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草低见牛羊 0011、龙御归天

顺成皇后与冯跋聊了一会儿，发现冯跋的气色很不好，就告辞了：“陛下已经很累了，需要歇息，臣妾还有事情要做，臣妾告辞了。”

顺成皇后走后，冯跋便觉头晕目眩，他软弱无力地倒在了卧榻上，额上沁满了汗珠。想到桑妃向她诉说那只被毒死的小猫时满脸的泪水，他的身子不禁有些抖。他现在还活在世上，桑妃尚且如此，如果他驾鹤西去，不知她还会怎样兴风作浪？将政局引向何方？想到此，他全身抽搐，一身冷汗，神志渐渐模糊起来。

旁边的侍卫呢，哪一个都没有发现皇帝已处在昏厥状态，都以为他睡着了。

次日清晨，早膳后，冯跋觉得神志还算清爽。为了遣散心中的烦闷，他决定与几名待卫去郊外打猎。清新的空气，宽阔的猎场，令冯跋很是愉快。可是，跑着跑着，一只狡兔突然从树丛中冲出，冯跋的马受惊跳起，随即他从马上重重地摔了下来。

“哎哟！哎哟！”冯跋呲着牙，咧着嘴，眉头紧皱，趴在地上不停地哎哟。

身边的随从看到他的额头沁满了汗滴，都吓坏了。他们马上扶起冯跋，叫了一辆轿子，将冯跋扶到轿内抬回到云阳宫。马上就有太医过来给冯跋诊治，一名张氏太医抚摸胸部后，确认冯跋右部有三根肋骨折断，其中一根折断已经扎伤了肺叶，里面有淤血。之后，张太医为他开具了口服的中药和外敷的药膏。

顺成皇后听说冯跋摔落马下痛心不已，她匆匆忙忙地来到云阳宫。见到眉头紧皱，痛苦万分的冯跋，她泪落如雨跪伏于地：“臣妾请罪！”

“皇后何罪之有？”冯跋轻声问道，“郊外打猎是朕的主张，与皇后何关？”

“臣妾常常怂恿陛下打猎，陛下才会招此不测。”顺成皇后一边擦拭眼中的泪水，一边鸣咽着说，“望陛下赐罪。”

“皇后不要多虑，此事与你无关。”冯跋苦笑着说，“过不几日朕就会好的。”

谁知冯跋从这一日开始病情不断恶化，肺部在一点一点地烂掉，常有浓血吐出。

这一天，他深知自己马上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已经无力驾驭东燕王朝了。此时，他的视野里只有眼前的一小块了——妻子和儿子。他现在所能想到的就是如何保护好自己的妻儿。想到自己早衰早亡的痛苦经历，他要让妻儿避开要了他命的两个字“皇权”！为了让妻儿在他死后不受任何的威胁，在他死后顺顺利利地生存下去，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当皇帝，离皇权远一点儿。

他把弟弟冯矩叫到榻前，气喘嘘嘘地说：“矩弟，为兄一世实为不堪，为兄决意将皇位禅让于你，免去冯素太子之位。”说完，他涕泪交加，咳嗽不已。

冯矩听到冯跋的这个决定很是惊讶，想当初冯跋对权力的争夺是那么的强烈，不遗于力，如今权力在握为什么又拱手相让呢？一年的时间怎么会让一个人出现如此大的反差？那一刻，他有一瞬间的迷茫与疑惑，他不知道哥哥冯跋所说是真的，还是试探。

见冯矩默默不语，冯跋又咳喘嘘嘘地说：“矩兄，为兄说的是真心话，不是儿戏，我一定不让冯素当什么皇帝。只要你肯呵护冯素，为兄九泉之下也就安心了。”

这一次，冯矩终于相信哥哥说是真心话，那一刻他内心狂跳不已。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过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当上皇帝！当初，哥哥冯跋登基时，看到威风凛凛的哥哥坐在殿堂之上，他的内心是何等的忌妒何等的羡慕？他觉得自己这辈子恐怕无缘当皇帝了。可世上万事是这么难以预料，登上皇位仅一年的冯跋竟这样悲惨地收场。

“哥哥放心！为弟一定对冯素呵护有加，为弟将视他为己出，与冯弘同享父爱。”说完，他叩头谢拜，“谢皇兄抬举之恩！为弟一定不负哥哥重托，对兄嫂侄儿加以保护，请哥哥放心！”

这时，冯跋露出三个月来第一次微笑：“勿学前人也。”

说完这番话，冯跋马上就消失了以往悲苦的表情，有脱离苦海的喜悦，安祥地闭上了眼睛。冯矩看后，很是惊慌，以为哥哥马上就要死去。如果冯跋马上离世，这刚刚说完的话还能成立吗？他马上喊人：“传太傅！”

冯矩为什么要传太傅？太傅是何人？原来这太傅是太子冯素的老师名为贾德胄，平时与冯矩关系密切，是冯矩的御用文人。

冯跋身边的太监德云马上进来问道：“皇上传太傅吗？”

