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狼鹰熊 第 25回 张天师苦定阴阳心 刘心如情伤风雨夜 上

下令搜捕全城的李天宠将飘零剑客枭首示众，上表朝廷，称：“妖人刘浪闯入天牢，欲救刘子豪，臣等亲自指挥，将刘浪杀毙当场。按察使司朱明堂、刑狱司长任宏飞、副司长寥东成等三十七人以身殉职。”表章刚刚送走，张天师飘飘而入。天宠急忙施礼。青龙曰：“贫道自南海观音处讨了圣水回转京城，路经于此，见怨气冲天，掐指一算，定是国之栋梁因阉党之死而受株连。”天宠道：“刘子豪因八千岁之死受罪入狱。”青龙踱步，“刘振不过得势太监，于君于民无功无德，死无可惜。不出十年，朝廷定然大乱，安邦护国非刘大人不可！”天宠一叹：“抗命者死，下官唯有依旨办事。”青龙曰：“旨意如何，当不得天地正气！”李天宠不敢言。青龙拂须，“贫道欲见刘大人及其家人，大人且行方便。”天宠急急点头。

于刑堂私提子豪的青龙令差人退下。子豪叩首，“万望天师救我合家性命。”青龙久曰：“可，只要你唤贫道一声‘爹’。”子豪不假思索，“父精母血育金身，‘爹’岂乱叫？”青龙身心为之一颤，“贫道今已六十余岁，深恐百年后无人继承志业。因见大人气宇轩昂、勇略冠世，所以冒昧相求。”子豪摇头，“真个叫不得！”青龙曰：“你我无血亲之缘，教我如何救你，可唤‘干爹’。”子豪略加思索，复又摇头。青龙低叹，转过身去。子豪曰：“小人愿拜师。”青龙无言，抬步而出。

数百精兵看守的都指挥府。青龙吩咐带上刘晴，左右随即退出。青龙问：“死将至矣，遗憾可有？”刘晴道：“未能得见心中人。”青龙一皱眉，“此人未来看你么？”眼睛湿润的刘晴摇了摇头。青龙道：“离此万水千山么？”刘晴点头，“我去了几次信，皆如已杳飞鸿，叫无回音。”珠泪滚下。青龙怒曰：“此乃负心薄幸之辈，贫道代你杀之。”刘晴连连摆手，“我不要他死，我要他活着，将来好来看我。”青龙曰：“你将往极乐，他如何看你？”失神的刘晴呆言：“看看我的坟也好！”青龙自言：“此何等人，教这般痴情的女儿眷恋，真……真是该杀！”暗想：“没一个女人能如此对我，也许我没这个福气，也许此人风流潇洒远胜于我，此何人？”一声长息，“你可曾听说过你的爹？”刘晴道：“娘说我爹早就死了。”青龙问：“你知你爹名讳么？”刘晴摇头，“娘只说我爹是坏人，过山山秃、看水水毒，如同欺凌道人，十几年前被人杀死了。”脸色铁青的青龙令人拉走刘晴。

不久，面若黑漆、身材五短的花纤儿被带进。青龙心思：“吾子眼光何其次也，老子任一个女人都要比这婆娘漂亮百倍！”身挺头扬，傲气横生，“刘子豪怎娶了你这丑妇？”花纤儿反问：“你这恶道怎做得天师？”青龙哈哈大笑，“闻令尊能救你性命，却救不出刘子豪。”花纤儿刚言：“豪哥若死，我自然追随豪哥而去，怎可独生？”青龙道：“你不惦念可怜你腹中未出世的孩儿么？”花纤儿一叹：“豪哥和我没能照顾好婆婆，怎能惦怜孩儿？”青龙重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花纤儿苦笑，“就让孩儿随我到地府，与婆婆、豪哥共享天伦之乐！”青龙曰：“好一孝媳，好个烈妇！”摆了摆手。

第三个被带进的柳依依满是伤痕！青龙鼻头一酸，令亲随去依依刑具，曰：“有绝情门剑侠知你母子身陷囹圄，舍弃一切央求贫道前来救你。”依依冷笑，“青龙平常心狠如蛇蝎，怎突然做起菩萨？我母子死就死了，用不着他假仁假义！”青龙曰：“是他深深爱你。他求我救你，要与你一家团聚。”依依道：“团聚怎样？子豪如有这样的爹，也会丧德败行，做出禽兽般事来。”青龙道：“难道你教子豪一辈子没有爹？”依依曰：“子豪已经长大，无需父教。”青龙道：“可你需要，你孤独了二十年。”来拉依依的手。柳依依叱曰：“拿开！”国朝天师老泪纵横，“依依，我是青龙！”依依流泪，“我知你是青龙。”青龙搂紧最爱，“每当我看到鲜花、嫩草、白云、小溪，就会想起天下第一漂亮的你！”依依一叹：“渐稀头上发，别换镜中人。当年我和你一样真情，一样多梦，我二十年独伴青灯，子豪、心如少年无父，你让我又爱又恨……”青龙曰：“休伤心了，等我救出你母子，就同归大漠。”依依点头，“老了老了，又可享天伦之乐了？”

