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蓝36号 第三十六章 艾伯特（四）

艾伯特慢慢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却只看见眼前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他稍微挪动了一下身体，却顿时感觉到后脑勺传来肿胀般的剧烈疼痛，立刻激起一阵头晕脑胀，整个脑袋好像被塞入了一团浸满了水的棉团，一胀一胀地痛。

“妈……妈……”

他试图叫喊出声，喉咙里却只传出来沙哑微弱的声音，几乎连自己都听不清。

可艾伯特根本来不及思考现在自己到底在哪里，发生了什么情况。

现在他的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他的母亲艾琳！

要不是最后房子坍塌的那个瞬间，他的母亲一把把他推开……

“妈妈……你在哪……”

他用嘶哑的声音极力地呼喊着，完全不理会身体各处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疼痛，在周围的漆黑里不顾一切地往前爬。

压在身体下的碎石和沙粒在他的手脚上磨出一道道血痕，深深陷入他的肉中。

可艾伯特一点也没有停下，或者把沙石拨开，只是一味地、循着本能所指引的方向，不停地向前爬，好像麻木了一般。

大概爬了不到一米半的距离，他的前方出现了一面坚硬的墙壁。墙壁斜斜地插在地面上，正好挡住了艾伯特前进的路。

他忍着疼痛，在墙壁上用力地推了推，又拼命拍了拍，可冰冷的墙壁就是纹丝不动，没有半点松动的迹象。

“呃……呃……”

艾伯特用他瘦小的双手使劲地抵住墙壁，意图把它推开，却如螳臂当车一样徒劳无功。

不知为何，冥冥之中他丝毫没有转向或着绕道的念头，在这种人体极限的情况下，他的某种本能迫使着他往这个方向爬行，即使有天大的障碍也要义无反顾地往这个方向去……他的心里有一个模糊的声音正不停地对他呼唤着：妈妈……墙壁后面就是妈妈……

“妈……妈……我在……这里……快……快来救……救我……”艾伯特把嘴唇贴到粗糙的墙壁上，用尽全力地呼喊，可他的声音却只好像纸片飘落地面般轻微，弱不可闻。

他用颤抖的双手不停地拍打着墙壁，试图发出一点点声响。

忽然，或许是因为他拍打的震动，在墙壁上比地面高一点的地方，“咔哒”一声，掉落下一小块碎石片，一道柔和的光芒顿时从掉下碎石的小孔中穿透进来，照在艾伯特满是血污的脸上！

艾伯特惊喜得呵地欢呼一声，可是，透光的小孔只有一个拇指粗细，根本没法让艾伯特钻出去。

不过，艾伯特已经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样，兴奋地把眼睛贴到透光小孔前。

他紧紧地把眼睛贴到透光小孔上，好似渴望光源的趋光虫——

墙壁后面是一片明亮开阔的地方，视野所及之处，全都是碎石残瓦，断壁残垣，遍地狼藉！

“这是……哪里？”

艾伯特有点懵了，感觉自己好像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可这个陌生的地方又偏偏在细枝末节处给了他无比熟悉的感觉……

忽然，他的眼角看到一片扬起的白色，那是被风扬起的一张白被单的一角。

他往那个地方看过去，立刻看到在白被单扬起的地方，一堆碎石瓦砾之中，还躺着一个满身血污、消瘦颓然的身影……

“妈妈！”

艾伯特激动地大喊起来，可是他的喉咙实在没法发出响亮的声音，只有好像纸片摩擦的气声，微弱得连他自己都几乎听不见。

“妈妈！妈妈！你没事吧！妈妈！”艾伯特拼命地呐喊着，用手指伸进那个透光的小洞中，试图借着这个小孔，把洞口挖得更大。

然而，好像是上天跟他开的玩笑，偌大一面墙壁竟然只孤零零地破了一个小孔，而在小孔的周围却是坚硬如初。

艾伯特着急得心如火燎，一时间，委屈的泪水涌上了眼眶。

“妈妈……你等一下，我这就来救你！”他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着，他知道，自己流多少眼泪都是没用的，现在要救妈妈就只能靠自己了！

艾伯特胡乱擦了擦眼泪，拼命地用手指在小孔中不停地挖呀挖，直到自己整根手指都被磨去了皮，鲜血淋淋，也丝毫不在乎！

可无论他如何用力，那小孔的边缘就是纹丝不动，一点儿也没有崩溃的样子。

艾伯特急得不行，眼泪再也忍不住，不住地往下淌。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声虚弱无力的呼唤声——

“艾……比……”

“妈妈！妈妈！我在这里！我在这里！你没事吧？”艾伯特一个激灵，再次扑到小孔前，大声呼喊。

可他的声音太小了，重伤的艾琳根本听不见，仍不停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艾比……艾比……你在哪……”

“妈妈！我在这里！我在这里！”艾伯特焦急得用嘴巴贴到小孔上，拼命地大喊。

终于，艾琳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把无力侧着的头转过来，努力抬起脖子，往他这个方向张望。

