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狼鹰熊 第 32回 伤刺客剑舞拒风情 怜老幼李玉行义举 上

钟家镇热闹非凡，因钟福仁将过七十五寿辰之故。钟府五管家里外忙碌：王虎采办酒食，钟健迎接宾客，钟文烧茶泡水，钟武练舞排歌，钟图扫熏客室。

率齐不扬、齐不礼等十数力奴的王虎正购蔬肉，齐不扬扬手一指，“王总管，就是那恶婆娘打了俺兄弟两个。”短小精悍的王虎一皱眉，“在太岁头上动土，想是活的不耐烦，要与鬼为伍。”拍马向前，刚要发怒，却撞了个脸熟，忙堆笑脸。齐不礼赶上来，“这婆娘睁着眼儿说老爷坏话，攥着拳儿把少爷狠打……”其言未讫，脸上已挨七记耳光。王虎收回发烫的手，“没长眼睛的东西，军门大人千金你也得罪？”怒叱一通，转向李玉，“小姐何时到此，怎不差人知会一声，小人也好敲锣打鼓，领八人抬暖轿前去迎接？”意请李玉到府。李玉称：“有要事。”别过王虎，与乐天住进二蛋客栈。

安顿已毕，三口来到店堂，吃得两口，邻桌响动。眉间生有豆大红痣的红衣女子放长剑于桌案。堂倌见其风流可爱，紧步上前，殷勤大献。女子点过酒菜。堂倌问：“客官可有住处？”红衣女子凝眉冷言：“日与冤魂为朋，夜与野鬼为伍。坟间碑后，是我宿处。”堂倌一哆嗦。女子叱曰：“还不上酒上菜！”讨个没趣的堂倌急取酒菜上来。

李玉侧身向红衣女子一拱手，“这位姐姐，天地何小，你我缘份何深，重逢竟如此之速？”红衣女子喝了口酒，曰：“你不去东海捕鱼，我不到河西沙地，遭遇意想之中。”李玉一笑，“路见不平，搭救陆氏姐弟，诚见姐姐侠肝义胆；大败群丑，仗剑从容而退，尽显姐姐巾帼本色。”乐天眼拙，“大败什么辽东八狂、四大魔王的冷面英雄就是这位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的姐姐？”李玉曰：“你以为呢？”丈把远有人应道：“一个娘们拿把破剑就能打败四大魔王？四大魔王天下知名，降魔杵刃里先锋，一人出一只指头就能将她打倒。”

红衣女子问：“十二年前的杀人魔王与四魔相比呢？”那人曰：“十个杀人魔王也非四大魔王对手！”红衣女子眉凝冷气，脸带冰霜。李玉忙问那人，“这飘渺城有谁称得上高手？”那人曰：“飘渺城藏龙卧虎之地，英雄好汉不可计也！某只言其中侥侥，汝可把耳细听：四大金刚一身金钟罩铁步衫横练功夫，刀剑不透；四大魔王擅三十六路韦护降魔杵，如吊魂野鬼，来去无踪；最厉害的当属兽痴，赤手能搏虎豹，驱万兽而成无敌之兵；双刀张冒刀快如电，单拐李铁拐似流星，王子甫轻功如燕，赵人熊暗器无声——以上诸人，皆飘渺城豪俊！”李玉道：“雄如廉颇，壮如马援，塞北猿猴童震天呢？”那人冷笑，“筋衰骨老，朽木一根！”另有人道：“贾聪，李铁残缺之徒，岂可与王子甫、赵人熊等并列？老爷救回的傅九知恩必报，相貌不凡，实非常人也！”贾聪曰：“甄明，你懂得几个问题？傅九不识时务。老爷看他平实，欲招其为东床快婿，他竟拒绝。三小姐苦等十余年不果，落发为尼。这等不识风情，呆板愚顽之辈也能称非常人么？”

