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微录 还珠卷 四十、吐水的老蚌，饥饿的墨人

入夜。

今夜天光清丽，西天边处的晚霞还没有褪去最后一丝残红的时候，长庚星就开始了跳跃闪烁。

如得到了什么讯号一般，之后，一粒粒星斗依次爬上天幕，一起顽皮地眨起了眼睛。

街衢上灯火如龙，次第亮起，与那天上星斗遥相呼应。

在这样的天地里，一切都那样的和谐，安宁。

城外东南，星光照不到的树荫深处，忽然有一道不耐烦的声音响起：

“好啦好啦，别再絮叨了，爷带着这两个破壳子过去，行了吧！”

一阵“扑啦啦”展翅声响起，星光下，一个硕大鸟影穿破层层槐叶，直直飞了出来。夜色迷蒙间，隐约看得见它的鸟爪下伸。似乎挂着两个如大碗般大小的椭圆形物体，奋力向前方飞去。

这一路前飞，很快就飞到了江水茫茫的练江边上。只见那大鸟用力拍打了几下翅膀，在空中停了下来。

“我去，飞错方向了……”

那只会说话的怪鸟抬头望了望星象，嘴里谩骂了两句之后，鸟翼闪了几下，转了个头，看那方向，是往歙州城中飞去了。

这一次，顺着星光和地面的灯火，它没有再飞错。展翅起落间，不多时，便飞临了歙州城的上空，在一个宽阔宅院的上空，鸟爪一松，那两个椭圆形的物体划出了两条弧线，“扑通”“扑通”地掉入了一个水池子里。

那怪鸟见那两枚物品准确落入了水池之中，便在渐深的夜色里悄然离开了。

在那怪鸟离开之后，御墨堂原本平静的水池之中，忽然泛起了一两朵涟漪，撞碎了凝在池面上的星光。

“啵……”犹如有人在水底吐出了一口气，一个大气泡冒出来之后，从那池底爬上来了一个老蚌。

“哎呦呦，这一下从天而降，摔得我的壳都麻了。这个扁毛，就不知道飞低点再把我扔下来吗？”

老蚌正在絮絮叨叨中，又是一个水花泛起，另外一只老蚌从池中爬了出来。

它甫一上岸，就趴在之前的老蚌身边，不住地向外吐着清水。

“你这是怎么了？”

那只老蚌疑惑不解，看着那不住吐水的同伴，问道。

“我……刚才被那扁毛带着飞的时候不知道为啥，就感觉好晕，下来以后就忍不住了。呕……”

“唉。”那只老蚌叹了口气，道：“你这是晕鸟症，不能接受快速移动的状况，所以会晕。”

吐了一会的老蚌问道：“那怎么办？”

“这是天生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而且啊，我更关心的是等你完成了之后要怎么回去？难道要一点一点自己爬回去不成？即便你灵气在身，也会晒成干的吧。即便不成干，也会被路上的人给捡走，然后被带回家里，接受煎炒烹炸的命运吧。”

明显具有话痨属性的这只老蚌不顾身边同伴的不适，吧啦吧啦讲述个没完，向另一只老蚌形容着它可能会遭受的悲惨的命运。“所以啊，你最终还是要再搭乘那个扁毛回到江中的，这才能保住你的老命不是？”

也不知道是因为对自己队友话语的狂轰乱炸而引起了不适，还是对之后还要乘鸟飞回去这种折腾的担忧，那个已经渐渐止住吐水的老蚌动了两下，趴在池边，又一次开始吐了起来。

“唉……”话痨老蚌一声叹息，张开蚌壳轻轻触碰了一下同伴，安慰道：“吐吧，吐吧，吐得多了，吐啊吐啊的慢慢就习惯了。”

“呕……”

静谧的客房楼顶，星光坠落如雪，融在楼下大红灯笼映照过来的烛光里，不再那般清冷。春风轻拂，将一干喧嚣揉烂，变成了梦呓般的呢喃，缓缓飘来。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坐在顶楼的黑暗一角里，仰头看着头上的星空。

