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微录 还珠卷 五十二、碎玉

海边半山之上的桃花寨，沐浴在银色月光之中，分外安详。

寨民们千古以来，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此时的山寨之中，有不少人家，已经进入沉沉的梦乡了；剩下的那些依然烛光不灭的房子，也都是些手上活计尚未做完正在加班加点的人家，或是在哄着自家不愿入睡的小儿女的父母，想必不久之后，也会熄灯安寝了。

就在这样一个安静的时刻，有风，忽然从遥远的东海深处呼呼刮起，飙风如鬼啸猿啼，直奔这半山之上的小山村杀来。

那风来得怪异至极，只是一股子十余丈宽，犹如一条怪蟒出洞一般的海龙卷，呼啸着杀气腾腾，不过数息，便来到了山村外。

这一下，怪风忽来，挟沙走石，吹起的阵阵怪音打破了山村的宁静，在它那澎湃肆虐的力量下，整个村庄像一只瑟瑟发抖的小兽一般，匍匐在山腰上不断发抖。

怪风越吹越大，越刮越猛，不断拍打着山庄中各家的窗棂，鼓荡着各户的房门，呼啸声声，如有无数妖魔鬼怪随风而来，想要闯入这人间净土。

一时间，在这一片鬼哭狼嚎里，小村庄中处处都渗入了一股子阴冷而肃杀的气息，在这样的氛围下，胆怯的孩童吓得连连哭泣，沉睡的农夫从睡梦中惊醒，家家户户连忙闭门闭户，没有谁敢露头看看外面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一股突如其来的惶恐的情绪，在桃花寨每家每户中蔓延开来。

说来奇怪，这大风不像寻常之时的狂风，伴随着这股怒风的，有一股强烈的腥咸之气。就像那风，是在东海里翻了数翻，搅了几搅，沾染了一身的鱼鳞海草之后，才跑到人间肆虐。那股味道，简直让人欲呕。

“老天爷啊，这是海龙王发怒游天了！”一些年老的村民们战战兢兢，心中打鼓，“这是村里有谁招惹了海龙王了？让龙王爷携风而来，在咱这山上盘旋不去？”想到此处，他们不敢怠慢，马上翻箱倒柜，纷纷找出供香，点燃后插进香炉，在海龙王的牌位前磕头跪拜，口中念念有词。

只是这些虔诚的祷词似乎没有起什么用处，那怪风反而刮得越来越猛了。在这凛冽的风声里，让每一个人的心上都压上了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

场外的大风中央，隐隐约约是一道七八丈长的银色虚影，蜿蜒盘旋，随风游走，赫然是昨夜曾经前来过的龙宫五太子。

龙太子此番前来，自然不是特意来吓唬这些山野村民的。只是因为他昨夜前来此处查探蜃精讯息，破开小道士迷阵之后，不查之下，结果莫名其妙地被蜃精拽入了精神幻境，在那幻境里一番交手，竟然是处处被压制，毫无还手之力，最后破费了一口心头龙血，才撕破幻境空间，逃逸了出来。

龙族秉性最是高傲，昨夜那般经历，负伤折辱，银龙太子哪能忍得了这口气？他逃回海中将养了一番之后，从父王那里讨来件宝贝，今夜便杀气腾腾挟愤而来，准备找到那个昨夜连面都没有见到便让自己负伤吐血的蜃精大战一场，一报此仇，一雪此耻。

不过奇怪的是，当他杀气腾腾再度来到那个曾经让自己吃瘪的小院，想要找那个藏身于此的蜃精一决雌雄的时候，在这个小小院落中，一个人也没有，一丝蜃气的踪迹也没有，让五太子很是诧异。

龙，凶猛好斗，却也多疑，这样一个状况，反而让他一时之间不敢轻举妄动。五太子细细审视了一番，端详半晌之后，张口喝骂：“藏头鼠辈，出来和我一战！”他这样挑衅叫喊了三两次，小院之内依然是静悄悄的，没有人影，毫无声息。

