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微录 还珠卷 三十六、变天

海边的风景不错。眺目远望，一片碧蓝之上不时有白帆点点出没其间，偶尔还会飘过来一段粗犷豪迈的渔歌，加上不时吹拂过来的海风，总能给人一种清爽之气，在这炎热的夏日里是一份最难得的享受。连原本不太想前来的无邪、法尘二人，此刻都觉得躺在林荫之处，吹着海风，听着涛声，身心都放松了下来，可谓是不虚此行。

无邪用一个大草帽遮住了自己的脸颊，躺在车上呼呼大睡，不理身外之事，进入了彻底放松的状态之中。法尘则是斜斜靠在车厢之上，不时拿起一个葫芦，凑到嘴边喝上两口，一双大眼深邃如海，凝望着远处的浮云苍狗，像是出神了一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薇儿和明月奴显摆了一番新得的海螺之后，觉得有些口渴，准备回车上找水喝。走到近旁，薇儿抽了抽鼻子，然后一把将那发呆的和尚手中的葫芦夺了过来，拿到耳边晃了晃。

这一晃之下，把原本心情大好的薇儿气炸了肺，那出门之前自己灌了满满一大葫芦，足足有两三升的果酒，居然被这个大和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给喝了个涓滴不剩！

生起气来的薇儿，自然会变得十分暴躁，她对着大和尚的耳朵怒作狮子吼：“法尘！你居然敢偷着把我带来的果酒都给我喝完？你个酒肉和尚！”

这一声怒吼如天雷滚滚，不仅把神游天外的法尘吓得掉下了马车，连那蒙脸大睡的无邪都在一惊之下，像诈尸一般，从车厢中弹了起来，不住问：“怎么了？怎么了？”

大和尚率先清醒了过来，看着眼前正在三尸神暴跳的小姑娘，从地上爬了起来，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薇儿不要嗔怒。你看，当时咱们酿酒的时候，可是分工协作了的啊。”法尘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一改往日粗重的嗓音，慢条斯理地对薇儿说道。

“分工协作又怎么了？”气鼓鼓的薇儿回问了一句。

“那就是说，协作后得到的东西，我是有一份的，对吧？”

薇儿并不否认这一点：“对，有你的一份，可是这就是你把酒给全喝光的理由吗？”

法尘挠了挠头，憨憨笑道：“薇儿姑娘，贫僧只是拿走了咱们分工协作我该得到的那份东西，你的那份我还给你留着呢，你何必生这么大的气呢？”

“什么意思？”被和尚如此绕着一说，薇儿气渐渐消了一些，反而有些摸不着头脑，下意识地问了一下。

“你看啊，当时咱们分工协作，你出的是采回来的山杏，我出的是清冽的山泉，对吧？”

薇儿点点头。

“这就是了。小僧拿走也夜只是水的部分，这果脯啊酒糟啊，我可是一点也没有动过。”法尘一边说着，一边从一个荷叶包里面展示出了一些杏干，还将那葫芦在荷叶上磕了磕，从里面倒出了一些果肉残渣，示意给薇儿看。

小姑娘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死死盯住那个拿着荷叶的大个子：“死秃子！你要气死我啦！”

在这声震四野、尖锐刺耳的怒吼声里，大和尚惊得落荒而逃。

在不远处正玩得不亦乐乎的齐钰与明月奴，听到这边的怒吼，纷纷跑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听了薇儿一番充满怨愤的倾诉之后，一个个也不敢笑出声来，都是在竭力控制着自己脸部的肌肉，转过身去，对着东面涌来的一阵紧似一阵的海风，异口同声道：“太过分了，这个和尚太过分了。”

走了回来的齐钰，望了望远处海面上不断涌动的乌云，感受了一下变得强烈的海风，回头对明显还没有睡够却无奈坐起的无邪问道：“无邪，是不是要下雨了？我们要不要启程回去啊？”

无邪随意看了一眼天边，见那里浪涌云翻，不时有隐隐雷声传来，然后伸了一个懒腰，道：“不会的，那片雨云离我们远着呢，而且这风后力不济，一会儿就会停了。你继续玩吧。”

