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微录 还珠卷 四十四、家宅不宁

这一下事发突然，在下方围观的众人谁都没有预料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故，一时之间呆若木鸡，都是愣在了那里。

假山山顶狭窄，宽不盈尺，普通人连站立都很难站稳，更不用说两个已经晕倒过去的娇弱女子了。于是，在呆立住了的众人的注视之下，两名不省人事的妙龄少女，在那山顶之上，缓缓滑落了下来，越滑越快。

“啊……”忽然，人群里的一声尖呼，打破了场间的宁静。这一声带有恐惧的颤音，才让众人想到了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样的画面，于是更多人加入了惊叫的行列，似在为即将发生的悲剧进行预热。

惊呼声里，人群中蹿出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迅速跑向假山底部。前面女子白衣胜雪，后面男子青衫磊落，正是李墨轩夫妇二人。

二人同时跑到假山脚下，双手高举伸出，竟是要用一己之力去托住坠落之人。

那假山并不太高，而两个侍女又是身形纤瘦之人，两人撑手接住，只觉一股大力涌来，带着身体向下坠了一坠，倒也是能承受得住。双臂下移一段后，最后终于堪堪将那两个侍女接住，免除了两人的坠地之苦。

只是雨轩毕竟是妇人之躯，先天气力不足，接住了一个和自己大小相仿的人之后，被那重量一压，最后有些支撑不住，抱住那个小侍女，斜斜坐倒在地。

这时候，那些围观之人在李老爷子的呼喊之下，才反应了过来，一个个抢上前来，七手八脚将那两个侍女搀扶下去了。

待别人接过了自己手中的侍女，李墨轩急忙来到那倚坐在假山青石上的雨轩身边，弯腰蹲下，看着那因为脱力而有些气喘的心上人，内心柔软之地忽然涌起一股暖意，伸手摸了摸妻子的秀发，略带责怪、却难掩内里关心地道：

“傻丫头，你怎么冲那么快呢？不要命了？”

少妇看了一眼丈夫眼中的关怀之色，眉眼弯弯，漾满了笑意，柔声道：

“好啦，不是没事么……人们不是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遇到这种情况，怎么能眼看着家里出现这种惨事呢？”

李墨轩揉了揉她的脑袋，伸手将她扶了起来，只是手臂，却是紧紧揽住她的腰肢，不肯放开，似乎担心在他一不注意之时，爱人就会去做傻事一样。

雨轩轻轻挣了两下，见无法挣脱，也就由他去了。

见自己妻子没什么大碍，心中大定的李墨轩，这才抬起头来，望了望那已经空无一人的假山山顶，一缕疑云爬上了心头。

他低声喃喃：“这又是出了什么情况啊……”

雨轩也是皱眉，眉宇间一幅迷惑之色。刚要说话，只听到身后一声轻咳后飘来了一个方正严肃的声音：“家宅不宁啊！”

李墨轩的手如触电一般瞬时收回，两个人同时敛容，回身行礼，低头之时，听到了一声吩咐：

“你们俩，一会儿来大堂议事。”

今日清晨，李府上空笼罩着了一层阴郁凝重的气氛，似乎都能够拧出水来。这种压抑的氛围下，每一个人都战战兢兢地做着自己的事情，生怕出现一点差错，会遭受这样那样的惩罚。

主堂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简易的竹榻。榻上并排躺着两个少女，看其容貌，正是清晨在假山顶上引出喧嚣的那两个侍女。

此时两人竟然还是昏迷不醒的状态，榻旁一个留有山羊胡的精干老人刚刚给二人摸完了脉，对着等在一旁的李老爷子一阵摇头。

看着李氏家主询问的目光，这名被请进府来的老中医拱手施礼，道：

“李员外，府上这两位婢女的脉象如鱼游在波，其动圆滑，不浮不沉，和缓有力，身体上没有任何问题……”

听了这位医者的话语，李老爷子的愁眉略略展了一下，而后又蹙了起来，疑惑问道：“大医，既然无事，为何这二人昏迷多时，还不清醒过来？”

那精干老人捻须思索了一会儿，缓缓道：“员外，这二人身体上，肯定是没什么问题的。至于她们为何一直不清醒过来，以我之见，怕是……冲撞到了什么也未可知。”

这话一经说出，屋内这七八个人忽地都想起了清晨时二人的异状，眉头不约而同齐齐一跳，那医师天天待人接物无数，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就纯熟，见得此状，心里更是确定了七八，于是又缓缓道：“这就是非我所长了，还是请员外另请高明吧。”

虽然并未能将这两名昏迷的侍女医治好，李府还是备足了礼金，递给了那名老医师。老医师接过，道了声谢过，并向家主表示了对于宅内之事会守口如瓶之意，这才背起随身携带的行医木箱，在李墨轩的陪同下，离开了李府。

客客气气送走了老医师的李墨轩抬头看了看天色，见那原本晴朗的天宇上，东南一角不知何时飘来了几片乌云，将渐升的日头遮住了一角，倒是令这天气清爽了一些。李墨轩望着这楼宇重重的老宅院落，没来由地叹了口气。

还没有走入内堂，一阵争论的声音便已经传了出来。李墨轩侧耳一听，正是母亲在劝慰着自己的父亲。

“……哪有什么妖鬼？你捉来一只给我看看！分明是那个医师学艺不精，对这两人的病情束手无策，找这个理由故意推脱的。更何况，咱们李家一直是走得堂堂正正，如果连咱们这样的人家都会招惹邪祟，那全天下，又应该有几户不碰到这种怪事？”

