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狼鹰熊 第 22回 李乐天忧生求双英 梁廷玉赴死炸天台 中

意寻隐士高人的李乐天信步而行，逢人便问。行人多凡夫俗子，哪里晓得？打听半日，乐天口中干渴，意进酒肆，忽思：“吃酒怎对得起受苦难的卿儿。”踏步疾行。

飞马而至的汪思女跳落其前，“小人找得好苦，老爷正着急，还请爷快些回去！”乐天大喜，“莫急，你武艺高强，先帮我救出卿儿。”汪思女为难，“非是小人惜命，小人武艺实是低微，便硬着头皮前去，不但救不了梁小姐，反恐惹恼徐方，伤了梁小姐性命。”乐天愁眉紧锁，“我将如何？”汪思女道：“雁荡多豪杰，爷何不到雁荡？”乐天点头，“自古雁荡出好汉，就到雁荡山。”汪思女忽记此行目的，复云：“雁荡好汉不若少林僧，乃天下武林之泰山北斗。”乐天思之亦是，于是北转，绕杭州而过。

拗之不过的汪思女偷偷使人送信给李直，自护乐天北上。为拖延行程，汪思女出杭州不远，便即称饿。乐天心急，“到晚再吃，紧赶脚程。”汪思女道：“爷何太痴也，嵩山离此数千里，非一日半日路程，不吃不喝怎行得远路？再说，马也要食些草料，行脚方快！”二人遂进酒店，给小二两银子放马。要了许多酒菜的汪思女曰：“任重道远，爷多吃些！”乐天道：“你也放量。”汪思女曰：“自然，小人要保爷的安危。”左手酒，右手鸡，龙牙蛇口，虎咽狼吞。

酒店另有四个大汉、两个道人就食，道人乃刘尚结义兄弟叶纵、叶横。无视他人所为的乐天小口吃喝，盘算何时到达嵩山。

店外，女叫男嚷，驴飞路响。数百百姓牵儿曳女、负物鞭畜，慌忙而行。汪思女叫问：“急甚？”有百姓应曰：“倭子来了，快走。”汪思女回头，“倭子杀人不眨眼，小心丢了性命。”护乐天出店。叶氏兄弟似无所见，依旧推杯换盏。另四个大汉各掣鬼头刀，出得店门，拦在众百姓前，鬼王般厉喝：“不要走。”百姓慌之，崩溃两散。一阵马蹄声，追驱的几十匹快马分成左右狂风般劫住去路，五个首领模样的各提利刃自后而来，将李乐天、汪思女等围在当中。

店中，叶纵道：“不是倭寇，是马贼！”仰头一碗酒下。叶横曰：“是雁荡强贼：许栋、徐海、叶明、林国显、林国赫，正要取诸贼性命，不想自家送上门来，省我兄弟数百里脚程。”叶纵道：“喝了这坛中酒，便即动手。”

雁荡豪杰许栋边行边云：“也不知严阁老的迎侠大使哪里去了？说好杭州一见，我等已过杭州七十里了！”林国显曰：“官府最不可信，请我兄弟进京是个圈套也未可知？雁荡安不得身，我兄弟不若投熊霸天、王直，海上横行，官府无能禁止。”徐海道：“迎侠大使或许因事耽搁。哥哥，做贼终非我等长久之计，凭本事进京寻个出身，并非难事！”林国显道：“徐某不知宋江下场么？”许栋思良久，坚曰：“入海。”林国赫道：“兄长之言正合我意。今将这些牛子送给杀鲸王、净海王、逐流王，以为晋见之礼，如何？”许栋点头，“王直护子、毛海峰好色，挑几个靓的给毛海峰。熊霸天喜财，仔细搜查，一文钱不能放过。有气力的做牛子，老的、少的、体弱的、貌丑的，都杀掉！”叶明扬刀一指，“那酒店不小，金银少不了，给熊霸天多凑几文。”林国赫曰：“我去。”许栋道：“休留活口。”林国赫挺刀扑向酒店。

