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猎书 第六章 罗老杰酒馆

隔天，新东方，距离神猎书大酒馆两晶里（注一）外，罗老杰酒馆。

罗老杰酒馆是一间中古外型的小酒馆，虽然空间和规模比不上神猎书大酒馆那种富丽堂皇，但也已经小有名气了。酒保老杰正在擦洗着手上的酒杯，一面觉得鼻头有点痒，他搔搔红通通的酒槽鼻，戴好头上的帽子，在心里告诉自己等等别太紧张了。

四名酒客在酒馆内，两名在吧台，两名自己坐一张桌子，老杰非常满意这样的人数，平常淡季也就是这样了。不多，但还能生活，他也懒得刻意讨好客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就是罗老杰酒馆的风格。

“爸比。”老杰身后的门缝推开一个小缝，一名约七、八岁的可爱小男孩钻出一个头，他一脸担心，“等一下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老杰吓一跳，轻松的表情消逝，紧张害怕取而代之，他赶紧就要把小男孩推回门里，“你干嘛，我不是叫你不要出来吗？”

“可是爸比……”小男孩一脸担心。

“听话，好不好？”老杰蹲下来，他瞪大眼，尽力抑制身体的颤抖，“小杰，你真的不能出任何事，听到没有？答应我，无论等一下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能出来，好不好？”

小杰还想说什么，最后只是欲言又止，听话点点头，然后乖乖关上门。

老杰回到吧台，如果可以，他希望能把小杰送到远远的，但已经没时间了。“那个人”的动作比任何人想得都快，他恨自己对司剑院太有自信。但他更恨的，是“那个人”为什么还活在世界上，为什么没有赏金猎人能把他杀死。

咿呀一声，酒馆的门开了。

陌生的气息伴随着脚步声，叩隆叩隆敲着木板走向老杰，老杰就只瞥了一眼，继续擦洗着手上的酒杯。来人是一名瘦骨嶙峋的男子，凹陷的脸颊，高耸的颧骨，还有那大得不象话的脏兮兮袍子。但最惹眼的是他的光头，他的头顶上面几乎布满无数道刀疤。

“我要一杯酒。”男子的声音沙哑。

“什么酒？”

“一杯司剑院的血。”

老杰又故做镇定瞥了他一眼，手中的酒杯有点抖。他就是“那个人”，继承了“上古神的死亡之土”，胆敢屠戮司剑院的成员，视司法为无物，甚至逼得司剑院仓皇逃逸进新东方，还血洗了新东方的十五间酒馆和二十间农庄。

二十年后重新出现，如今，他要来报复了。

如果老杰没有计算错，醉马古道上最后仅剩两间酒馆，一间属于他，另一间就是神猎书大酒馆。但只有神猎书大酒馆是他不可能闯进去的，那间酒馆不但有两位高手酒保坐镇，酒客当中也有很多厉害的赏金猎人，任何心怀不轨的人都很难下手。但如果神猎书大酒馆也挡不住……老杰不敢去想。不过胆敢对司剑院下手，这就等同与全世界为敌了。

灭了司剑院，他就是要灭了所有人，这是世界末日。

老杰扭开锈迹斑斑的水龙头，开水冲了一下酒杯，然后倒酒。他第三次瞥了男子一眼，咚一声将酒放在男子面前的吧台上，艳红的酒液溅出了一点。

“你的酒。”

他强自镇定说完这三个字，突然间，桌子底下钻出两个人，那四名酒客也突然拉掉袍子，各自端着枪枝指着酒馆中央的男子一起发枪，登时红色光束齐飞。

“多谢。”

男子脸上毫无表情，“爆砂兮。”他清脆念道。剎那间，他的头发、脸颊脱落，碎裂成一粒粒的砂砾，光束纷纷扑空，砂砾在空中汇聚成一条黄河，凝聚，然后朝四面八方散射，其中一道砂射进一人嘴里，窜进他每一吋动脉静脉微血管中，迸裂他全身皮肉炸开！转眼间砂砾混杂着鲜血和肉块洒了满地。另一道砂又射进另一人耳朵中，那人还反应不及，砂砾已经窜入他全身血管，炸开！

炸开、炸开、炸开、炸开！

转眼间，六个人的身体灰飞烟灭、血肉横飞，像烟花一样接连爆开，罗老杰酒馆原本干净的桌椅上此刻沾满了许多鲜血和细碎肉块，更多血液像雾般洒向空中。

男子肮脏的空袍子缓缓飘落，还没碰到地面，四周的砂砾又重新在袍子底下聚集，化回男人的身体和瘦骨嶙峋的脸。没多久，男人依然维持原来的姿势站着，但周遭地板上已然多了六幅由砂砾、血液、肉块、骨头碎片混和构成的砂画，空中都是血的铁锈腥味。

砂画里的人表情惊恐、挣扎，栩栩如生，是那六人死前的最后画面。

老杰踉踉跄跄往后退，一下撞在墙上。他过去也是司剑院成员，曾经身经百战，但看见这残虐的场景还是吓坏了。他颤抖的双手摘下帽子攥在手上，露出一头灰发。二十年前，鬼砂磨展开大屠杀时，他还是司剑院的见习生，后来司剑院里的人都叫他“小狼”，他是“神嗅晶语”吟诵师，继承了“上古神的鼻子”，帮助大家追踪罪犯相当好用，可惜现在这种状况下，一点都派不上用场。

鬼砂磨回来了，史上最凶残的杀人魔正站在他的酒馆里，他的面前。

六年前，他的儿子小杰出生，所以老杰毅然退出司剑院，开了罗老杰酒馆打算多陪伴孩子，战斗的感觉早已离他很远。协助司剑院埋伏鬼砂磨，那纯粹是看在往日情份上义务帮忙，再加上他也不甘失去这间酒馆，但没想到鬼砂磨会杀得这么快，这么失控。他的双手已经抓得很紧，仍然无法克制地颤抖。