青龙得意，“陆伯虎若何，冥冥有灵，唯有干瞪眼矣！”一时大笑。依依含泪，“伯虎之爱如同长空，让我在梦乡之中自由驰骋，不似你那狭窄的牢笼；伯虎之爱如同夜月，让我思之念之便回味甘甜，思你便似伤口上洒了一把盐——你之爱哪能与伯虎相比？”眼带寒光的青龙推开柳依依，手指乱点，“我来问你，你爱陆伯虎多些，还是爱我多些？分别二十年，你梦中有陆伯虎的多，还是有我的多？”依依道：“当然是梦伯虎多。一年十二个月，我有十个月梦见伯虎，一个月梦你，还是你横眉冷对样子，另外一月让我寂寞难睡，想伯虎直到天明……”青龙大怒：“别说了！”依依依言：“本来我的心分成一半，那个似秋千般的思念在均匀的摇荡，只因你…你害死了伯虎！”青龙冷哼：“你若喜欢陆某，就让陆某救你好了。”起步外走。依依道：“青龙，你把子豪救出去吧，他是你亲生子！”青龙停步，却未回头，“你告诉子豪，我是他亲生的爹！”依依摇头，泪水夺眶而出，“你不配做他的爹，他爹已经死了。”

愤步回到馆驿的青龙烦恼不已，更拿不定主意：救不救子，救不救妻。

正法之日，子豪一家老小并张方、张挺等二百余将士被押于市曹，只待午时三刻。监斩官胡宗宪敛颜威坐。刘子豪昂首挺胸，面无惧色。柳依依仰看苍天，目光空洞。昨夜小产的花纤儿面如白纸。花青力图救女，花纤儿不肯，愿与子豪同赴黄泉。刘晴却在想念刘亮，与刘亮最亲最甜时刻。张方、张挺等心思不等，唯吴旋坦然自若。四方百姓汹涌而来为子豪送行，被长枪大戟拦住，哭喊：“青天！”泼酒于天，祭肉于地。刘青龙坐卧不宁于馆驿。

天将正午，子豪心生沮丧，“天师还能救我么？我为何不能叫声‘爹’，哪怕‘干爹’？我为何疑永安堂主，而不随飘零剑客……”司天命使高呼：“午时三刻到。”胡宗宪起身，大叫：“行刑。”刀斧手拔掉子豪身上‘斩’字牌，鬼头刀高高举起，花纤儿、刘晴等放声大哭。青龙此时方定，“子豪命在，方能认我为父。”纵身而起，越人群劈空掌斜下：势如狂龙，威若猛虎。刀斧手被震出两丈多远，头开体裂，魂命西游。青龙落地。数百士兵为之所动，挺枪围来。青龙咳嗽一声，收拂尘转向忠宪。胡宗宪惊叫：“张天师？”青龙重言：“子豪无罪，天下所知；忠良遇害，皆为冤之。本天师不忍皇上背负昏君之名，汝等担承害贤之秽，就此教汝等暂缓动手，本天师这便进京为刘大人申冤。胡大人，你胆敢违抗，本天师就到皇上面前参你一本！”飞身而去。胡宗宪率众跪倒，高呼：“神仙！”

京城，仅仅六天便达的青龙以为世宗在八千岁府吊祭，黄门跪曰：“皇上移驾多时。”因天色已晚，意于次日进宫的青龙回府。

世宗一夜九御皇后，疲累至极，日上三竿还未醒来。孔雀精神却极旺盛，在众嫔妃侍下，梳妆打扮。眼见青龙焦急的面孔，孔雀抬手，众嫔妃躬身而退。孔雀含笑，“义父向来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变，今为何事改颜？”青龙一叹：“浙江都指挥使司刘子豪威武雄壮，胆略绝伦，颇类于我。因刘振之死，受了牵连，下狱待斩。吾因此欲效比干，谏皇上再查此事，莫害忠良！”孔雀曰：“皇上待八千岁甚厚，安肯听从？莫若趁此机会将老阉一党尽行诛尽：一可削除后患，二可救那忠良！”青龙大喜，“想不到风尘之中也有女诸葛！”孔雀含笑，“莫若喻我妲己！”轻轻吻了青龙一口。青龙恐为人见，急急回府。

