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逝去的北方 5.1

青春就是一场赌博，我走在豪赌的路上。

我开始自己收货了，我要开始自己当老板了，此刻心情既十分激动又万分紧张。这是一次尝试，又是一次冒险。说是充当一下英雄主义，我才铤而走险，那倒未必全对，我也带着一份功利的色彩。出于我在姐夫和王成富他们之间的弱势，出于他们经常对我的无视，出于我不能不流露出的失落，出于不想平庸的想法，出于对出人头地的欲望，我都要抓住机会，放手一博。娟子对我平时的教导，也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娟子说“不能困守在自己认定的世界里，要冲锋陷阵才能获得自己的领地”，是的，我太需要一次冲锋，来证明一下自己的价值，我太需要一次陷城，来赢得别人的认可和尊重。青春若是被镜子照见的一斑斑锈迹和不完美的痕迹，那我从此以后就只好一遍遍咀嚼失意和忧伤。

陈百潭《爱拼才会赢》的歌，我唱过不下百次，歌词在高三那年，与同学们朗诵不下好几十次。“一时失志毋免怨，一时落魄毋免胆寒，每日醉茫茫，无魂有体就象稻草人，人生可比是海上的波浪，有时起，有时落，好运歹运，总嘛要照起工来行，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是的，我必要为自己打拼，要么获得成功，做自己的主人，要么失败，继续受姐夫他们羞辱！“世事我曾抗争，成败不必由我。”我无法预知这场收货的结局，十多万的钱砸下去，不知输赢地砸下去，就犹如把自己的身体从悬崖下摔下去一样，可我太渴望一次成功了。

如果说我这一次盲目崇拜或热衷“借壳上市”的“老板”称谓，那无异于贬低我的智商，娟子的那番分析，我就觉得有很大的合理的成分。姐夫和王成富就靠经验做生意，他们局限在自己的经验里，而娟子用数据和逻辑来判断行情，这就为这次生意担供了重要的目标和意义。虽然我无法摆脱内心的恐怖，无法忘却自身的焦虑，但相信有娟子在一起，那就会站在离成功不远的边上。我对娟子十分的信赖，我向姐姐借钱的时候，心里就想：死就死吧，这样死法算个卵子，何况有娟子陪着，虽死犹荣啊！

第二天，娟子和我一起去邻村看洋葱。张彪本意也是要去的，临走时看到王成富和李铁兄弟站在门口边等着看笑话的模样，改变了主意。先让我和娟子出面，他躲在幕后，若事情糟得没法收拾了，他都能最大限度地保全面子，不然，王成富他们会私下说：张彪做生意这么多年，却还跟一个女人和小孩一样胡乱意气地办事。

姐夫此时心情也十分复杂，一则怕我们真的发了，就显示他太没眼光，会遭姐姐奚落，一则怕我们一下子亏了，那我还他的钱就不知什么时候才有着落。他借口说忽感身体不适，不便随去了。

看来只有我和娟子两个相互取温着前行了！

娟子用摩托载着我，一开始风驰电掣，出了村口就慢下来。她扭过头来问我：“你姐夫为什么不来？”

“他身体不舒服。”

娟子说：“你姐夫不是身体不舒服，而是心里不舒服。”

“为什么呀？”

“你用他的钱另起炉灶，简直是造他的反。”

我掩饰内心的不安，说：“或许吧。”

虽然我对娟子十分相信，但仍觉得是一个紧要问题需要问娟子：“姐，这一次我们有多大的把握？”

“只有四五成的把握，你害怕吗？”

“当然怕，生意若亏了，我把自己卖了，都还不了我姐夫的钱啊。”

“那你为什么还参与进来呢？”

说实话，不是她鼓励，不是她“怂恿”，不是与她合作，不是与她携手，我也不至于进来。但我肯定不会这么回答她。

“我相信姐对行情的分析！更相信姐对乡亲们的一片赤诚之心，连老天也会感动不会亏待我们。”

