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微录 还珠卷 六十一、舟上言谈

夜深如墨，林静如眠，两道小小身影，行走在通往海边的山间小路上，星光之下，好像两道轻飘飘的影子。

两道影子，一男一女，正是静悄悄走出家门的沈隆和秀儿。

今日午后，沈隆一直在海边陪伴着伤心的秀儿。少女见父母多日不归，一颗心早已被思念折磨得无法忍耐了，苦于族长下令片帆不得入海，却是找不到一艘可用渔船，可以行入碧波之中，直驱三山岛，去寻找自己的爹娘。少女痛心忧虑之下，忽然灵台一闪，想起了沈隆有商船船队，便向他央求借船。沈隆自然是受不得秀儿的哀求，在那清澈的目光之下，很快就败下阵来，答应帮助秀儿，与她一同前去三山岛寻人。

两人白日在海边商议好了计划，沈隆提前放了一只信鸽，书信一封，去商船队那里调一艘船过来，二人则是打道回府，先稳定住家中其余人，免得他们许久不见二人之后，会四处寻找，并惊动村民，导致全村人都会进行搜寻。

秀儿虽说心急如焚，听了沈隆的话，却也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若是自己不发一言便和一个异乡少年离家而去，寨中父老知道了会传得沸沸扬扬不说，那几位朋友一定会猜到缘由，发了疯的找寻自己，少不了和这海中龙族发生冲突的。若是能在一两日之内，神不知鬼不觉的去一趟三山岛，找寻到自己的父母，岂不是更好？

由于沈隆说调船需要时间，所以二人便回了桃花寨一趟，小姑娘强忍心头焦虑，终于熬到了深夜，和沈隆悄悄地走了出来。

两人很快来到了海边。海水漫漫舒卷而来，哗啦啦的响动声中，浪潮一波一波无休止地涌动着。海上月光皎洁，洒下的清辉在每一朵浪花之上跳动，黑色的洋面之上，到处都是腾灭不定的银光，一时间让人不知是天上的星河坠入了海里，还是海上的浪花升到了空中，显得唯美至极。

秀儿自然是无心观赏这等风景，一双美目只是在这辽阔而又黑暗的海面上不住逡巡，焦急地搜索着什么。

站在一旁的沈隆自然知道秀儿心中所想，轻轻拍了拍她瘦削的肩膀，安慰道：“别着急，快了。”

沈隆的安慰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秀儿脸上的焦急之色不见减少，依然是不住向远方眺望，也不顾这漆黑夜色之下，能看出去多远。

就在小姑娘翘脚翘得有些酸痛，准备落脚下来休息一下之时，身旁的沈隆眼睛忽然亮了一下，低声道：“来了。”秀儿的心，像是被激了一下，立时提了起来，一双秀目顺着沈隆的目光，向偏北的海面上看了过去。

隐约夜色之中，一切都看不真切，小姑娘向那里看了几息，却没见到有什么东西，就在她刚要丧气之时，一阵明显与涛声不同的破水之声传了过来。那一声声撞破波浪的轰轰声，像是每一下，都击打在秀儿的心房，让她的心，忍不住也剧烈跳动了起来。

一道大概有近丈高的影子，猛然从夜色里扑了出来，挟着风带着浪，一艘大船，驶到了二人眼前的海面之上，缓缓停了下来。

大船停稳，一条长长跳板从船上伸了出来，搭在了海滩之上，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从大船上跑到二人身前，对着沈隆行了一下礼：

“少爷，老仆将船给您调来了，不知您有何用啊？”

沈隆踢了踢脚下的沙子，先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道：“沈叔啊，这船上的配套都齐吗？”在得到了肯定答复之后，他才对着这位管家解释道，“我想陪这位朋友去三山岛一次办点事情，所以就调了一艘船过来。沈叔啊，这次辛苦你了，还得麻烦你和伙计们深夜走回去。”

管家目中满是诧然之色，讶然道：“少爷，这船，您要自己驾？”

沈隆笑了笑：“我哪有那么好的身手，不过我这位朋友乃是此中能手，你就不用担心了。”

老管家虽然诧异不解，倒是听话，将船上的伙计叫了下来，又细细叮嘱了沈隆几句，便带着那些伙计向夜色之中走去了。

望着几人离开的身影，秀儿语带哽咽：“谢谢你，沈隆哥哥。”

沈隆轻轻揉了揉秀儿的小脑袋，带着几分温柔、几分宠溺道：“和我就不要这么客气啦，走，我们上船吧。”

