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微录 还珠卷 三十九、登门的岳丈

庭树有情逐日影，春风无赖戏落红。

在这个春日迟迟、燕子衔泥、鸳鸯宿沙的日子里，小书生美美的睡了一觉醒来之后，感觉自己的精神非常饱满，于是决定去城中书铺逛逛，看能不能有运气挑到一些孤本书籍。

他跟墨宝说了要出门之事，墨宝欣然决定要和他一起出行。

齐钰想想，左右无事，便带着墨宝一起出门了。

这一日春光明丽，街道之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走在这宽阔的街道上，听着那些嘈杂的叫卖声，齐钰觉得连空气都跟着热起了几分。

走过了两条街巷，在一条商铺林立的街道上，隔着厚厚的人群，齐钰忽然听到前边不远处有一阵吵闹声传来，面前的人群呼啦一下全向那个方向奔了过去，犹如潮水落潮一般，小书生面前的街道上一干二净，只剩下了他自己。

齐钰正在诧异之时，前面的吵闹声变得越来越大，似乎那里发生的事态越来越激烈。他正在犹豫要不要前去看看的时候，在一声清叱声响起后，随即而来的是大片的惊诧冷吸声和夹杂在其中的几个呼痛的声音，而后，这个世界又恢复了清净，一大群围观的人摇着头叹息或是嘴里嘟囔着什么缓缓散去。

随着人群渐渐散开，场间的烟尘慢慢落地之后，在走来走去的人潮缝隙里，齐钰看到前方地面上有几条大汉似乎是受了什么伤，倒在地面上滚来滚去，呼痛不止。

四周虽然还有几个人站在那里看着他们，却没有一个有上前帮忙的样子。

齐钰向前走了几步，正想过去问问那几个受伤的人需不需要帮助的时候，眼角余光却是不期然地扫到了前方人群中的一道身影。

今日风清气朗，白云悠悠，一道娇小身影在这碧蓝雪白的映衬之下，素衣飘飘，双马辫一翘一翘，如世外仙姝一般，向远方飘然行去。

那身影经过之处，周边众人纷纷侧身让开一条通路，眼见着便渐渐走远了。

望着那道背影，齐钰总觉得有点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一般，却又在一时间想不起来。

“咦，怀仁，你怎么在这里？”就在小书生苦思冥想之际，一道温和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齐钰转身看去，只见李墨轩正手执纸扇，面带微笑望着他。

行过了礼之后的齐钰笑道：“左右闲着无事，我准备随意逛逛，看看能不能买到一些自己喜欢的书来看。子羽兄这是要去墨堂么？”

李墨轩点头，沉吟了一下，道：“怀仁要买书？那我带你去一家书铺吧，那里存书不少，而且离墨堂不远，正好顺路。”

小书生闻言道谢，回头向街道东边看了一眼，发现那道背影早已经走得无影无踪了。于是摇摇头不再去想，回身与李墨轩边走边谈。

齐钰问起之前人群里的情况，李墨轩给他讲了一番。

原来倒地的那几个人是一群无赖，方才在街上调戏一个小姑娘，结果没想到碰到了一个硬茬，被那看上去年岁不大的姑娘一一撂倒在地。

这几个人在歙州城里素有恶名，此番吃瘪，众人都是喜闻乐见，所以自然没有什么人上前去帮忙。

齐钰听完了对刚才那个小姑娘的作为大是赞赏，击节赞叹了一番。

李墨轩笑道：“没想到怀仁对这些人的行为嫉恶如仇啊。”

齐钰道：“难道子羽兄你不这么认为吗？”

李墨轩仰首望天，看向那不住变幻的流云，像是在回忆尘封的过去，微微吐了一口气后，这才低头道：“当初我年少之时也曾经是出了名的飞鹰走马，纨绔桀骜之徒。”

齐钰看着眼前这张俊朗温润的面容，有些不敢相信，讶然道：“真的假的？”

“的确啊，以前真的是不懂事，后来也被人打了一顿。”

“然后呢，子羽兄你从那以后就变懂事了吧？”

李墨轩嘴角斜斜一笑，画扇一展，摇了两摇，道：“还是不懂事，但是不敢再那么嚣张了。”

“噗……”齐钰喷出了一口口水。

将小书生送到了书铺之后，和那书铺店主交待了两句之后，李墨轩匆匆离开，赶到了御墨堂这里。

经过数日的修整，整个御墨堂已经焕然一新，看不出之前曾经遭受过火患的痕迹。

这一路走进来，见众人都在忙碌着自己手头的活计，所有的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李墨轩脸色越来越轻松，步履轻快地走入了内堂。