逛了一天的街之后，齐钰和墨宝觉得长夜无聊，便来到这客房顶楼天台上透透气，聊聊天。

之前一直都在御墨堂中不离左右的墨宝，显然对外界的一切都觉得好奇。没有机会到处走动的它，此刻拽着它最愿意信任的人，让他给自己讲外界的一切。

异地的风土人情，世间的人情百态，乡野的故事传说，它都听得聚精会神，津津有味。

尤其是听到小书生讲来这一路之上的吃食，南昌府得月楼的肥羊美酿，杭州城武林园的豹胎鱼圆、桂花鲜栗羹，庐山脚下的三石一茶，不知名村镇中饶有野趣的槐叶冷淘……

这一件件一桩桩从读书人的口里添油加醋地说出来，令小墨人垂涎三寸（实在是身材太小）、口水长流，很快便在地下淌了一大滩墨汁出来，眼见得便是为食消得人憔悴了。

在一阵响过一阵的吞咽口水声中，墨宝忽地拦道：“好了，你不要再说了，我都快要饿化了。”低头看着流淌出去的那一地墨汁，墨宝一下跳了进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那些墨汁又吸附回了身体，然后道，“不行，感觉身体好虚，我得去找好吃的补补。”

齐钰见状，正欲起身去给墨宝研墨。却是被墨宝拦了下来。

小墨人道：“我不想吃你的那个油烟墨，太难吃！”

齐钰摊手，道：“墨宝兄，除了那个，小生我只有那一块八宝五胆药墨了，你想要吃那个吗？”

听到了这个墨名的墨宝像是受到了刺激一般，整个额头都皱了起来，他向着小书生狠狠地吐了几口唾沫：

“呸呸呸！你想苦死我吗？”

齐钰无奈道：“那你想吃什么？”

墨宝想了又想，眼珠转了几转之后，忽然兴奋喊道：“咱们去墨堂找吃的吧，我都好几天没有吃那里的御墨啦！”

夜色渐深，街巷冷清。

歙州城很小，又不是地方重镇，所以并没有什么宵禁的情况。

不过因为城池很小，人口不多，所以在入定时分，街道之上就已经难觅行人的踪迹了。

架不住墨宝各种磨的齐钰最终答应了它的要求，一个人行走在清寂的街道之上，听着足音撞上两边粉墙，回荡过来的叠合在一起之后，竟是如此的空寂，听了一会儿，便觉得有点冷飕飕的。

一刻钟之后，他来到了御墨堂高大的坊门前。

坊门紧闭，四下无人。小书生上前推了推，那厚重大门一动不动。

齐钰退了下来，望着那高高的院墙，不住叹气。而后，他低声对埋在自己发髻中的墨宝问道：“墨宝兄，门关了，我们进不去，怎么办？”

墨宝钻出发髻，看了看那扇紧闭的大门，想了想后，对齐钰道：“没事，我指给你一条密道，一定能进去的。”

书生听着墨人的指引，沿着御墨堂高大的围墙绕来绕去，走了大半圈，来到了一处偏僻所在，他望着那近丈高的围墙，怎么也没有看出哪里有密道，于是有些怀疑地向那个小墨人问道：“墨宝兄，这里还是太高啊，怎么进去？”

已经坐在他肩头之上的墨宝轻轻拽了下齐钰的耳垂，示意他低下头去。

“呐，看到那个狗洞了没？从那就可以钻进去了啊。我就说我没有记错嘛，你看，这是一条不为外人所知的密道吧。”

“这就是你所谓的密道？”望着那窄小低矮的狗洞，齐钰叹了更多的气。

被逼着平生第一次钻狗洞的书生，在絮叨了很久之后，终于低下了他那坚贞的头颅，从这能找到的唯一的通路，做贼一般，钻进了御墨堂的院子内。

这个角落里墨堂内院不远，齐钰迈步便向那个方向走去。

只是走了几步，快要穿过那个水池，到达内堂的时候，齐钰和墨宝却是诧异地发现，那内堂的门，是开着的，而且，内堂之中，向外散发着幽幽的光。

那是一种五色毫光，流光溢彩，分外美丽。

两个好奇的家伙悄声靠了上去，向里面看了一眼。

内堂青砖地面上，有两个尺许大小的老蚌，此时正是对着长桌上的一摞摞制好的墨锭将黑色蚌壳大张，不住呼吸吞吐。

一吞为吸，一吐为呼，吞吐之间，那墨锭上竟似有星辉亮起，飘飘扬扬间便向着两个奇异老蚌处飘来。

数百块优质御墨，数万点微微星辉，犹如银汉横屋、星河坠落，闪灭不定间，在蚌壳之内渐渐涌动、凝结，而后聚气成珠，发出五彩毫光，看那样子，竟似在炼化成丹。

齐钰正看得入迷，哪成想墨宝却是勃然大怒，从他肩上一跃而下，对那两个成精老蚌大喊一声：

“哪里来的妖孽，敢到我御墨堂中盗取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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