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逝去的北方 5.2

对我，对娟子，这次收货，将是重要的一役，孤注一掷的一役。开弓没有回头箭，只有集中精力，拼命向前杀开一条血路，直到看见胜利的曙光。而收货的过程，我和娟子并肩作战，我们会有大量的时间在一起，我们随时都有可能抑制不住的冲动，把对方温柔地拥入怀里，我们随时都有可能克制不住火山一般的热情，给对方深情的一吻。但我们受不了一丝意外的来袭，我们受不得一丝的外界的干扰。如果有一丁点不慎的举动被张彪知晓，那我们就功亏一篑，铩羽而归。

娟子已然摆列出收货的两种结果，我们将全力以赴争取最好的，那就是赢。为了不出现不该有的失误，娟子说要跟我约法三章。她说的时候，声音很小，很艰难，痛苦的表情把娇美的脸扭曲得变了形。

“小文，这是你第一次为自己收货，也是你脱胎换骨的开始，我想，我们不能有丝毫的分神、丝毫的不小心，从今天开始到收货结束，我要跟你约法三章。第一，我们不能有过多的亲昵行为；第二，我们不能有过多的亲昵语言，第三，我们不能有过多的时间单独呆在一起。”

我看见她说这话是怎样的承受着煎熬，她的身体也在禁不住地发抖，而她的声音却刺痛我的耳膜，激起我内心惊恐的波涛。我把目光迅速从她脸上移到前面的大路上，那里仿佛伸延到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仿佛连接我的未来。

“小文，你能做到吗？”她说话的节奏很缓，却故意装出镇定。

填高考志愿都没有这么难，我已从高考的阵地上败下来，这无异是另一场关乎命运的高考。

“姐，你能做到吗？”我低头茫然无措地看着她。

“不能也能。只要我想着你，我就能做到。”此刻是多么的奇怪呀，一向热情似火的娟子，突然变成冷美人，她的目光尽管流露一丝不安，但她的面孔一瞬间就成石雕。我揉揉眼睛，想确定下是不是真的，娟子高高地翘起头颅，已然不再把我放在眼里。

我一下子受了刺激，心想：这将是一场毫无乐趣的收货，这是一个宁静而又隐藏危机的收货，这是一个压抑而又必须跑到最后一圈的收货了。

“我也能。”这是我咬牙说出的声音，但发出声音的时候象患了伤寒感冒一样。

娟子冷冷地点了点头，带着我重新坐上摩托车，前面就是一个个的村庄，路两旁绵亘数里的玉米呈现毫无生机的绿色，倒青的洋葱地呈现灰黄的颜色，大路边的杨树叶片上蒙上了尘土，头顶的太阳也显得乏力无光。

摩托车开进了一个村庄，它掩映在高高的白杨树林里，村口比较宽阔，一个大土坪上堆放着麦垛和成年的玉米杆，还有一废弃的石碾寂静地躺在大土坪上。过了大土坪就是一排土坯的低瓦房和围墙，它们的院门都比较破旧，有些泥瓦中间还生长着一两棵青草。进了村里，就能看见几只的山羊和一两只活蹦乱跳不知忧愁的小狗。看上去，这里的红砖房屈指可数，它们杂在泥土房的中间格外地显眼，但放在南方，它们显得平庸和丑陋。

乡亲们看娟子和我都言而有信，纷纷奔走相告。我们到村的每一处，村里老少都出来迎接。有些人脸上呈现希望的喜悦，有些人脸上呈现半信半疑的形色，孩子在我们屁股后面欢呼着，我们象明星般被簇拥着，整个村都沸腾着。我没想到过湖南劣商拍屁股一走，会牵连到这么多人。

这个村的代理人叫蒋葵生，在张彪的大院里见过，只是当时没特别的注意，他这时候穿着老式无袖布褂，走上前来，抱拳向我和娟子作个揖，连声说谢谢。此人三十来岁的样子，浓眉大眼，有连腮胡，声音洪亮，露在外面粗壮的胳膀显得孔武有力，一看就是个干农家活的好把式。他领着我们去看替以前老板收购好的洋葱，它们堆放在一个村口稍远的河滩上。我们总共看过的洋葱有六七车皮之多，但它们大都保护得挺好，上面遮盖着塑料布，未经雨水浸袭，所以品质尚好，只是下面靠地一层的洋葱受潮较重，硬度不足，还有少量的已经抽苔。不过只要稍稍筛选和包装一下，就可以发车皮走货。