秀儿“嗯”了一声，眼中依稀有了点晶莹泪光，急忙一转身，顺着窄窄跳板，当先向那船上走去。

来到了船上的小姑娘仔细地将这艘船打量了一番：这是一条一人多高，长近三丈的中型商船，中树三道桅杆，可以悬三面船帆。比起平日里自己摆弄的小渔船要宽大上不少，不过看那船头尖滑，风帆劲鼓，显然做工精良，并不难于驾驭，秀儿心下非常满意，对沈隆的感激之情，便又浓了三分。

将沉入水中的锚提到船舱之后，沈隆望着漫天星辉和浩瀚海面交接的尽头，洒然一笑，道：“秀儿，早就听说你驾舟的本领一绝，我是不会摆弄这些东西，今天我和你泛舟浮于海，可就把这条小命交给你了哈。”说完，自己施施然走到船尾，往那里一坐，闭目养神起来。

秀儿看了看那道平静至极的背影，双手紧紧握了下，在黑暗中，沈隆看不到的地方，用力地点了点头。

海风拂来，柔软的船帆被那风一吹，马上鼓荡成了一个个弓形，“呼啦”一声，商船被这风力带动，破水而行。秀儿纤细的身体向后仰了一仰，她举起小手，对着南天某处的几颗星星目量了一下，调整了一下船舵，那梭型的船头偏移了几分，向着东南方向，如离弦之箭一般，蹿了出去。

星辉漫天，默默注视着海涛间快速行进的这艘小船。

沈隆调过来的这艘商船虽然体积很大，但是因为船上鼓起了三面风帆，借着风力，船行的速度比之秀儿平常驾驶的那些渔舟还要快上几分。小姑娘见状，原本焦躁的心情，倒是平伏下来少许，但是她却没有丝毫的放松，一路上双目紧紧盯着船舵和前方涌来的浪头，专注认真得厉害。

也正因为她的专注认真，所以在整个航行的过程中，她都没有看过自上船后便一直倚坐在船尾处的沈隆一眼。

船后的那位英秀少年，倒是不时会向前方这位少女身上看上几眼，在她不能感知到的地方，目光如水一般温柔。不过，大部分的时间，沈隆的目光却是扫向洋面的深处，眼神清冷得如天上的星辰，带着一丝说不清的凌厉。每个一段时间，他便从怀中掏出一个像贝壳一般的东西，轻轻将它嵌在船尾某处。那物件，在被船撞碎的月光反映之下，微微发出五彩的毫光来。

就这样，一路无惊无险，小舟航行了足足有两个多时辰，那黑紫色的夜幕似乎变得淡了一些，星斗的光，亮了一夜，似乎也都有了减弱的迹象，看样子，再过大半个时辰，旭日就要从东方的海里冒出来，新的一天就要到来。

沈隆看了看渐渐沉落的残月，见秀儿依旧专注于掌舵驾船，在她不注意此处的情况下，又从怀中掏出一块贝壳一般的东西，轻轻插在船后。之前的那一块，看那样子，似乎在海水的冲刷之下，已经化得快没了。

将这一切都处理完，沈隆轻轻拍了拍手，从船尾站了起来，几步走到秀儿身边，轻声问道：“累了吧？”

秀儿驾船掌舵了几个时辰，从未夜航过的她，一刻也不敢放松，心神紧绷，生怕出了一点故障，船毁人亡不说，自己心心念念想找双亲的愿望便从此破灭了。如此长时间的操控之下，整个身子每一块肌肉都处在紧绷的状态，本来就没休息好的小脸变得更加苍白。不过面对着沈隆的问话，她依然是摇了摇头，回道：“还好，我没什么事的。”

眼前便是能见到父母的希望，此时的这点累，又算得了什么呢？

沈隆见她如此坚强，便也不好多说什么，内心中微微叹息了一下，道：“天快亮了，一会儿天亮了，我来掌会儿舵，你去舱中休息一下吧。”

秀儿歪头看了看他，双眸比天上炯炯生辉的长庚星还要明亮，看得沈隆心头跳了一下。少女见沈隆眼中充满真挚的关怀之色，笑了一下，点了点头，道：“好啊。”

就这样，在天色半明半暗的光景，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沈隆像是不经意地问了秀儿一嘴：“秀儿啊，要是你没有在三山岛上见到叔叔阿姨，你要怎么办？”

秀儿身子微微一怔，随即坚决地道：“继续找，要是找不到，我就翻山，翻山找不到，我就下海，就是到死，我也要找到！”

听着秀儿近于毒誓的话语，沈隆的心，沉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