天师府，青龙召弟子陶仿准备龙袍、木偶，道士蓝道行送反书虎带。二人去后，青龙自思：“诸弟子之中轻功鲜有登峰造极者，栽赃嫁祸事只有亲自为之。”人报：“叶纵到。”青龙大喜，“吾之费长房来也！”忽又变色，“叶横休矣！”叶纵之归何如此之迟，因怜丽卿失父丧母，遂带其游山玩水，以去其痛。梁丽卿感叶纵之德，拜为义父。到了京城，叶纵先安置丽卿，随见青龙。青龙牵叶纵之手共悲叶横之大去，转言安慰。

晚宴，陶仿进告：“龙袍、木偶已备。”青龙道：“好。”叶纵问：“备此等物事何用？”青龙曰：“以此绝灭刘振一党，夜半三更，吾将送往八千岁府。”叶纵请命。青龙道：“阿横新丧，吾岂忍你再遭不测。”叶纵跪曰：“吾兄弟为太师死，乃此生之大幸！”青龙道：“如此千万小心。”不觉泪眼已晶莹。

是夜，蓝道行、叶纵同时而出。如鬼如魅的叶纵早进八千岁府，躲明灯、避锦衣，眨眼到了刘振灵堂。守灵人伏案正睡，叶纵上掩皇袍。落尘惊破守灵人梦，揉眼上觑，叶纵下藏布偶。守灵人又闻鼠啮之声，矮身来寻，叶纵已自天窗出，行于月夜下的归程，思为义女做何美食。

与叶纵相比，蓝道行慢得多。陈子龙素不喜僧道邪术，对到来的蓝道行极为冷淡，于蓝道行全金虎带视若无睹。悻悻离开的蓝道行又见侯空。刘振一死，侯空苦思代之，意使天师为其美言，于是奉蓝道行为上宾，赠道行无数礼物。道行将虎带回赠，同时曰：“此虎带已历千年，因吸日月之精华，数显灵性。久系腰中，富贵不可言也！”侯空大喜，千恩万谢后扎于腰上……

次日，到来的青龙见世宗两颊瘦削、二目深陷，献上圣水，曰：“不意别后龙颜如此憔悴，莫非为二龙事乎？”世宗凝眉，“何谓二龙？”青龙曰：“臣自南海回时，见京城金气冲天，知是皇上龙身天子气。忽一日，乌云蔽月、星斗藏光，臣身为之一寒——只见一股黑气裹定金光，凝而不散。臣以为娘娘仙气，不意黑气中探出一龙，张牙舞爪，绕着金龙厮杀。臣因恐京中有变，倍道而回。进京又闻童言：‘金身龙，明身龙，不若宫中黑身龙。今天去，明天去，后天就换黑天地。’皇上，宫中定有奸宄之辈欲谋尊位。”世宗大惊，急求天师画计。青龙曰：“先发者制人，后发者制于人。皇上当先动手，防患于未燃。”遂请搜检不轨者。世宗然之，欲召侯空、陈子龙等。青龙曰：“宫中人等皆在可疑之列。”荐严世番为搜检正使，鄢懋卿、徐阶、吴梦龙、叶纵为副使。徐阶称病不出。

世番率鄢懋卿、吴梦龙、叶纵等进宫破屋掘地，检视太监、宫女等。身系虎带的侯空不能幸免，被拿到世宗面前，世番献上虎带及虎带虎舌中伪造的刘振等人欲害世宗的祭天之文。文中，陈子龙、冯保之名被世番所除，因世番与冯保甚相得，遂知会冯保。冯保与陈子龙交好，求于世番，世番于是当了菩萨！世宗览之大怒，诘问侯空。连称“冤枉”的侯空称：“祭文是假。”曰：“太监做不得至尊，此虎带……”孔雀高言：“武曌做得，太监如何做不得？”盛怒的世宗命世番捉拿祭天文书上党羽，查抄八千岁家府。

世番于刘振府得皇袍、木偶人，针刺满身的木偶人上有世宗名讳。各部谏官因此纷纷上书揭刘振罪状。世宗诏戮刘振亡尸，刘振假子刘生及侯空等数百家族并斩，以示天威。谋害徐吉的周文远逃于江浙，为方仪所获，押于京城，过堂后验明正身，寸磔于菜市。青龙计谋得逞，为此丧命九千七百余人。世番查抄诸府，以十之四入私囊，十之二分与鄢懋卿等，十之二谢天师，十之三入国库。吏部给事揣青龙意上书求赦刘子豪，子豪因此得以官复原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