红衣女子道：“听说飘渺城还有一高手，人送绰号铁腿飞狐，姓陈名灵。此人武艺极高，阁下怎不扬显其大名？”贾聪狂笑，“说你耳塞目矇，你尚不信，那陈灵早于十二年前被人打死。”红衣女子曰：“陈灵战功显赫，武艺非凡，杀他之人想必与十数人联手了？”贾聪道：“只杀人魔王一个。十二年前，杀人魔王来到钟家镇。此人能腾云，通变化，信手一指，人便死了。当时杀得钟家镇枕尸三里，血流成河。我家老爷为救百姓，遂上告李军门，军门大人差陈灵前来。陈灵设下七计，杀人魔王连破六计，到第七计，被陈灵碎头破心。陈灵死战力尽，以身殉职。”红衣女子闻之，银牙一咬。李玉道：“阁下适才所说，就算十个杀人魔王也未必是四大魔王对手，你家老爷当年怎没请出四大魔王？”贾聪结舌良久，曰：“四大魔王刚练的武功，近几年才殝化境。”红衣女子又问：“杀人魔王嫉恶如仇，平生专杀恶人。其杀入钟家镇，莫非钟家镇有见不得人的……”贾聪道：“不知少要猜测。当时，杀人魔王为官府所迫，逃窜于此。我家老爷以其英雄，冒灭门之祸收留了此人。然此人见我家老爷侧室二奶奶漂亮，竟恩将仇报，奸弄了二奶奶，被我家老爷撞见。杀人魔王因丑事败露，恶意顿生，要杀我家老爷。幸亏我家老爷一生行善，天保无事。杀人魔王多行不义，死在此地。一想此事，我心便生大快！”

李玉冷哼：“尔言大错。”贾聪不然，“错从何来？”李玉曰：“一，杀人魔王身是女子，岂能与妇人私通？是你家老爷强抢民女，为老不尊；杀人魔王路见不平，遂行‘义’事。二，陈灵非李军门所遣，乃与你家大爷钟发财相厚，自行而来。”红衣女漠视贾聪，“此女所言是真是假？”贾聪高道：“我乃钟老爷心腹，所言自然是真；她道听途说，以讹传讹，所言必然是假。”李玉道：“尔语气虽强，却面生赤色，何以心虚？”贾聪道：“非是心虚，酒作崇尔！”李玉曰：“你家老爷之事，大同府人人皆知，尔不必为其遮羞掩丑！”贾聪道：“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若如你所言，我家老爷大寿定然门庭冷落，萧索清森，今却宾如云、客如海。事实面前，尔谎言不攻自破。”李玉笑曰：“智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尔可与纣王比肩。论英雄，尔可与魏武、昭烈鼎足而三。”贾聪道：“我只能算半个英雄。夫英雄者：能齐天下之所动，断黄河之怒流；治国如弄拳掌，将兵如眨睛眸——某未习此道，只会煮酒。”李玉道：“你比司马迁嘴厉，比诸葛亮英明，你是英雄中的英雄！”贾聪虽然摇头，面却兴奋。

有人拄拐走进，“贾聪，少要胡言乱语，休恋杯中之物，老爷找你多时了。”贾聪慌忙起身，随那人离去。李玉问甄明，“此人可是李铁？”甄明点头叹曰：“可惜其妻貌美如花，却为钟福仁所践踏。其不思报仇，反为卖命，丧却尊严，遍体奴性！”

天色已晚，李玉三口进了客房。连日奔波，小良玉早困。李玉给睡去的女儿洗了手脚，抱放炕上，唤仰倒炕上的乐天净面、浴身。乐天懒洋洋不肯动，李玉举起粉拳，乐天翻身坐起，出外方便，回时见店堂中的红衣女还在自斟自饮，遂告李玉。

店堂，独自到来的李玉坐于红衣女对面，曰：“心语无人听，愁酒独自斟。天时已晚，姐姐依然不走，莫非愁事当头？”红衣女道：“我确有一件生死攸关的荒愁。”李玉问：“可是小王子、董狐狸与你为难？”红衣女道：“董狐狸眼高于顶，小王子无德无能，此二人不足入我之眼。”李玉曰：“不是两个，又是谁人？”红衣女不答。李玉曰：“我虽武艺低微，然姐姐有事，我愿赴汤蹈火而追随。”红衣女道：“我即刻便杀人，你敢相随么？”李玉无语。红衣女冷笑，“凡毛遂自荐者非鸡鸣狗盗之徒，便是不济无用之辈。”摆手示意李玉离去。李玉起身，“那寿星虽朽，却诡计多端，此去千万小心。”红衣女一惊，“你怎知我杀那狗贼？”李玉曰：“大同府，此朽老最是作恶多端。”红衣女道：“还有李元龙。”放银于碗旁，提剑而出。李玉亦出，夜外星光灿烂，路色微明，不见红衣女身影，暗道：“此女轻功之妙，直追妙手张三，非我能力所及。”

