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微录 还珠卷 蜃还珠 一、东海琅琊

中土神州之东，濒临沧海，其海王阳浩瀚，气态万千。传言海中常有云气升腾，聚而成形，或为山岳州陆，或为宫室台观，城堞人物，其上清溪流水，车马冠盖，历历可睹；散而成气，宛若浮生一梦，了无痕迹，虚无缥缈，变幻莫测。时有渔人操舟疾追，及至近前，唯见碧波茫茫，水汽氤氲，奇观异景，不复见矣。当地土人故老传言：“虾蟹鼋鼍，气聚蜃楼。”

一、

江南水，江路转平沙。雨霁高烟收素练，风晴细浪吐寒花。

四月里的江南，花开恣意，风暖如棉，无论是晴空万里之下，还是细雨如丝之间，身在其中，嗅着无处不在的花香，赏着满眸郁郁葱葱的青绿，都是如画如诗一般的美景，有一种让人心怀大畅的感觉。

小书生也有这样的感觉，如果身边没有那个一直跳来跳去，不住打击挖苦他的小女孩，就更加美好了。

半月之前，也不知薇儿怎么央求的胡老太君，从来都没有让她离开过家门的老太君（刨去偷偷跑去歙州不算），居然会同意她出外游历，在临别时更是对着无邪、齐钰二人说，此二人一人果敢骁勇，一人敦厚稳重，正是同行的最好良伴，此去便可以放心了云云。见得老太君如此说，二人只好应承下来，表示了必然不会让薇儿在外有任何危险之意，这才离开了齐云山。

终于有机会出门作长行游历的薇儿分外兴奋，除了对自己母亲给二人的评语颇有微词，说什么明明就是一个固执自恋而能打，一个呆板吝啬而无聊，怎么就能用那么好听的词来形容呢，让齐钰无邪二人相对苦笑以外，这一路上倒也是规规矩矩，很是听从指挥，还不断在队伍中撒播笑语山歌，让这次的路途不再显得那么寂寞。

一路东行，几人跋山涉水，行过了吴均笔下那急湍甚箭，猛浪若奔的富春江，一起踏青过了西湖岸边的白堤绿柳，乘舟领略了一片太湖光，行船当年隋炀帝开拓疏通的江南运河之上，过常州、镇江，渡江后经过了二十四桥明月夜的扬州，而后经山阳渎一路乘船北上，奔着齐鲁之地行去。

舟行似箭，时日忽忽，当三人行至山阳县弃舟行路，又走了三五天之后，举目望去，见那田间路边的风景渐渐与素日里待惯了的江南起了一些变化。

江南之地随处可见的花树变得少了，而杨柳槐榆等耐旱的树类明显偏多了起来。田间垄上也都是旱田，种植了一些诸如小麦、高粱、谷子之类的粮食。田地间，多有农夫赤臂劳作，苍天之下，回荡着他们的歌声。

那曲调不似江南水乡山歌那般温婉悦耳，千回百转，只是简简单单的几个调调，在这些劳作的人嗓中吼出，粗豪荒莽，一股厚重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倒是令从未如此远行过的薇儿听得很是入迷，在接下来行走的路程里，小声学着哼哼个不停。

只是过了一会儿，平日里向来言语歌声不断的小姑娘，在咳嗽了几次之后，居然好久都不发一声。

齐钰好奇问道：“薇儿姑娘，听你刚才咳嗽了几次，是染上了风寒了吗？”

薇儿看了这个一脸关切的书生一眼后，白眼向天，鼻中重重哼了一声，傲慢道：“本姑娘哪有你那么差劲的身体，怎么会染上风寒？”

“那你怎么忽然就不说话了呢？”

“呃……”薇儿忽然顿了一会儿，揉了揉小鼻尖，道，“这里的风太干太硬，话说多了，嗓子痒。”

听了薇儿的解释，两个人忍不住笑了起来，气得薇儿愤愤地瞪了他们几眼，只是那份表情在稚气的面孔的加持下，反而显得更加俏皮可爱。

齐钰贴心地递过去一皮袋水。

三人就这样悠闲地向着前方走着，身边不时有农夫赶着牛车从身边经过，热情地问三人准备去哪里，需不需要搭上一程，令三人很是感慨此地淳朴的民风。

在被数番询问之后，主要是在某个书生走得腿软腰酸的情况下，无邪等人便搭上了一位老伯的牛车，坐在上面，晃晃悠悠地行驶在北国大地上。

赶车的老伯肤色被北地的大太阳镀成了古铜色，不过精神头却是很矍铄，一看就是个憨直爽快的人。一边甩着鞭子赶着老黄牛，一边操着浓厚的乡音热情地和几个年轻人聊着天：

“你们几个后生，这是要到哪里去啊？”

在听闻几人是准备去往曲阜孔庙，并准备继续北行到崂山蓬莱一行的时候，老人咧了咧嘴，道：“乖乖，你们这是要准备走好久哩。”