鬼砂磨盯住他，老杰知道，他要死了。

忽然门一下子推开，小杰匆匆地跑出来，挡在老杰面前，他小小的双腿直发抖，但还是勉强自己抬头看向鬼砂磨，他恳求：“叔叔，求求你！不要杀我爸爸！”

“小杰！”老杰吓呆了，“快走！你在干什么！”

“不要不要！爸比，你不要死！”小杰紧紧抱住老杰，悲伤地大哭，他已经知道自己父亲即将面对的命运。

鬼砂磨只是淡淡看着这对父子，一点表情都没有。

怎么会这样？小杰你干嘛跑出来！老杰几欲崩溃，看见鬼砂磨的眼神，知道已经完了。他内心很激动，不顾一切地痛苦仰头大叫：“白夜！可以了吧？快点救救我们！至少救救小杰，求求你！”

老杰紧紧抱住小杰，害怕地喘气，他想保护儿子，但在鬼砂磨面前，一切的保护都变得很渺小。他迎上鬼砂磨的目光，绝望地吐出一句：“求求你，至少放过孩子。”

鬼砂磨沙哑的声音说道：“你已经不是司剑院的人，青驹白夜出来，我就可以放过你。”

老杰眼前彷佛看见一丝希望，他大叫：“白夜！快救救我们！司剑院的任务不就是保护民众、铲奸除恶吗？拜托你，这孩子才七岁啊！”

等了几秒，空荡荡的酒馆内，除了鬼砂磨冰冷的目光，没有人站出来，没有人响应他。老杰心里一阵发寒，咬着牙，青驹白夜你这混蛋！难道想要见死不救吗？

老杰越想越恨，“青驹白夜！你一定会被杀罗扒皮！”他嘶喊着，

鬼砂磨依旧静静看着。

老杰知道他们的结局，绝望地收紧拥抱儿子的双手，闭上眼睛流下泪。

十分钟后，酒馆的吧台边，已经没了老杰和他儿子的身影，却多了两幅血红色的砂画。画中的父子两人紧紧相拥，直到生命的最后，仍舍不得离开彼此。

鬼砂磨走出酒馆没几步，停住，突然转身一扬手，“箭砂兮。”他手中一柱砂射向酒馆角落的一个酒桶，轰一声酒桶炸裂。白夜一身白色长袍，随着飞散的酒桶碎片，仓皇地跌跌撞撞从沙尘中现身。

鬼砂磨冷冷道：“青驹白夜，剩你了。”

糟糕了，白夜很紧张，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没有想到事情真的会发展到这步田地。史无前例，司剑院的两百二十位成员全军覆没，只剩他一位。他内心希望老杰和他儿子能原谅他，他能怎么办？以他目前的能力根本阻止不了这个杀人魔。白夜颤抖地说：“司剑院究竟和你有什么仇？你非要赶尽杀绝不可？”这话没什么用处，只是拖时间。

“不需要理由。爆砂兮。”鬼砂磨说完，他的脸开始碎裂，化为砂砾。

但白夜早就准备好，身为“字典晶语”吟诵师，可以拷贝所有听过的晶语。他脸上的结晶媒介──单眼镜片开始发光，手上迅速现出一本翻开的厚重字典供他查阅。“雾迷乎。”白夜念道，瞬间大量浓雾从那本字典中涌出，包围住他。鬼砂磨的砂砾尽管再快射进浓雾，白夜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了。

“风砂兮。”

鬼砂磨不疾不徐念道，下一刻，砂砾很快地卷成龙卷风，一下子刮走了浓雾。只见酒馆旁的一棵大树下，白夜捧着字典跌跌撞撞地摔倒，一脸惊恐。

“箭砂兮。”鬼砂磨很快地又射出一支砂箭，这次直接刺穿白夜的单眼镜片，字典登时消失，“爆砂兮。”白夜还来不及惨叫，鬼砂磨立刻碎裂成砂砾，射进白夜的嘴里，然后从他全身爆开。快狠准，丝毫不留任何空间。

但没有血肉横飞，白夜反而化成千万只白蝶。

是幻影。

鬼砂磨发现自己被摆了一道，重新在袍子下聚集。“箭砂兮。”他双手连甩，快速射出砂箭，“噗兹”一声好像打中什么，但荒野上没有任何人影。

“逃得很快。”鬼砂磨面无表情走到刚刚发出声响的地方，地上的砂砾上有一滴血。

刚刚短短的一瞬间，白夜先用“迷雾晶语”创造迷雾，又用“迷迭晶语”创造一个幻影，最后用“速度晶语”逃跑。这小子虽然孬，脑子却动的很快。尽管如此，刚刚他的沙箭还是命中了，拷贝毕竟比不上正统货，而且他的腿既然受了伤，能跑去哪里？

“风砂兮。”鬼砂磨念道，砂砾开始在他的四周盘旋，带着他升上空中，四周荒野里的砂砾跟着飞旋起来。附近的地形在空中一览无遗，受伤的青驹白夜唯一能藏匿的地方，只剩下那里。

两晶里外，荒野中央的神猎书大酒馆。

他是为了复仇。

司剑院胆敢处死他心爱的女人，不可饶恕。就算杀光全世界，他也要灭了司剑院。“删去法”，这是最简单的方式，谁挡路就杀谁，就算是神猎书大酒馆也一样。

人终究是要死的。

鬼砂磨身上的袍子开始吹得劈啪响，四周的砂砾刮起狂风，铺天盖地席卷向那栋豪华的大酒馆。

注一：1晶里=1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