“是！快去！”

德云犹豫了一会儿，望了望卧榻上的冯跋问道：“陛下要请太傅吗？”

“请……”冯跋竟在昏睡中答应了一声。

德云不再迟疑马上跑出去传贾德胄。很快，德云在太子房中找到了正在给太子讲授古典礼仪的贾德胄。

“皇上有请！”

“皇上请我？”贾德胄惊异地看着德云的脸，疑惑地问，“现在吗？”

“现在！”德云用他一惯的冷漠回答，“马上！”

贾德胄随着德云一路快走不多时便来到云阳宫。见到面色枯黄欲睡非睡的冯跋，贾德胄跪地叩首：“微臣拜见陛下！”

冯跋此时却意外的清醒，他微弱的声音从他干涩的喉内发出：“贾太傅吗？”

“正是卑下！”贾德胄连忙答应。

“拿……纸……来！”冯跋憋红了脸强制地说出这三个字，然后使劲地呼呼地拔着气。

“诺！”德云应声答道，转身去拿笔墨纸。“陛下，请看，纸墨都在这儿！”

“好了……贾太傅写吧……”

贾太傅拿起笔醮了醮磨盘里的墨汁准备写字，可是冯跋似乎又没有了说话的力气，只见他微闭着双眼不停地喘息。

在场的三人都很焦急，六只眼睛紧紧地盯着冯跋瘦弱不堪的脸。那张脸如纸一样白，也许他身上的血已经耗尽。只有他的睫毛还在闪动，正明他还是一个活着的人。

偌大的寝宫静得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到，气息如丝的冯跋呼吸越来越微弱，渐渐地几乎听不到了。

冯矩神色紧张，德云的额头也冒出了汗，贾德胄知道自己的使命是写遗诏。当他拿起笔的那一刻，他觉得他的笔沉甸甸的，他在主笔谁是未来的皇帝，谁是东燕的接班人。可现在，他不知道他还能不能行使这个伟大的权利？

“大哥！”冯矩使劲地喊冯跋，他可不想他的大哥就这样睡过去，他希望大哥能把他的想法写在纸上。没有大哥的旨意，谁敢当皇帝？“大哥，大哥……”他的声音震荡着宫宇。

冯矩的力气没有白费，他的喊声终于唤回了生死边缘上的冯跋，冯跋睁开眼睛望了望他眼前的冯矩，似乎明白过来。

“写……冯跋传位于二弟冯矩，废掉冯素的太子位。”

这是冯跋拼尽全身力气说出的话，也是冯跋最后留给世人的一句话。说完这句话，他就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很快，冯矩登基做了东燕的皇帝。在昭阳殿已成为新皇冯矩的太监总管的德云向文武百官宣布了先皇冯跋的遗诏。

穿着吉服的前朝的文武百官全跪伏在冯矩的脚下山呼万岁。之后，德云又宣布新皇的年号为“永宁”。

登基大礼之后，冯矩率领已全部换上丧服的皇室成员、京城百官，进入陈放灵柩的殿堂，吊祭驾崩的先皇冯跋。

在灵柩前，不知是哪一位带头哭了第一声，接着就来了一个大暴发，灵堂之上，哭声震天动地。

最前面的皇室成员是顺成皇后。顺成皇后虽然很悲伤，但在大庭广众之下，她沉如泰山一样。顺成皇后的身后是桑妃，她的脸上出现了怪异的表情。不知冯素没有继承皇位她是窃喜还是担心。

14岁的冯素在先皇的子女队伍里已哭得直不起腰身，在他旁边的是他的妻子贺拔蕊珠。贺拔蕊珠紧紧挨着如今已不是太子的冯素，双眼哭得痛红。她深知冯跋对贺拔家恩宠有加，虽然她现在已经不是太子妃了，但冯跋对她的恩宠还在延续。冯跋为了维系儿子的生命，宁肯把皇位让给他的弟弟冯矩。他们现在虽灰头吐脸，什么都不是，但他们也许会安静地生活下去。

紧跟在他们后面的是冯素的大哥冯亮。高大魁梧的冯亮也是满脸悲伤。他久经沙场，历经磨难，在祭吊礼仪上比较成熟比较冷静，不像冯素，好像马上就要昏倒的样子。

“这样悲伤，会让人生疑，会让人担心你还在留恋太子位。”冯看到冯素不知深浅地哭哭啼啼，很是担心。“你应冷静冷静，这是什么场合？不要把弱点暴露给别人。”

“冯素，大哥说得对！”蕊珠也很焦虑，对着冯素的耳朵小声说道，“你要做刚强的男子汉，泰山压顶不弯腰！”

“啊……”可怜冯素只有十四岁，他童心未泯，想到十分疼受自己的父亲这么年青就去世了，他脆弱得只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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