“别尽往好处想，尤其在没有多大把握的事情上。行情是瞬息万变，根本无法确定其走向，虽然有一定的规律，而我们的判断只是根据我们对规律的一定认知，但并不一定很准。上次你跟你姐夫去甘谷，我认为洋葱行情会有转机，直至现在，转机都没有出现和发生。”

“那姐为何非做不可呢？”

娟子不说话，加了油门，摩托车一下子飙出好远，我惊恐地拦腰抱住她。她马上把速度放慢。

“小文，你把姐说的话忘记了。我说过要跟你走，那么在走前就要给家乡的乡亲们做一点好事，留一点念想，这时候有一种异乎寻常的驱动力，促使我必须去做。如果不做，我会后悔，我会抓狂，我会无卸掉我内心的愧疚。这一片土地，我怀着深厚的热爱，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我怀着深厚感情，之前我对你说过不爱这里，那只是一个藉口，那只表示我现实生活的糟糕和溃败。其实，我处于两难的境地，既无奈又自私，既有掩饰不住的恐惧和慌张，又有难以启口的浅薄和欲望。小文，你可能毫不犹豫地带我走，而我离开，就要经过作茧自缚的挣扎。我深陷舍与不舍的选择矛盾里，我深陷走还是不走的艰难冲突中，我要你留下来，那是给我内心一点缓冲，也是希望给我下决心的时间。我深深知道，我对你的爱，就象着魔了一般，可现实又迫使我冷静地行事。小文，这些你明白吗？”

这一些，我不明白！这一串话里，我只听稀里糊涂，特别后面磨梭两可的话，让我走进迷宫里。我生气地从摩托车上跳下来，站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娟子吓了一跳，赶紧把车子停了下来。车子都没放好，跑过来拽我衣袖：“小文，怎么啦？”

我几乎眼泪都要奔了出来：“姐，你会不会跟我走？我怎听不懂你的意思。”

娟子急得脸红一阵白一阵，我傻乎乎的行为把她也弄得傻乎乎的了。

“难道姐说的不明白吗？”

“姐，你和我收货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娟子轻轻地咬了下嘴唇，把我的衣袖拽得更紧，她的眼里跟我一样也泛起了泪光。

“小文，你真不懂姐姐的心思么？我收货的目的，为乡亲，也为你。乡亲们开始对湖南人的不信任，就是对张彪和我的不信任，如果我不把这矛盾化解掉，我能这么离开张彪吗？矛盾化解后我再走，张彪还有一番作为的天地，至少他觉得不会那么孤独和失落，至少他的内心不会被拆得支离破碎，那么我也走得放心，还有，我是多么盼望自己有一天能骄矜地微笑地站在成功爱人的身边，那才是浪漫爱情应有的结局，惊喜的是，上帝一下子把这个机会降临在面前，让我可以引导你独挡一面地走向这条道上，这一直以来是我梦寐以求的目标，是我日思夜想的愿望，我愿意做垫脚砖，一步步地把你垫高，让你能幸福瞭望人生的光明的出口。”

“姐，那收货结果会怎样？”

“无外乎两个结果，一个输，一个赢。”

“赢了又如何？”

“赢了，我们都有了圆满而理想的结果，你可以大施拳脚，继续作为，直到收葱的结束；我可以开诚布公地跟张彪交涉，结束婚姻，跟你去南方。”

“输了又将如何？”我最怕提起“输”，但有这个假设，那就要知道的这个假设的后面等待我的是什么。

娟子目光暗淡了一下，声音也略有些颤抖：“如果输了，那就输掉了我们世界，我们梦一般的爱情也就结束了，我要把身子留在张彪身边还债，你也只有折翅飞回你的南方——现在姐的意思你终于懂了吧。”

我听了，一股难言的痛苦在心里杂糅着、涌动着，我多么害怕这样的场面啊：输了，我就可能跌入万复不劫的深渊——还有我和娟子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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