听了无邪的话，小书生放下心来，继续去沙滩之上寻找好看的石头去了。

望着天边不时被电光映红了底部的乌云，程大牛吐了吐舌头：“乖乖，这不是风起云涌了吗？你们说，会不会是那条银龙翻身了？幸亏俺们回来的早，不然啊……”

那几位刚刚还在怀疑的兵丁衙役，见这风云出现的极为突然怪异，一时都没有说话，手搭凉棚，向那边深深眺望。

船老大见之前还平静的海面上浪花渐渐变高变大，自己跑到了海边，将手指插入水中放了一会儿，而后，又拿出来用舌头舔了舔，又急匆匆地走了回来。

众人见他行为古怪，都不知道有何用意，纷纷向他投来询问的目光。

船老大面色有些沉重：“这次的风雨真的有点怪异。刚刚我试了一下浪涌的流速，又尝了一下海水的味道，发现那海浪涌过来的速度要比风速还要快，而此刻拍来的海浪，味道没有近海处那么浑浊，显然是从深海处涌来的。”

围在一旁的众人听得云里雾里，和他相熟的一个人直接问道：“老大，别卖关子了，你直接说这怎么了吧？”

船老大道：“浪涌的流速比这里的风速快，只能说明这忽然汹涌而起的海浪，推动它的主因不是风。我们看到这副变化的时间不长，对吧？从深海那么远的地方，很快就涌到了岸边，你们应该能想象那起了变化的海面，会动荡得多么剧烈吗？”

之前被唤作李老弟的那个衙役诧异道：“你的意思是，这次的风雷激荡是……”

船老大点点头：“怕是我们最近捕鱼捕的太厉害了，惹恼了海龙王了。”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悚然一惊，有一个微微颤抖的声音飘了起来：“那怎么办？”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这海边的民众最是敬畏的神灵，一般都不是高高在上的玉帝三清，释迦佛祖，而是能直接影响他们生活，决定他们海上生死的龙王爷，听到老船工的分析判断，大家都觉得有这个可能，一时间每个人都慌了神，有些胆小的就直接双手合十，对着海面拜了拜，口中念念有词。

船老大远望海天交际之处，似乎要看透那一片因为笼罩在乌云之下而变得有些模糊不清的区域，苍老的脸上显露出一幅阴晴不定的神情：

“你们跟知县大人说说，建议海禁一段时间吧，不要再出海捕鱼了，等海龙王平息了怒火之后，再作打算吧。”

几位公差面面相觑，此时县中这等情形，新粮未下，旧粮将枯，传说中的朝廷赈济粮还不知道在哪个海角天边，此时建议让知县下令海禁，那接下来的日子里，给这成千上万的灾民从哪里去搞吃的？连自己都觉得这样的建议不怎么可行，这即使说给了知县老爷，他也未必会同意采纳啊。本来这些日子，县令大人为了给灾民们筹口吃的，已经快跑断了腿，磨破了嘴，自己这些人哪个不是看在眼里？只有在想出出海大量捕鱼这个法子，并且效果不错的情况下，这几日的大人才有了一点笑模样，这个时候和大人说，这条路也不能走下去了，面对着成千上万无米无粮的灾民，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场景？

看着那几位公差犹豫的脸色，船老大知道此事似乎很难。其实他也觉得自己的这个建议不是很可行，可是对于龙王的敬畏，对于每个渔民来说，都是一种深入骨髓血脉的烙印，如果真的像自己推测的那样，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再随意出海捕鱼的。

场间气氛一时间凝重起来，没有人说话，变得越来越沉重压抑。

船老大叹了口气，道：“先不说这些了。一会儿咱们准备开船吧。”

同船的一位渔夫大惊，问道：“老大，怎么还要下海？”

船老大指了指那波涛翻涌的海面，大声道：“你看看，你看看，这样的情况下，那些还没回港的兄弟们，不知道有多少人翻了船落了海，都是一起跑海的汉子，遇到事了，你们不想救一救？等浪平静了一些，咱们就抓紧出海，能救回一个就少一家的孤儿寡母，这你们也不想去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