内堂长桌之上，分列着许多墨锭，有圆形、菱形、方形、寿星状，形态各异。墨上各有绘纹，多是龙凤麒麟，花鸟鱼虫，山水风景，人物传说等等内容。

李墨轩随手拾起一块墨锭，在手里掂了掂，而后用手指扣了几下，闭目细细倾听了一会儿，这才将那墨锭放回原位。

就在李墨轩坐下来查看各种账目的时候，一个青年男子走了进来，在他的耳边低语了两句。

李墨轩愕然抬头，眉宇间爬上了一道皱纹，道：“他来做什么？”

那个青年摇头表示不知道。

李墨轩想了想，起身和那个男子一道离开内堂。

此时正是巳时时分，太阳已经升起很高，流光如火，倾泻下来，忙碌的院落里显得很是明亮。

日影之中，一个中年胖子站在水池附近负手而立，望着那些进进出出的仆役杂工们。

李墨轩看着那道背影，似乎迟疑了一下，随后快步走上前去，躬身行礼：

“不知今日岳父大人有闲，来这御墨堂，小婿有失远迎，望乞赎罪。”

那低矮胖子听到背后的声音，原本凝重的神色在转身之后尽数变为堆笑，对着身后的那个男子和蔼笑道：“贤婿啊，都是自家人，何必这么客套。”

说着，他轻轻拍了拍李墨轩的肩膀，一脸淡然道：“今日有暇，准备出城转转，正好路过你这里，就来看看了。”他望着李墨轩的眼光微微闪烁了一下，又道，“看你这墨堂恢复的不错，我也就放心了。对了，府中珍珠一项可还够用？若有短缺，你说一声，我那里还有一些富余，可以拿过来给你应应急。”

李墨轩再度鞠躬致意，语气诚挚，但面色平静至极，道：“多谢岳父大人挂念，一应耗材尽数充足。”

穆氏家主见他神态宁静，不似作伪，哈哈笑了一下，便转移了话题。李墨轩在旁陪着，将岳父迎入后堂之中，叫人上了茶，和岳父落座闲聊了一会儿墨堂事务，在他的得体招待下，不多时，穆氏家主便起身离开了。

送走了岳父的李墨轩站在墨堂内，看着那个渐渐远去的低矮身影，心下疑惑重重：这老头子今日所来到底为何？前几日家中出事之时，经自己的多方秘密查探，歙州城里的北海珠悉数被他收走，而他与穆氏去穆府求购之时也是被百般推脱，一粒也未曾带回。当时自己以为这穆氏一族是不是有了要想重夺这墨业龙头之位之心，所以才行此等做法。哪成想今日竟然上门来主动提及将珠子拿过来给应应急，这又唱得是哪一出呢？

常言道：人老奸，马老滑。自己还是，小心应付为是。

走出了御墨堂的穆氏家主，觉得今日阳光分外强烈，忍不住用手遮了一下前额，而后回身，抬头看了一下门上那块鎏金巨匾，看了一眼上面那三个方正大字：御墨堂。

御墨堂，御墨堂，这三个字，是何等的荣耀，又是多少制墨家族思之求之的一份梦！

他的目光在字上深深停留了一会儿，眼底隐隐有一丝异色光亮涌动了一下，又瞬息敛入眼底深处。最后，微微叹息一声，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随即，背负着双手，向城外的方向行去了。

青天渺渺，白日昭昭。蒸腾而起的热气让远方有些空旷的街道路面看上去有如水波荡漾，这一走，那胖子步步如入江湖。

午后，李府，绿荫掩映里的一座精致小楼中。

穆氏端坐在梳妆台前，临镜梳妆。

镜中的美人精致，翠眉细目，琼鼻朱唇，仪态端庄秀丽，正在定定凝视着镜外的美人。

那美人忽启檀口，轻轻道：“难道我不美吗？”

镜外人将头轻摇，道：“可是你吸引不来夫君的目光。”

镜中美人蹙眉道：“那是因为你不会狐媚之术。”

镜外人问：“媚术，就那么重要么？”

镜中人频频点头，金步摇在斜射入窗的阳光照耀下烨烨生辉。她对着镜外人认真问道：“你……做好准备了吗？”

镜外人闭目沉思，任由阳光流泻在自己美丽的面庞上，良久之后，方睁开双眼，身形向后靠去，躲入阴暗之处。

她不再望向镜中自己的容颜，而是玉容微偏，望向楼中一处墙壁。

墙上有一张宫装仕女图，恍若真人，艳丽无双。一双美目含波，内里媚态浑然天成，说不出的风流。此刻，竟也像是直直向着穆氏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