就在他准备走入屋中，仔细查探一番之时，一道锐啸忽然从西方猛然掠来，像一道流矢一般，直接袭向自己。

五太子不惊反喜，心道就怕你不出来，只要你一现身，我就能锁定你，和你好好战上一场。他从左手袖袍之中忽然取出一个环状物品，口中断喝一声：“呔！”便唰的一下，向着锐啸袭来之处扔了出去。

那环乃是他此次回龙宫特意从父王那里讨来的东海寒玉环。海中千丈之下，常年无声无光，冰冷异常，其中生一种奇异玉石，似冰似玉，最是能定魄镇魂，凡有精神幻术之处，一遇此玉，便会冰消瓦解。此玉石数万年方能形成一块，极为难得，整个龙宫之中，也不过那么两三件。因为五太子极为忌惮蜃精的幻术攻击，所以这次特意讨来了这么一件针对性的宝物，甫一相遇，便迅速祭出法宝，想让蜃精没有进行幻术攻击的机会。

这寒玉环飞在空中，迎风暴涨，霎时间光华灿灿，呼啸着向西方突然出现的一道身影打了过去。

那道脚踩蓝色仙剑，飞速赶来的身影，却是从小庙中急匆匆赶至此处的小道士无邪。今夜他忽然察觉到自己布下的灵阵被一股狂暴的力量摧毁了七七八八，顿觉不妙，担心山寨众人遭受无妄之灾，便御剑迅速赶至。

哪成想自己刚刚到这山寨上空，还未看清状况，忽然间便有一个冷森森明晃晃的圆环奔自己袭来，情急之下，身形顿止，手引法诀，那幽蓝仙剑霍然立起，随臂而动，向那袭来之物猛劈了下去。

“当！”一声轰然大响，响彻半山腰，四周数十丈方圆之内的木叶一阵唰唰摆动，不知被随之而来的狂风吹落了多少。

小道士只觉得自己的神识之中忽然被冰了一下，就像数九寒天，温暖的脖颈处忽然掉进了一滴冰水，让自己猛然一个激灵，竟是更清醒了几分。他定睛向仙剑斩处看去。

那里有一枚玉环，被自己这全力一击击得向后飞退了数丈，而后，那似冰似玉的玉环，忽然发出了一阵细微的噼噼啪啪的声音，环身之上猛然间漫延处几十条裂纹，而后，像是哀鸣了一声之后，啪的一声，碎了。劲风鼓荡，将那碎末吹得洋洋洒洒，如细雪一般，不知飞舞到哪里去了。

“呃……这是个什么？怎么这么不禁斩？”无邪心中忽然涌起一丝疑问。

“……”五太子也愣在了原地，自己的这个法宝怎么连一个回合都没到，就碎成粉末了？不应该啊。他抬头看向出现在眼前的那道身影，眼神中生出了一股浓浓的诧异，“怎么是你？”

无邪正为之前五太子不宣而战的行为恼怒，冷冷道：“为何不是我？”

五太子滞了一下，因为心疼那枚还没起到用处就碎了的玉环，嘴角抽搐了一下，心道这是什么事嘛，明明是准备用来对付蜃精的法宝，龙宫里存货也不多的宝贝，结果还没起作用，就被你一剑给劈成粉末了，心里顿时有种老大不痛快的感觉，之前曾经同游的淡淡交情，也就被置之脑后了。

“你几次三番阻我，真是没完没了了啊。”

“你若不肆虐人间，我又何来阻你？”

两人对对方心中都有不忿之处，谈话之间自然唇枪舌剑，充满了冷冰冰的对峙之感，如此一来，再交谈下去就没有了什么作用了。

既然谈不下去了，自然武力解决就成了唯一的选择。无邪看了看那被怪风摧残过的院落，也不多说，伸手执剑，斜斜遥指百谷涵。

只是这时，百谷涵，也就是龙宫五太子，似乎突然间想到了什么，眼珠一转，对无邪冷冷道：“敬你等当日对我招待，我今日不与你动手，下次再见，定不容情。”说罢，不管无邪诧异不解的目光，携风带云，腾空直奔东海而去了。

望着这忽然离开的神龙，无邪实在是摸不清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