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逝去的北方 6.21

娟子和我从屋里出来，众人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们，特别是小徐和蒋疯子更是瞪大着眼睛。张彪怒气冲冲地离去，我们又神色不安地出来，肯定已经引起了他们诸多猜测。

娟子也不顾大家如何地想，她径直走到小徐面前，说：“我和小文要离开一下，这里就得辛苦你了。”小徐欲言又止，最后点点头。但我们没走出多远，他追了上来，上气不接下气，娟子看见了，停下车子等他。

“你们要去哪？”小徐喘着粗气地问。

“你是不是担心什么？”娟子尽量把声音放低一些。

小徐点点头，带着关切：“是不是也要暂停收葱了？刚才当着众人的面，我不好问。”

娟子不想责备他，但语气带着一点严厉：“你怎么这样想？”

小徐面带羞愧：“刚才你不是跟张老板闹得不愉快嘛。”

娟子觉得自己语气有点生硬，马上缓和了过来，然后淡淡地回答说：“跟他吵架很正常。”

小徐有些惊异：“才不正常呢，这说到底还是会影响收货。”

小徐着实脑子好使，人又机灵，收货也肯买力，是一个好帮手，但娟子不喜欢他作出这种推理和判断。

“收货我说了算，跟其他人没什么关系。”娟子克制自己，保持着跟小徐说话的耐心。

小徐急促而又不安地问：“我是放缓收货还是加紧收货呢？”

代收人都很敏感，并且很善于揣摸人心。

“正常收货吧。我在不在都这样。”

娟子此时的表情，带着愁苦和疼痛。

别了小徐，我们继续往前赶，蒋疯子骑车早就走在了前头，他是径直回蒋家村，而我不知娟子要带我往哪去。娟子告诉我说先去十里铺和蔡乐坪，有事要交待下。她把车速开得飞快，带着风声，我想劝她慢一点，但知道她心里急，便不说，只用手抓紧她的肩膀。

大概她懂得了我为什么要抓紧她的肩膀，就对我说：“去了十里铺和蔡沟坪，我们再赶到蒋家村，把车皮的事跟蒋大哥商量一下。开车快一点是为了赶时间。”

到了十里铺和蔡乐坪，她也是长话短说。

她交待代购人最近收货不要受干扰，无论谁说什么，没有她娟子发话，继续收货就是了。代购人想多问几句，娟子也不作解释，向他们摆摆手算是打了招呼离开，我对她的神态非常惊讶，她仿佛再多说句放话的力气也没有了。的确，没把握弄到车皮，还继续大量地收货，无异是一次赌博，而且是一次没有多大胜算的赌博。基于此，她的心肯定是乱的，只是在我面前表现出镇定罢。我又何尚不是如此呢！虽然我对她非常地信赖，但内心就像飘摇在太平洋风暴的小船，它什么时候被打翻，被沉没，只有天知道！

我们已驶向蒋家村的路上，两旁看见少量的玉米地之外，就全是洋葱地。没拔的洋葱在地里带着浅绿色，葱苗倒向一边，拔了洋葱的地里露出翻动后新泥土，葱苗废弃在新泥土上面，令人想象出葱农在地里劳作的情景。

娟子突然把车子停在公路的边上。她不是赶时间吗？不是急着要和蒋葵生商量车皮的事吗？怎么把车子停了呢？

她看着疑惑不定的我，向我伸出手。我都把自己的一切交给她了，我的手没理由不放在她的手心里。她牵着我走向一棵大树的底下，面向着刚才看见的那块土地，坐了下来。

“小文，你看看这片土地，我的乡亲都把汗水洒在这里，所得的成果就是这些洋葱了，你说我今天的决定究竟对不对呀？”

她带我坐在这里，我已经很不理解，她又问我这个跟车皮没多大的关系的问题，更让我捉摸不定，心想：她究竟要意欲何为呢？

我把身子靠在她的背上，说：“不管对不对，姐是我的主心骨。”

“谢谢你，小文。”她说完，弯下身子，随意从脚边拔了青草，再微微地向上举着，眼睛盯着它看好一会。野外的风从我们的肩上穿过，吹动她的头发落在我的脸上。

“姐，时间不早了。”我提醒她还要赶回蒋家村跟蒋葵生商量车皮的事呢。

她缓缓地回头，看我心不在焉的样子，反问另样的问题：“小文，姐是不是不够冷静，有点急躁？”

我抬头看看她，她脸上泛着红潮，语气却平静。她意识到不够冷静和有点急躁，这多少令人感到慰藉。如果她一直表现忧虑和不安，也一定会把我带到“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了。

我毫不掩饰地点点头：“姐，是的。”

她把手头的青草丢在地上，稍稍地闭上眼睛，说：“我可不能这样。”

我听见她平稳而均匀的呼吸声。她说她不冷静和有点急躁，可也不能干坐在这里啊。

“小文，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要坐这里呀？”她这才明白我的心思似的。

“是的。”我声音微弱地答了一句。

“姐心里够乱了，就想冷静一下，坐在这里，我觉得够我清醒。我可不能头脑乱麻似的去见蒋大哥。”

这个地方就够她清醒？我苦笑了一下。

“没人干扰，能面对黄土地，还有你陪着。”

娟子今天怎么啦？有点不可理喻！我茫然把目光投向那块土地，很平凡和普通，看不出奇特来。

我枯燥无味地陪着娟子，又不忍干扰她，她处于沉思之中。于是我把自己也陷入思想活动之中，我的思想总之被恐惧所驱动，联想到的画面，要么空洞，要么缭乱，我都有些害怕被思想所烦扰，因为我发现自己的存在，是多么的多余！

“越到关键时候，心越不能乱，越要沉着。”突然听到娟子自言自语的说话声，“要想好从何处下手，要找到突破口。”

我奇怪地看她一眼，感觉她的声音要把自己拎起来一样。尽管我思想茫然地飘浮在空中，但娟子的自语，让我看见希望，使我有点乐观。

娟子被我奇怪的眼神看得都有点不好意思，也许为了掩饰窘，也或许真有了办法，她用轻松的神情对我说：“起来，小文，我们可以走了。”

“我们可以走了”这句话在我看来确实有点耐人寻味和意味深长，这正是我希望的。好了，那我也得精神抖擞起来，紧随她走向出发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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