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微录 还珠卷 三十八、知县生危

当金乌开始下坠的时候，秀儿守着牛车之上的诸多药草，踏上了归程，待阳光不再炽烈，变得柔和以后，这慢悠悠吱扭扭的牛车，终于走完了旅程，回到了桃花寨。

在路遇相熟父老，打过几次招呼之后，秀儿来到了家门口。秀儿呼唤了几声，院中没有人应答，看来娘亲上山采药还未归来。

赶车的大叔热情的帮她卸下了药材，搬到院中，一切收拾妥当之后，在小姑娘的连声道谢中一甩响鞭，回家去了。

父母都不在，小院之中一片寂静，秀儿叫了几声蝃蝀，那只漂亮的雉鸡还是没有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似乎它这次是黄鹤一飞不复返了。小姑娘有些无聊，看着庭院中细碎的树影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姑娘的家中很少有这般清冷的时刻。父亲医术高明，平日里前来诊病的乡亲络绎不绝，家中总能听到父亲对病人的温温细语、殷殷叮嘱。母亲操持家务，一天天忙里忙外，除了需要下地农忙之时，这个小院里总会看到她勤快的身影。可是，自从流民潮爆发之后，家中人一下子就全都忙碌了起来，父亲成日在外奔波诊病，披星戴月，自己都很难见到他一面了；母亲呢，需要给家中的药匣子不住填补药材，自此也变得经常出门，前往附近各个大集寻觅贩卖药草的客商，没有集的日子，便总是上山挖药，一天之中也有大半天见不到母亲的身影。

坐在树下发了一会儿呆的秀儿，最终觉得这么枯坐下去也是无聊，站起身来，拍了拍灰尘，把那些药材一样样地搬入了堂中，开始按照之前岁月里父亲对她的教导，一样样地进行整理。

这一番忙下来，在不经意间，天色就已经暗了下来。秀儿刚刚直起腰身，揉揉那有些发酸的后腰，便听到外面柴门发出“吱呀”的一声响，她急忙跑着迎了出去。

落日余晖，层林染锦，母亲披着一身晚霞，挎着两篮药草，走进了院中。秀儿忙跑上前去，乖巧地接了过来，在向屋中走的过程中，甜甜地问了一句：“娘，累坏了吧，我去给你倒杯水。”

家中燃起了烛火，灶上冒出了炊烟，烟火气息下的房屋院落，才有了人世特有的温暖。秀儿与母亲配合默契，很快就炒好了两三个菜。刚刚端上饭桌，院外又是“吱呀”一声柴门轻响。小姑娘小跑着迎了出去。

果然，最后一抹夕光中走回来的，是自己的父亲。

夏郎中的脸色很是疲惫，往日里英挺的脊背，现在有些微微的前倾，看样子被这连日来的东奔西走累坏了。他用右手拍了拍身上的浮尘，见秀儿迎上前来，便对着自己的独女笑了笑，声音里微微有些干渴的哑，道：“丫头，你看爹给你带回来个什么？”说罢，从背后卸下药囊，打开了皮扣。

少女好奇的伸头看去。

一只冠羽如朱砂、两侧各有一道白色淡纹的鸡头，从药囊中伸了出来。

那只被装在药囊中的鸡，歪头看了看好奇的少女，也不害怕，对着秀儿“咯咯”叫了几声。

“呀，是蝃蝀！爹，你是怎么碰到它的？”少女仔细看了一下，发现那只鸡竟然是失踪了快两天的蝃蝀，高兴得叫了起来。

夏郎中见自己的女儿面露惊喜，哈哈笑了一下，挠了挠头，讲述道：“哈哈，我就说你这只鸡很笨吧。我今天搭人家的车回来的路上，车爬到半山腰的时候，它扑棱棱地就飞到了车上。要不是我认出来它是你养的宝贝野鸡，就被赶车人要去吊汤喝了。”

看着抱着蝃蝀喜笑颜开的女儿，夏郎中摇了摇头，“身为一只山野禽羽，居然愿意和人类混到一起，也不害怕，真是……”带着心中的感慨，夏郎中走回房中，洗漱去了。

自从流民潮到来之后，夏郎中感觉自己就过上了风里来雨里去的生活。虽然现实中本地没有下什么雨，但是每日都累到挥汗如雨，也算是一种雨吧？他坐在桌上，吃着家中简单但可口的菜肴，一种强烈的幸福感油然而生，很快便将面前的饭菜一扫而空。

