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陵 第七十二章 死即是活

“先生，此话何意？”秦王政甚是不悦。

“大王稍安。某实在无意冒犯大王威严，”人参树长揖一礼，道，“既然大王问某，某敢隐瞒不言？某所说，大王姑且听之，仅此而已。”

“先生言重了。”秦王政致歉道，“为求韩非掌控的那支军队，孤心急如焚，孤失态了。”

“大王容人之量，绝无仅有。”人参树再施礼道，“某为大王计，口无遮掩，请大王恕罪。某观韩非，不自救，宁愿自勒，只有一种解释合情合理。”

“什么解释？”

“韩非和他的士兵一样，不过是其中的一分子。”人参树说的异常肯定，“韩非死了，不如说他还活着。”

“先生之言语，孤越听越糊涂。”秦王政道。

“大王，某的意思是，在某种意义上说，韩非还活着。只是不像我们这样的活着。”人参树解释道，“或者可以这么说，韩非活着的不是它的肉体，而是灵魂。”

“他的灵魂？”秦王政更加诧异。

“对！”人参树指着那丝卷上的图案道，“韩非的灵魂或许就隐藏着它的身上。”

“先生之意是说，韩非此时与他的军队在一起，他的军队一旦被唤醒，韩非也就活了。”秦王政认为这简直是日出西边，“韩非自勒，难道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被唤醒？他这么做，与水中取月有何分别！”

“某觉得是这样。”人参树施礼道，“韩非自勒，以完整之躯而去，他日，就能以完整之躯归来，这是韩非的高明之处。”

“先生之说，孤不敢苟同。且不说活着与死了差别极大，就算是韩非自勒是为了有朝一日被唤醒，”秦王政道，“可是，要是没有人去唤醒他和他的军队呢？”

“大王多虑了。某说了，这正是韩非的高明之处。”人参树分析道，“大王，自此丝卷出现，短短十数日，大王应该找到了关于此丝卷的许多记录，是吧？”

秦王政点点头，道：“正如先生所说。”

“此丝卷上的图案以及相应的传说，不仅在韩非所著的典籍上有所注明，而且韩地也广有流传，这一切，大王不觉得奇怪吗？”

“先生认为是韩非做的局？”

“一定是的。”人参树道，“即便大王不去唤醒，但如燕丹之流，韩赵燕地的各种起义力量，他们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去唤醒。只要有人图谋，韩非迟早会醒来的——韩非早已料到这一点。”

“先生，您说的这一切，令孤再次改变了对韩非的看法——之前孤已经觉得是孤亏欠了韩非，现在看来，韩非之死乃是他咎由自取。”秦王政叹了一口气，道。

“大王此言，某糊涂。”人参树道。

“孤看来，韩非自勒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他活着就能做到的事情，为什么非要自勒，然后等待被唤醒才去做？”秦王政嘲笑道，“韩非不过是语言的巨人而已。”

“大王有所不知。有的人是带着宿命降生到这人世间的。”人参树叹息道，“韩非之所以自勒，恐怕就是为了践行自己的宿命——将自己的人生交给宿命，这应该是韩非的无奈之举。”

“宿命？无奈之举？”秦王政言语中蕴含着抱怨，“先生为何对韩非如此抬爱？”

“大王，不仅是韩非——人的世间，没有一个人是无缘无故而来，也没有一个人会无缘无故离去。这就是所谓的宿命。”人参树道，“以大王而言，大王也带着宿命降临世间。”

“孤的宿命？孤也有宿命吗？”秦王政不以为然。

“大王的宿命就是一统天下。”人参树肃然道。

秦王政闻听此言，敛容行礼，道：“先生教诲的是。先生说韩非带着宿命，那韩非的宿命又是什么？”

“大王，韩非的宿命就是商鞅的宿命。”

“商鞅？”

“商鞅，为强我大秦实施变法——在商鞅的心里，法理就是生命的全部，就是国家乃至于百姓的全部，结果他却被自己所定之法累及，最后车裂而亡。”人参树道，“这就是宿命。大凡推崇法理之人，几乎都与自己的宿命一起埋葬。”

“为何？”

“推崇法理之人，窃以为自己就是法理，而常常不知变通。危机面前，他们往往不敢逾越法理半步，即便是这半步一边是生，一边是死。”人参树道，“这些人，是真正的勇士。但是，他们也是悲剧中的主角。”

“韩非！韩非也是如此？”秦王政有些动容。

“大王，韩非所言所行就是明证。他自勒并不完全是为了日后的复苏，其中还包含着对大王的死谏：他是想告诉大王——大王识其法理，却弃用其人，于法理不相通也。”

“韩非死谏！”秦王政叹惜道，“孤听先生一席话，深有同感。韩非以死明志——看来他是将自己当成了法理：他若唤醒自己的军队杀出咸阳，对孤而言，是不忠；为了不忠而牺牲那么多人，是不义……韩非悲哉。”

“大王，也许韩非要的只是一个知人善任的明主。他生前没有等到——他也许是想用沉睡的方式等来自己的明主。”人参树伏地叩首道。

“先生之言，孤信矣。”秦王政道，“先生，平生。先生，孤孤陋寡闻，这世上之事当真是神奇莫名。如此说来，韩非掌控着一支军队是真有其事。”

“应是如此。”人参树很肯定地答道。

“先生，若有人唤醒了韩非，唤醒了韩非的那支军队，当如何？”秦王政问道。

“大王，某的判断是——谁唤醒了韩非以及他的军队，他们就为谁征战天下。”人参树回答道，“韩非手中的那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军队，是燕丹之流梦寐以求的战争利器，他们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找到他们并唤醒他们。”

“先生，要是孤唤醒了韩非，那又当如何？”秦王政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