许栋等四人下马走进人群，挑牛子，选美人：不曾听得女人的哭爹喊娘，不曾见得男人的号天叫地，但有反抗，愤刀杀了。四人到了汪思女面前，待要抓缚，汪思女一个倒纵，转眼六丈。许栋一惊。叶明冷笑，“逃也本事！”问一跛脚老人，“你能逃么？”一刀砍下……

雁荡众豪杰走向乐天。乐天心曰：“卿儿，哥哥身不由心、事不由已，只好先走一步，到阴世等你。”许栋道：“这牛子禁不得风，然像娘们，带回去侍候老子。”抓乐天肩头。怒目而视的乐天起拳击许栋面门。叶明飞起一脚，将乐天踹倒。林国显曰：“好不识抬举！”鬼头刀起，意劈乐天为两半。有血淋淋人头凌空飞至，撞其小腹。立之不住的林国显愤然大骂，手中刀斩于人头之上。许栋大叫：“五弟？”那颗面现惊诧之色的人头正是国显胞弟林国赫。国显叫曰：“哪个害杀吾弟？”店门有人应声，乃眼厉神寒的叶氏兄弟。

叶纵曰：“三十四个马贼。吾弟，你我同出不能畅快，你动手还是我动手？”叶横道：“很久未杀人，哥哥，让我活动筋骨。”虎视叶氏兄弟的许栋一瞪眼，四个马贼抡鬼头刀撞向前来。一道闪电，四人头颅已落，鲜血向天喷洒，悠然而立的叶横剑尖滴血。林国显晃七尺长刀又来。叶横宝剑舞动，林国显刀头、刀身、刀杆寸寸而断，亏其见识得快，在许栋的“神剑无情”声中抽身急退，手前刀杆只剩寸余。诸马贼惊骇，争先而走。叶横展步追之，须臾间杀二十五人，许栋、徐海、叶明、林国显马快，勉强逃得性命。拭净刀血的叶横并不理会拜谢的百姓，回向其兄，“平生杀人，头一次如此快意！”叶纵道：“不计报酬，便生英雄气概。”同进酒店，呼小二上酒……

百姓聚儿唤女、扶老携物，先后离去。远远见众平安的汪思女回，寻马上路。乐天道：“英雄豪杰就在眼前，何必舍近求远？”进酒店向叶氏兄弟施礼。叶横道：“酸生有话直言，休妨本道爷吃酒？”跪倒的乐天泣邀二人救出丽卿。叶横曰：“本道爷不做救人的菩萨，只做杀人的魔鬼，求他人去吧！”叶纵转首，“杀人救人只一念之间。看他如此痴情，就帮这个忙！”大喜的乐天尽取怀中细软。叶横冷问：“丫头性命就值这几个钱么？”乐天一呆，哀曰：“小生只有这么多！”叶纵道：“是为知己，千金不足当也！某奉‘义’字出手，休用黄白之物污某之心！”汪思女对乐天曰：“爷千幸万幸遇到十世生就的好人……”叶横冷觑思女，“以你本事与那许栋战百、八十合不在话下，怎偏偏肋生双翼，弃主而逃？胆量何其小，义气何其薄！”汪思女脸一红，低下头去。

叶氏兄弟随乐天前往宁海，路经杭州。怒眼圆睁的李直劫于当道，“小畜生，梁丽卿已被带到两军阵前开刀斩了，你死了那条心吧！”吩咐陈快刀等将乐天扯回府中。失去自由的乐天眼望叶氏兄弟，目生哀可、面现戚态，直到影没。叶横望着阴暗的天，“我兄弟还救梁丽卿么？”想起慕容妙容的叶纵远视云山，“受人之信，忠人之事。”