钟府正厅，摇曳的烛光中，脸色肃然的白须长眉老人稳然端坐于太师椅上。小王子、董狐狸护于左右，邵云奇、屠梦达、赵夺稷、沈灵程、云霞、左承嗣、余永、解刚等武林大豪分坐两旁，中间几个戏子正唱《董西厢》。钟府五管家王虎、钟健、钟文、钟武、钟图率仆妇忙里忙外，家将双刀张冒、单拐李铁、铜锤王子甫、飞针赵人熊守卫四方。

如此险地，单枪匹马之人当知难而退。红衣女右手仗剑、左手戟指，如鹰似隼，疾扑而进，直到长眉老人面前，叫声“福仁奸贼”，愤砍而下。长眉老人应声倒地，却无赤血溅、惨叫声，原是稻草人。是时，诸家豪客左手执盾，右手横刃，在小王子、董狐狸率下拦于红衣女前后。红衣女并无惧怕，亮开架式。小王子背后转出的贾聪高道：“恶婆娘，你中我家老爷伏兵之计了。我将你一举一动禀告了我家老爷，我家老爷就知你来行刺，便布下这天罗地网！”小王子道：“钟爷爷上知天文，下明地理，你的恶劣行径早在老人家掌握之中。”叱令左右，“来呀，杀了这个母婆贼，让她尝尝千刀万剐滋味。”

诸人正将动手，风度翩翩的钟福仁咳嗽一声，从外而入。其举止从容镇定，面容和气慈祥，声音铿锵响亮。众等屏声。福仁手拂白须，曰：“绝高的武功，锋快的长剑，杀人魔王江湖再现。红衣女子，赵男雄是你什么人？”红衣女道：“是我姐姐，吾赵明月是也。老贼，我姐姐是不是你害死的？”福仁拱手，“赵女侠，幸会！老朽当年没得罪你姐姐，就像今天没得罪你一样。所不同者，你来寻仇，你姐姐为官府追杀，来此避难。家丁以为来了飞贼，呼唤护院。你姐姐杀死四十余人，正将脱身，官府陈大人赶来。陈大人虽雄勇过人，未占丝毫便宜，与你姐姐拼了个同归于尽。为此事，老朽常常自责……”老奸慨然长叹，良久又曰：“你已中老朽埋伏计，若决死战，身命不保。赵女侠，老朽可怜你年纪轻轻，当年又事出误会，不想再铸大错，希望你能自惜身命。”叱令诸高手让路。钟发财道：“纵虎归山，必生祸患。爹……”福仁曰：“冤家宜解不宜结。”厉对左右，“还不闪开！”众人让路。红衣女赵明月因此犹疑，“这老者慈眉善目，怎像害姐之人？”立而未动。福仁喊道：“还不快走！”明月遂生去意，出得几步，回首抱拳，“后会有期。”眼见福仁“哎哟”一声，手捂左臂。小王子冲过，自福仁手臂拔下几枚细针，怒曰：“爷爷好心放这恶婆娘，她却偷施暗算，杀了她。”

众人一拥而上，明月已跃出正门。张冒仗双刀来斗。举剑相迎的明月心中纳闷，“我未出手，那厮手臂怎有太阳神针？”双刀张冒战明月不下，王子甫、赵人熊各挺利器左右助战，李铁举三十六斤铁拐上前夹攻。四个裹住明月走马灯般厮杀。董狐狸等追出门外，便要动手，钟发财曰：“区区女子，四人足能擒下。”赵人熊不负发财所望，使竹筒射出钢针，中明月肩头。明月着痛，欲拔钢针，下裤又中张冒一刀，玉腿外露，心下大怒，扭动身躯，扬手也发暗器，数十枚太阳神针呈扇形射出。张冒四人急举盾牌。太阳神针竟改去向，粘附盾牌之上。原来，福仁因太阳神针针细如发、威力极大，遂制这种暗藏磁石的盾牌，专吸太阳神针。暗器无功，明月不敢恋战，在李铁面前虚刺一剑。李铁旁闪，明月纵身而走。王子甫轻功甚好，当先赶来。明月放慢脚步，听王子甫到了身后，大喝声中，回首一剑。王子甫措手不及，被连头带肩砍落于地。张冒又到。与之对决的明月觑得赵人熊回手入怀似探暗器，急发三枚太阳神针。赵人熊发觉，举盾已晚，眉心、两眼中之，仰面栽倒。逼开张冒的明月踏赵人熊软肋。赵人熊头胸疾起，吐血身死。