秀儿坐在两人中间，左看看，右看看，快乐地吃着饭，不时还偷偷向地上扔一些饭粒，喂这只稀里糊涂又回到了家中的蝃蝀，心情很是欢快。

一家人边吃边聊，夏郎中讲述了这两日来自己所经历的状况，妻子和女儿在桌前静静听着，才知道这县里居然多出了这么多的人，而且人数还在不断增多的状态中。秀儿年龄还小，不是很懂其中的含义，但是夏母听了自己丈夫的讲述，眉头深深紧锁起来。

灾民越多，就越容易出现状况，更何况现在的在民众已经开始有疫病传播了。就像汛期时那堤坝中长满的水，随时都悬在周边人的顶上心头。这种情况之下，一旦控制不好，让这疫情四处蔓延开来，那原本这里如净土一般的生活，也会变得支离破碎，不复往日了。

看着妻子眉间愁色渐生，夏郎中宽慰道：“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此番疫病并不凶狠，只要药草跟得上消耗，就可以控制得住病情的发展，而且吕知县已经开始去府城找知州大人调拨药材了。再加上咱们这里靠着这满是鱼虾的大海，灾民们不缺吃食，最为头疼的两件事情都解决得了，其余的不过都是小患而已。”

听了自己夫君的一番劝慰，夏母的心情也略略平复了一些，长叹了一声，道：“这多灾多难的日子，也不知道何时能到头啊……”

夏郎中伸出长臂，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肩膀，还未说话，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山村夜幕下的宁静，村中的土狗像是商量好了一般，一起狂吠起来，吠吠之声吵得人心头一颤，似乎预示着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一般。

夏氏夫妇听着那由远及近的蹄声，对视了一眼，齐齐站起身来。

就像他们心中预感到的那样，这夜色之中，声声敲人心扉的沉重马蹄声，真的是到了自己家门附近停下了。一阵萧萧马鸣之后，“轰”的一声大响，自家的柴门像是被撞开了一般，一阵急促的呼吸和杂乱的脚步声响在了院落里。

“夏郎中，夏郎中在吗？出大事了！”

这一声叫喊很是熟悉，夏仲麟紧忙迎了出去。

借着皎洁的月光，夏郎中认出门外院中那人是来接过自己几次的一位衙役，只见他此时满头大汗，神色慌张，直直奔屋中闯来。夏郎中见状，心里一惊，急忙问道：“马小哥儿，是哪里流民又爆发瘟疫了吗？”

这位马姓衙役见到夏郎中走来，就如同溺水之人忽然见到了救命稻草，原本已经疲惫不堪的他忽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把握住了夏郎中的手，用力之大，令夏郎中觉得手腕处隐隐作痛。

夏郎中见他神思恍惚，气喘吁吁，张开嘴却是忽然发不出声来，似乎随时会因为这焦虑激动的心情而晕倒过去，急忙抬起另一只手掌，按住此人的合谷、内关穴，一边按揉，一边说：“宁心，静气，调匀呼吸，慢慢平复。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夏郎中看似瘦弱，但这一番平静言语之间竟是隐隐带了几分金鸣之声，敛人心魄。那人听了，心神安静了下来。他忽然咕咚一下，跪倒在地，带着哭声道：“夏神医，大人出事了，求求你快去救救他吧！”

夏郎中大惊失色！

月明古庙，灯光数点。斋堂之中，不时飘来一阵香气。

百谷涵与齐钰、无邪等人坐在燃了两根蜡烛的木亭里，闲聊之间，等待着两位少女做好的晚饭。

今日下午，百谷涵问众人能否同行来这庙中，做为这小庙里的看守，法尘还没有表态呢，两位少女就已经越俎代庖地答应了下来，大和尚只能点头。

回程的路上，道士和和尚与这位俊秀少年并没有过多的交谈，实在是因为这一路之上，基本上都是两位少女在和他叽叽喳喳聊个没完。此番坐在一起，一时之间没有多少话题，经常出现聊天空挡的情况，几个人都觉得有些尴尬。

就在这时，两位少女将饭菜做好，端上了桌。

百谷涵闻了一下，未语先笑，拇指翘起，向两位少女道：“二位真是好手艺，色香味俱佳，一闻便让人食指大动啊。”

听了夸奖，薇儿很是高兴，亲自给百谷涵盛了满满一碗白米饭，放在他的身前：“嘻嘻，觉得好吃就多吃点。”

百谷涵点头称是，刚一低头，看清碗里的米饭，忽然“呀”的低声叫了一声，身子向后纵掠，跳出木亭，这一跳，竟是足足挑出两丈开外。

他这一举动突如其来，着实让人摸不清情况，尤其是刚刚给他盛饭端过来的薇儿，更是一怔，亭中数人之中，只有无邪，忽然面露一丝古怪的微笑，似乎想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