在孙筝、万云天卫下巍然不动的梁廷玉眼望云天：阴翼无际，铺天盖地，卷若龙吞，舒如海滚。孙筝道：“雨将至矣！”廷玉曰：“战机也至！”令传诸舵主与郎枭等至，分发命令。诸人齐言：“遵令！”各行其事。

细作飞报徐方，“妖人于我军上游筑建水坝，若天降大雨，妖人放水，我大营势不能免。”徐方望之大惊，意将移营。又有小校进报：“前往副元帅营盘要道有人挖掘陷马坑，两旁树林旌旗闪动。”徐方因此沉吟。子豪道：“此皆疑兵。元帅若拔营则从速，天将晚矣！”徐方曰：“万一妖人设伏，我军损失不小。雷声大，雨点小，今夜当无大雨。来日教李元龙接应，然后移营。”子豪道：“如此封锁消息，切莫哄传。人心浮动，取败之道也。”徐方虽戒左右，然左右爪牙还是将此消息泄露出去……

二更，巡营的子豪曰：“今夜风紧，白莲必来劫营，我军军心摇动，难堪一击。”张方道：“可掘洞藏梁丽卿母女于其内，妖人无从寻找，便无可奈何……”言未讫，阴野传来轰鸣，宛似山洪之声。明军大元帅徐方讶曰：“天河水倾不成？”急到帐外。

四外举火如星，马疾人快的白莲好汉狂潮般卷过。本已惶惶的守门明军见了这等阵势，登时震骇，散溃而走。白莲好汉突入明军大营：火把乱抛，烧着无数大帐；利刃交错，杀了无数生魂。郎枭尤其骁勇，直杀入中军。徐方左右爪牙来挡，郎枭拈背上小戟戟刃，甩手发出。小戟在火光映下旋化出无数小戟，定格于明将身上，无数戟影复归于一。郎枭连杀数将，徐方心胆俱颤。郎枭戟尽，舞金钉枣阳槊来取徐方。徐方略挡数合，唇齿被伤，抽身就走。郎枭催马追杀，于路又斩七将。早有细作将徐方窘势报与子豪，与敌斗战的子豪急往中军。

子豪去不久，白莲孙筝、万云天便踹入营盘，将张方、张挺等冲得七零八落，急寻梁丽卿母女。看守丽卿母女的吴旋抵挡不住，与陈桥同被杀出营盘。

刘子豪、关志等将苦战至天明，天降大雨。元龙提兵到来，白莲退走。李元龙、刘子豪、关志等保了徐方移营而去，那徐方还记丽卿母女。午时，天已放晴，仍不见陈桥、吴旋踪迹。

退出营盘的陈桥、吴旋被白莲储大洪、王信追及，且战且走。及至天明，吴旋与七十八人押丽卿母女隐入丛林，陈桥领余众引王信、储大洪等过。

雨如飞珠，天昏地白。吴旋等捱至中午，雨散云收。诸将士出丛林，王信、储大洪等五百人现身。部众震骇，吴旋扬枪，“立功之时到也！”传令，“贼远则用雕弓虎弩，贼近则用大戟长枪。”左右曰：“敌众我寡，万一不利？”吴旋厉道：“不利，便与敌玉石俱焚。”向储大洪等招手，“快来投死，某天杀星，已急不可耐！”储大洪、王信等狐疑，未敢轻进。吴旋朗声大笑，“贼易与尔！”令众徐徐而退。储大洪等自后趁之。

山迥路转，荆棘漫生。吴旋命众人于山泉旁解鞍放马，自跨马运枪，杀野猪一头，引火烧之。王信、储大洪等觑望好一阵，成靖寻来，合众围之。吴旋突然出马，引弓射落储大洪，收弓取枪，直冲其阵，刺杀十七人，回马又杀九汉。王信挺狼牙棒来赶。两个并马斗十余合，王信不敌，拖棒败走。成靖未敢进逼，护储大洪离去。