小王子急令四大金刚、四大魔王上前，明月再不相让。只十余合，四魔的老二被伤，张冒两臂离体。小王子大怒，“恶婆娘，我看你能猖狂几时？”吩咐伯彦、苏把亥、这石顽、银灯和尚齐进。明月身若天日，剑若长虹，独斗十数人，得心应手，游刃有余。赵夺稷、沈灵程等加入战团，未能折明月锐气。福仁对王虎曰：“速请傅师父！”

虎体猿臂，满面虬髯的剑舞在飘飘如弱柳拂风、袅袅如飞云托月的飞云，肩若削成、腰如约素，蛾眉淡画、脂粉轻布的了情尼卫下，来到福仁身旁。剑舞扶定福仁，“大哥，怎样？”王虎道：“老爷好意放刺客离去，刺客依然伤了老爷！”福仁曰：“我倒无妨，大侠请看刺客，所使分明绝情门武功，自称赵女侠胞妹赵明月，不知傅师父识否？”剑舞定睛看去。诸高手与明月已交百余合，地上纵横交错十几具死尸，明月也已中伤。大呼小叫的小王子、董狐狸连连调兵遣将，战明月不下。剑舞心思：“刺客身形体态与明珠相仿，所使也绝情门剑法，果是明月不成？明月不畏艰险，不惜躯命，为明珠报仇而来。而我，明珠丈夫，却隐姓埋名，寄食钟府，用金刀武艺取悦钟府上下……”钟图忽曰：“关云长白马斩颜良、延津诛文丑，报效曹公。老爷对傅师父恩重如山！刺客到来，何不拿住刺客，以报我家老爷知遇之恩？”剑舞未动。钟来财曰：“我爹常言傅师父武功绝伦，万人莫敌，众奴才不信。今来财斗胆，请傅师父一展身手，让众奴才开开眼界，也让刺客知道，我钟府并非无人。”福仁怒道：“此乃傅师父义友陆某妻妹，尔等休得乱言。”贾聪道：“庞令明抬棺决死战，故主新恩不混谈。”剑舞断喝：“闪开了！”虎吼般雷霆之音震得在场人心惊胆寒，与明月斗者纷纷退避。剑舞进前。

明月虽伤，不减英雄本色，冷对剑舞，亮弄招式，“且来决战。”剑舞正自迟疑，陈飞云出手，与明月杀在一处。斗二十余合，明月未能取胜，遂发太阳神针，数点寒星打向飞云周身上下。飞云不知所措，剑舞上前一掌。太阳神针被震得四分五散。明月飞花妙剑，直取剑舞。剑舞狂风掌出。明月倒飞五丈，剑失中途，嘴角溢血。怒步上前的剑舞正思是携明月离去，还是擒下明月？福仁道：“傅师父，莫教我再铸大错，放她去吧！”复对明月，“好生养伤，查明真相，再动杀机。”明月拾剑，逾墙而走。

福仁向剑舞一拱手，“一招破敌，傅师父武功无与伦比！”令钟健摆酒。钟发财偷向董狐狸使了个眼色，董狐狸率长秃、长昂、辽东八豪，与随之而出的余永、解刚追袭明月。

重伤的明月走入草野，被长秃、长昂追及。李玉出现，降龙匕断二人兵刃，二人带伤逃走。余永、解刚继至，被李玉发镖逼退。李玉护明月正行，被急行猛进的董狐狸、辽东八豪追至身后三丈余。李玉忽回身，东呼西点，“童虎在左，蓝豹在右，张成、胡德迂回拦劫。”董狐狸等疑有埋伏，惊惶四望。李玉出手，斩却三人。董狐狸回头，李玉又斩一人。高呼“上当”的董狐狸刚催手下齐上，第五个倒在血泊之中，余下三豪惊得面色如土，转身就走。董狐狸也惧，扭头奔逃。李玉随后赶杀，将余下三豪也送入地府。董狐狸连跌带滚的藏入草丛中，方逃得性命。

李玉收匕，与明月走出十数里，明月昏厥。李玉为明月运功疗伤，复寻水来。明月转醒，看视李玉，“想不到你智勇双全，我远不如也。大恩不言谢，吾早晚必报。”李玉道：“何来此言？我若落难，姐姐也会出手，你我同道中人。姐姐且喝些水，我再弄酒食。”明月含泪，“有劳恩公！”李玉道：“唤我玉儿！”去了。明月悲对苍天，“姐姐，我未能杀了钟福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