感慨：“生老病死，旦夕祸福，人生在世能有子送终，埋骨青山也就了然一生咯！”

可能人老了，所思所想，总是念旧回忆，生老病死之类吧！

景云看阿爹似乎喝多了，又唠叨起来，就打住了阿爹的话，从衣服内掏出一小袋银两，言道：“这是师父给的，我知道师父给过了，但他说之前的是酒钱，这里才是酿钱！”

樊曾见了钱立刻眉开眼笑，阿爹总是这样，并不是说阿爹贪财，而是时不时的也会调皮作态。于是提了提神又笑言道：“你师父真当客气，客气、什么酒钱酿钱，之前给的都还有余呢！不过这钱阿爹收下了。”

樊曾却又叹息道：“钱是好东西啊…好东西，杨叔一辈子打猎攒的那点钱，估计这次受伤，要花去两辈子的钱了咯！”

樊曾看看景云又笑道：“孩子我知道你有心，明日这钱我给你杨叔送去，算是近点绵薄之力。”

景云点点头会心一笑：“还是阿爹懂我！”

樊曾哈哈大笑！倒起满满一杯酒，就往嘴里灌。

景云皱着眉冲着阿爹说道：“阿爹你少喝点，等下醉了，我可不放心！要不趁着天色未晚，我俩去门前斗几招，看看我的武艺长进多少。”

樊曾哈哈大笑道：“得了！得了！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还不如我呢！”

樊曾话题一转，摇摇头醒醒脑子，言道：“哦！对了，你师父托我酿的酒有二十坛，就让你一人来取，如何能带回山中。”

景云神神秘秘道：“走！阿爹我带你见识见识真正的宝贝！”

樊曾微微踉跄起身，景云连忙搀扶，樊曾却言道：“一坛清酒焉能醉我，真是岁月不饶人哪！”

俩人朝着后面草屋走去，推开草屋的破门，一股酒香满溢袭来。景云忍不住的前去掀开一坛，捧起来一坛就往嘴里尝了尝。樊曾也满意的撸了撸袖子，拿起酒器挹勺，挹了一勺酒，闻了闻香味，说道：“这青果酒，可是老爹最拿手的，你师父深谙酒道，懂得山门最宜饮此酒。”

景云不以为然道：“山中有松碧酒，味纯浓甘烈，酒香飘醉仙，比起这青果酒寡淡苦涩，优质许多。为何师父每次请宴席，总喜欢用青果酒呢？”

樊曾拿起酒勺子，往景云头上一扣，说道：“臭小子，你是说你爹的青果酒，比不上那松碧酒乎。”

景云一挑眼眸说道：”各有所长，各有所长。”

樊曾言道：”少糊弄你老爹！你懂个啥，这楚地的苦芥酒味绵苦，饮者性憨，松碧酒味甘烈，饮者易怒。青果酒味清涩，可清心养目，适合修身寡欲之人。你师父请宴论道，难道让你们这帮小崽子饮松碧酒，个个喝的脸红脖子粗，像话吗！”

景云抿了抿嘴憨笑了几声，樊曾接着骄傲的说道：“更重要的是…这酒出自我们老家曾国寡地，你师父乃是曾国世子，思念故国，所以钟爱此酒，在情在理，岂能与其他酒相之比教！”

景云摇头晃脑，亦有调侃的笑道：“这说明师父懂情而不懂酒也。”

“讨打，”樊曾拿起挹勺俏骂道，欲要敲打景云，景云警觉惯性的用手掌一挡脑袋，挹勺打在景云手背。樊曾嘿嘿一声，打了个酒嗝，摇头晃脑地说道：“酒是杯中毒，酒能丧人志。你师父懂酒却从不醉酒，这般毅力神仙也不可及。”

景云虽不是樊曾亲生子，俗话说生不及养亲，言传身教耳濡目染的日子里，使得景云晃脑子的样子与樊曾可有八层相似。景云又道：“神仙有云：酒中出仙人，一酒消万苦，若对酒望而却步，何来修得酒仙呢！”

樊曾此刻已经被酒香熏的，多了几分醉意，趁着醉意，难得和景云开怀畅谈，于是又摇头晃脑的说道：“酒乃穿肠毒药，酒若能消万苦，何须修仙人，这仙人仙人终究还是人，有了仙体确还是人心，明明不会醉酒，却总装出几分醉意，糊弄世人，让你小子断章取义，不知表里。”

樊曾摇摇头酒醉似乎又上头几分，就转化了话题说道：“哈哈…好了好了瞧这天色，时候不早了，你的宝贝呢？赶紧让阿爹瞧瞧有何能耐。”

景云打个机灵，装模作样，在阿爹面秀了一招白驹过隙的手法，手法极快，江湖里称这种手法叫鬼手。在身上各处用手掌拍拍，做个障眼法，迷糊人的视觉，不觉间快速从身上掏出物件，摊开掌心，说句变就变出一件宝物。笑道：“阿爹，你看这宝物，名曰挹取方樽。”

樊曾那里看不出来他的障眼法，只是每次都装的惊讶。但也确实不曾见过宝物，俩眼惊讶时定了定神，眼冒精光，看得是真真切切。只见一件拳头般大小，青铜镶琉璃方盏，朱红宝盖的物件，泛着淡淡的流光，精致极巧，炫目多彩。

景云说道：“阿爹你瞧好了。”

景云打开二十坛酒盖，在打开方樽宝盖，将方樽微微倾斜，对向二十酒坛轻念口诀，就见酒坛里的酒，纷纷被吸进了方樽内壁。二十坛酒形成二十根细细水柱，如百鸟朝凤，不过一会儿功夫，全被吸纳进了这小小方樽内壁，然后扣上宝盖，交给阿爹细细打量品鉴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