吴旋欲回营盘，远远见营盘已空，料想徐方已移至元龙大营，引众前往。路遇陈桥等二百余人，合兵一处。

前面巨石突现二人：须发飘洒，道袍摆动，刃阻寒风，面带杀气。众等以为妖人弄神，尽皆吃惊。吴旋钢枪一招，“准备生死决。”诸将士搭箭弯弓，环梁家母女而刃对外。巨石上分明叶氏兄弟，闪电般飞下巨石，来救丽卿。吴旋令众攒射，明军发弩放箭。叶氏使移形幻影之术，化作数十人影。明军悚动，“妖精。”陈桥也惊。吴旋连发九箭，皆被叶氏兄弟削落。眼见叶氏兄弟冲至军前，刘子豪领大军前来接应，弩矢交集如雨。叶氏兄弟未能得志，急离而去。

子豪押梁家母女回见徐方，问二道模样的徐方正自恼火，须焦发秃、盔丢甲弃的仇鸾、胡宗宪进，称：“遭白莲夜袭，损失惨重。”徐方大叫：“梁廷玉，我必斩你人头。”问诸将破敌之计。胡宗宪道：“梁廷玉病狮也，难于正面交锋。昔邓艾以奇兵破蜀，元帅可调云南永昌参将刘桀，刘桀所练狼兵擅能登岩涉水，出其不意而至妖人营前，妖人惊骇，必为我大军所破。”徐方大称：“妙计！”暗令刘桀用兵。

先刘桀一步上了天台山的叶氏兄弟登华顶峰，自上方广到昙花亭，赏视石梁。石梁宽尺余，长三丈，横架于两山坳间。梁下：雪瀑飞泻，柔练千尺，银珠四溅，响似长雷。叶横道：“若于潭中一浴，心身俱爽！”旁有僧超然对曰：“有言过石梁可见神仙，向往者十人七返三落潭，落者碎骨沉尸，无一生还，道长自重。”叶横不然，“吾不向往神仙，向往匹夫尔！”纵身之间，已到对面，身子一倾，闪落而下。亭中人多闭目不敢视，唯三个年青人探头下窥。叶横如飘落的白花，荡荡然已到潭中，潭水不能浸其脚面。叶横水上神行到潭边，脱道袍于石上，鲤鱼般跃入水中，游玩半晌，仰道：“哥哥还不下来，好生畅快！”叶纵不愿人前祼露躯体。浴罢的叶横攀岩而返：动作敏捷，犹若美猴王，神情潇洒，仿佛金翅鸟，须臾间已立于石梁对面，招叶纵继进。

三个年青人高呼：“神仙等等！”争先登上石梁，一个不慎被挤出梁外。其人还算机警，两手搬住石梁一角，悬于半空，两脚乱蹬，大呼：“救命！”亭中人及过去两个惊其危急，呆于当场；叶纵刚要往救，对面的叶横腾身而起，曼妙如燕，划过弧线，自那人身旁掠过，挟那人于腋下，身姿斜下，拍中悬壁，如翀天而起的大鹏，落于原地。

游人、野客讶然，惊呼：“道仙！”被救之人为二友扶起，同跪于叶横前，曰：“我诗魔郑求、诗鬼莫访、诗神贾才三人访求神仙隐士数年不遇，今日天幸，终见仙颜。”愿拜叶横为师，连连叩头。叶纵断喝：“妖精来了！”郑求、莫访、贾才三人急起，藏于叶横身后。叶纵一笑，“我二弟非神仙，神仙身在亭中！”用手一指。

亭中一书生颂声朗朗，适才险景竟不能移其眼目。郑求三人羡之，自石梁返回，拜求仙术。书生曰：“学仙术不如立功名，功成则金银美人尽有矣！”翩翩而去。郑求三人趋步随之。有人问书生姓名。僧超然答曰：“此吕梁韩剑，尘烦不扰，真国朝栋梁之才，其友离石苟安也一代名士！”冷笑的叶横与兄长正行，听得远方鼓声震天、呐喊声动地，登高望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