无邪拱手问道：“敢问老丈，这里是什么地界啊？此地离曲阜还有多远？”

老伯甩了一声响鞭，吆喝了一声后，说道：“这里啊，乃是琅琊郡莒县地界了，据里正讲，我们这里离曲阜大概要有六七百里呢。”

说罢，老伯仔细端量了一下三个人，似乎觉得几人身板都不是太硬朗，于是摇摇头，道：“我看你们几个后生，要是就这么走下去，怕是要走半个月呢，你们要不要租个车啊？我们村里倒是有几个闲车……”

无邪笑了笑，又问道：“老伯，您所说的莒县，莫非便是那离琅琊台不远的的地界？”

老伯爽朗大笑，道：“你这个后生，知道的还不少嘛。对了，我们这里就是那个日神祭祀之地，有登仙之台的莒县！”

几人听得出来，老人的语气里有一份对自己脚下土地如此知名的自豪感。

齐钰读书颇多，一听无邪说起琅琊台，自然知道此是何处。不过头一次出远门的薇儿听得一头雾水，急切问道：

“什么狼牙台？是那个台子像狼牙的模样吗？”

“你、你这个女娃儿啊。哈哈哈……”

在老人家一阵爽朗的大笑声里，齐钰耐心而仔细地向着薇儿解释道：

“薇儿姑娘，这琅琊呢，不是你想象的狼牙两字，它是另外一种写法的。《山海经》上说：琅琊台在渤海间，琅琊之东。这座台呢，据传说名为天台，其上有登天之梯，有登仙之台，上有羽人所居。为神鳌背负之山，浮游海内，不纪经年。后来女娲占鳌足而立四极，见仙山无着，乃移于琅琊之滨。此地有众多悟道修仙的前贤，河上公、安期生、葛玄……”

听了一大堆介绍的小姑娘摆了摆手，阻止道：“好啦，不要再说啦，听起来好假。”

得到这么一句评语的书生诧异问道：“薇儿姑娘，哪里假了？明明是书上这么说的……”

薇儿截道：“就你说的那个安期生，我听我娘给我讲过，他不就是那个骗秦始皇的大骗子方士么？我听到有骗子在里面就觉得假。”

小书生目瞪口呆，无言以对。

还未等齐钰想出反驳的话语，一旁听着的老伯不乐意了，他听到薇儿说这个很让自己为之自豪的家乡传说有点假，觉得应该让她相信自己的家乡是个神奇的地方，便拦着道：

“你这个女娃娃，怎么还不信哩？俺们这里就是有很多神怪怪的事情。”

“都有哪些啊，老伯伯？”

“要说俺们这个地方啊，最神奇的就是海边那里，经常会有那个大蜃怪在海里吞云吐雾，布它的蜃楼哩。”

“啊？”“噫！”一片叹息声中，三人的目光都被牢牢吸引了过来。

老伯见状大是得意。

“那老伯伯，你看到过那个蜃楼吗？”薇儿急匆匆的问道。

之前还满面春风的老伯忽然一滞，挠了挠头，嘿嘿笑道：“老汉我哪里看到过，都是听我们村的里正说的。”

“切……”一片杂声里，老汉不在意地哈哈一笑，甩了一个响鞭，赶着牛车悠悠地继续向前方行去。

行了一程之后，牛车已经来到了村口，那头拉车的黄牛“牟牟”地叫着，似乎很是想早点回家饮水食料。三人谢辞了热情邀约的老伯，问清了前往海边琅琊台的方位之后，便和老伯拱手作别了。

三人听了老伯说过海边经常有海市蜃楼这等奇观之后，都起了猎奇之心。在一起商议了一下之后，便准备先去海边玩玩，看看自己有没有运气，能看到此等异景。

主意既定，三人稍事休息，就向着老伯指明的方向走去。

路上，齐钰问无邪道：“无邪兄，你说，这海市蜃楼，真的是传说中的蜃吞吐云气所布出的么？你有没有见过啊？”

无邪笑着摇头，道：“怀仁，我这也是第一次前往海边，哪里看见过此等奇观？至于是不是真的有那蜃怪，不如怀仁你去探查一番，再得出结论，如何啊？”

小书生傻傻问道：“怎么去探查？”

“自然是入海去探查啦。”

小书生摇头，道：“小生不会游泳，没法探查。”

无邪一声长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没准怀仁你被龙女看中，龙王给你一颗辟水珠，你就可以去龙宫做人家的上门女婿，随意出入这五湖四海了呢，自然就可以探查一番啦，哈哈。”

未等齐钰说话，薇儿冷哼了一声，道：“就他这呆呆傻傻的样子，龙王会看得上他？嫁给龟丞相的女儿还差不多。”

齐钰想象了一下乌龟的形象，只觉得一阵冷汗。

三人一路笑闹，怀着一颗好奇之心，前往从未见过的大海，似乎，那里，会让自己发现一个光怪陆离的未知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