听着父亲的嗓门有越来越大的趋势，明显是自己的母亲已经有些劝不住这个固执的老男人了，从小便和母亲更亲的李墨轩，怕父亲将火洒在她的头上，便急忙迈步走入了大堂。

“父亲何必如此大动肝火。”他捧了一杯茶后，快步走到老人的身边，将那不住锊着自己丈夫背的母亲替换了下来，将手中茶杯献上，让老人喝上两口香茗，好顺顺气。

接过了茶杯的李氏家主，喝了一口茶后，向自己的儿子问道：

“你说说，你说说，咱们李家，这些年来，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人神共弃的事么？怎么可能会招惹他们所说的邪祟？”

搀扶着那隐隐有些颤抖的身躯，李墨轩一下一下轻拍着父亲的后背，待到老人情绪平复下来之后，沉默了许久的他，才开口道：

“父亲，我们做事一向行事无愧，但是却怕这世上有那别有用心之人啊……”

“嗯？”

迎着那望过来的目光，李墨轩轻声提醒道：“您还记得前日您回府时，府外的景象么？”

“你是说……”听了儿子的提醒，李老爷子忽然沉默了下去。

客栈房中，齐钰和墨宝相对坐着，愁眉不展。

小书生一脸愁容，手指毫无意识地在桌子上敲个不停。

墨宝双手托腮，目光不住看向自己不知何时鼓胀起来的身体，唉声叹气。

在这种难得的诡异安静中，最终先是齐钰醒过了神来。他望向那一脸幽怨的小墨人，诚恳问道：

“墨宝兄，我是不是一个特别容易招妖引鬼的人啊？”

自打齐钰行至齐云山之后，这一路走来，可谓是三天一撞妖，五天一遇鬼，平日里跟本就难得一遇的诡异玄奇之事，鬼蛛、狐妖、画魂、墨宝、怪鸟、蚌精……这十余日左右可是让他撞了个齐全，一时间让他有点怀疑自己的命格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那明显魂游天外的墨人也不知道听没听清楚齐钰的问话，点点头随口应道：“嗯嗯，你是个特别招摇的人。”

墨宝如此敷衍的态度让齐钰很是无奈。

他碰了碰这个自打醒来就一直心不在焉的墨宝，试探着问道：“墨宝兄，你到底怎么了啊？还有，你的身体……为什么变胖了？”

被问到了伤心处的墨宝小黑脸一垮，哀哀叹道：“小子，爷……是被撑胖了。”

“诶？”这下轮到齐钰好奇了。“墨宝兄，昨夜，你都干了些什么？”

墨宝用它的小手挠了挠头，表情有些疑惑地讲起了昨晚的事。

原来，墨宝也和齐钰一样，被那团怪雾一罩住以后，在雾里便进入了幻境。不过和齐钰不同的是，墨宝从一开始见到的就是各式各样的古墨。

这墨宝一见到那些泛着墨香的古墨，立刻像蚊蝇见到了鲜血、秃鹫见到了腐肉一般，直直扑了过去，每一块都恨不得咬上一口。

虽然它心里面也觉得这事透着古怪，可是它这张嘴咬出第一口之后，就深深迷醉在那些墨香里，再也无法自拔了。于是就这么一块一块接一块地吃了下去。

直到，墨宝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无力抬起，它才发觉大事不妙。再后来，就是自己无力倒地，晕倒在了那里，剩下的事情，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后来，醒来的墨宝，发现自己已经和小书生一起回到了这间客栈了。

听完了墨宝简单的讲述后，看着那一直在查探自己身子情况的小墨人，齐钰回想了一下昨夜捡起墨宝时的情形。

晕倒在地的墨宝身边一块墨锭都没有，它肯定没有吃到松墨。那它吃了什么呢？齐钰忽然想起，昨夜是在那内堂一块青砖的浅坑里，捡起的墨宝。

整个房间所有青砖都平平整整，只有那一块……

小书生赶紧打住想象，看着那对自己现在的体型明显不满，有些要抓狂的墨宝，也不敢把自己的猜测说给它听。

“哎呀！”就在齐钰准备岔开话题的时候，墨宝忽然捂着肚子倒在桌子上，大声呼痛。“肚子疼，肚子疼，疼死我了，疼死我了，我要出恭！”

齐钰想来想去，最后将那小墨人放在了自己洗漱的铜盆里，让它去那里解决问题。

可是过了好一会儿，墨宝还是一直呼痛。

书生来到盆前，看着那在盆里看起来十分用力而导致一脸扭曲的墨宝，问道：“墨宝兄，你是便秘了吗？”

看着小墨人的痛苦无奈，齐钰急中生智，想到了一个法子，他一阵风一般地跑下了楼，去后厨那里讨要了一小碗香油回来，而后，苦口婆心地劝了又劝，终于，给那蹲了半天的墨宝灌了下去。

过不多时，果然起了效果，那一直呼痛的墨宝只觉得肚子里咕噜噜一阵响后，忽然一阵顺畅，扑通、扑通掉出了几个坚硬的物体，色近青灰，质如砖石，砸得那水盆底部响起了一阵铜音。

“这……这是什么啊？”它抬头，疑惑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