附近的几个代收人听说我和娟子下村了，也不约而同地赶过来，他们纷纷介绍他们村的情况，并强烈地要求我和娟子也去看看村里的洋葱。盛情之下，我们跟过去看了，也有七八车皮之多，品质跟蒋家村差不多。细细地算算，几个村里的洋葱加起来，估计总共有十几个车皮。之后，娟子把十来个代收人、葱农带回蒋家村，一起细谈收葱事宜。

娟子说：“凡替跑掉老板收购好的洋葱，我们都会一一解决，我们先谈定价格。”

乡亲们对谈定的价格没有多少异议，对损失的重量均摊也无争论，唯一只要求：一旦谈妥，货钱保证能进入自家口袋。

这是最低的条件了，我们能不答应吗？看见事情谈得如此的顺利，娟子向蒋葵生招招手说：“老蒋，你还有什么困难，或者还有什么要求需要补充的。”

蒋葵生摇摇手，说：“我还能有什么意见呢，只要乡亲们满意，我就知足了。想想吧，你们若是不来，我都要被这堆洋葱压死了，乡亲们也愁呀，天天咒骂那些没良心的湖南人，估计他们也快咒骂死了。现在终于解套了，我说声谢都来不及呢？”

北方真是爽快，有什么话都一吐为快，没一点南方人的阴损，来这里的日子虽然不长，但我打心眼里喜欢上了他们。

娟子说：“谁谢谁还不好说呢。”

蒋葵生说：“你的意思我懂，若你们这次有得赚，我们只有为你们祝贺，因为这是老天有眼，让好人好报。乡亲们说对不对”

下面一阵欢呼。

有人说：“菩萨啊菩萨啊，你们这一来，乡亲们就不必忧心忡忡了，大伙发愁这货都混合在一起，说不清是谁谁的呀，前些日子，同村人对面相逢都没有一张笑脸的，现在好了，洋葱终于能够处理了，这一年的辛劳也就没有白费，大伙儿也不用愁眉紧锁了。”

有人说：“娟子呀，你和张老板在周围都有好的口碑，你怎么就早点到我村来设点收货呢。”

有人说：“娟子，你别叫我们空欢喜一场，你此时跟我们几个代购的签好合同，盖上手印，我们才好放十二分的心。”

有人说：“娟子，你今年帮了大家的忙，来年有啥需要我们出力的，吱一声就好。”

……

还有一位老者，胡须长长，满面红光，但眼睛似乎有些不太分明，竟从家里提了红枣和鸡蛋过来，硬要塞给娟子。

娟子一下子把我推到众人的前面，笑嘻嘻地说：“大家不用谢我，得谢他，他叫小文，他才是真正的老板，虽然年纪少，但有一颗善良和正直的心，是他愿意分担大家的忧愁，是他愿意在大家最困难的时候站出来，他才是乡亲们真正的贵人啊。”

人们一下子簇拥到我的面前，我象一个女孩一样羞红了脸，窘迫得手足无措。长须的老者拿过我的手，看看手心，捏捏手背，只说一句话：“真可谓贵逼人来不自由啊！”

我脸隐隐有些发烧，想起高考落魄，都无颜在家乡呆下去，才来北方，哪个福贵之人落得如此境地啊。我只当老人出于一片好心，奉承我几句罢。

蒋葵生忙上前，对长须老者说：“蒋叔，你自眼睛不利索后，都不干这营生好多年了，今日倒替文老板看起相来了？”

长须老者呵斥道：“我又没全瞎，何况村里人象摸透的西瓜，还值得去看么？“

娟子一下子来了兴致，硬要长须老者把我看个仔细。我躲到人群的后面不肯出来。我的前程我自已也能揣摸得出来，用得长须老者来掐算么：这番生意若做成，好歹也能回家告慰父母，没做成，那……我都不敢往下想了。

长须老者也不强人所难，对娟子说：“好人自有好报，不看，自然也会知晓结果。“

收货即将开始，各忙各的时间也要开始，众人逐渐散去。

在我们刚来村子之时，觉得周围死气沉沉的，现在就已经听到屋外一阵阵的老人和孩子们的笑声了，我不知是不是我们带给他们的，如果是，那也是一种意外的收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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