可艾伯特的那个小孔太小了，艾琳离得又远，不注意看的话根本找不到小孔的位置。

而且，就算找到了，从她那里看来，也只不过是一个黑漆漆的小孔，根本看不到小孔后面艾伯特的情况。

艾伯特又喊了几次，眼看着母亲的神情变得越来越沮丧，双眸也变得越来越暗淡，不由得急火攻心，恨不能一拳打碎面前的墙壁，冲过去紧紧地抱住母亲！

眼看着艾琳的呼喊越来越弱，艾伯特大急，忽然他灵机一动，他先把嘴唇贴到小孔上，用力地呼喊一声，然后用手指伸出小孔，不停地摆动。

终于，就在他的第三次呼喊的时候，艾琳总算看见了小孔中伸出来的一点手指头，发现了仍然活着的艾伯特！

“艾比……太……太好了……你还活着……”艾琳灰败的脸上沾满了灰尘和血污，却勉强露出了一个牵强的笑容，可嘴角都止不住地颤抖。

她太庆幸自己在那个瞬间，拼尽全力把艾伯特往房间墙角方向推过去了，现在，她最深爱的儿子被倾倒的墙角形成的三角体倒扣着，暂时是安全了。

虽然她自己已经提不上半分力气，半边身子在冰冷和剧痛中渐渐麻木，失去知觉，可她的心还是感到无比幸运……

“妈妈！别担心，我这就出来救你！”艾伯特朝着小孔大喊，然后继续用手指徒劳无功地挖掘着。

艾琳欣慰地笑了，虽然她半张脸已经被坍塌下来的碎石砸得鲜红一片，但从她看到艾伯特仍活着的那一刻开始，她便再也感觉不到疼痛了。

“艾比……艾比……别、别挖了……听我说……”

她轻轻地呼唤着儿子的名字，正焦急挖掘的艾伯特听到，立刻停下手，把耳朵紧紧地贴在小孔上。

“不要害怕，妈妈……妈妈没事，你……一定要……活下去，知道吗？”艾琳声音微弱，断断续续地传来，可对艾伯特来说却好像是道道雷鸣霹雳，瞬间击垮了他心里的那一丝渺茫的希望！

“不！妈妈！我们一起……一起……”他声音哽咽，口张开着，却已经完全说不出任何声音了……

艾琳欣慰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又挤出最后的一丝力气，艰难地抬起自己的右手，向艾伯特慢慢伸过去，好像想再抚摸一下他的头发——

“答应妈妈……一个人……也要……好好活下去……知……道……”

伸到半空的那只瘦小细长的手吧嗒一声轻响，颓然地掉落在地……

“啊——妈妈！妈妈！”艾伯特崩溃了，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里好像有一颗冰冻炸弹，在他的胸膛内爆炸，浑身一凉——眼泪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倾泻而下！

忽然，四周的地面传来一阵轻轻的震动，透过那个小孔，一只巨大的机械右足从上而下出现在外面的废墟上！

那只右足全部由银灰色的金属制成，只是脚掌长度就已经有艾伯特的身高那么长，也就是足足有一米二三！

一看见那只巨足，艾伯特觉得心脏好像漏跳了一拍，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只巨大的机械右足，脑海中一片空白——

“怎么还有个人在这里？不是提前通知了吗？”一个粗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紧接着，从小孔看不到的上方又缓缓探下来一只同样巨大的机械手臂。

那手臂伸出两只手指，从地上拎起了不知生死的艾琳。

“呵……呵……呵……”

艾伯特的心仿佛随着那只手，被提到了嗓子眼，砰砰砰的强烈的心跳声不断地在他的脑海中撞击着神经，似乎随时会承受不住，炸裂开来！

“呵——呵——”

粗糙沙哑的呼气声从这个不过七、八岁的小孩的喉咙深处传出，却更像是一头垂死挣扎的野兽……

艾琳的身体像一个断了线的木偶玩具被拎起来，甩了甩。

“不会是睡着了没人通知吧？”

“应该不是吧？是不是跑得慢被抛弃了？”

又一个巨大的机械人从另一侧降落下来，接过话，说道。

艾琳因为长期卧床而变得异常细瘦的双腿无力地垂下，正好出现在艾伯特的视野之中……

“咦？你看，还有呼吸的。”

“都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活着？真不错啊这身体，好吧，反正也没救了，给你个痛快的吧！”

脑海中一片空白的艾伯特只看见母亲垂下的双脚，忽然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并不是挣扎的踢蹬，而是神经反应的本能抽搐……

“好了，走吧。”

只听呼呼两声，两个巨大的机械人相继飞离了地面。

一个布偶一样的身躯颓然地从半空中垂直掉落下来……

噗……

而另一个圆圆的东西，则在半空中划过一条弧线，正好落在艾伯特眼睛看着的那个小孔前方。

那是一张熟悉的脸，虽然沾满了灰土和鲜血，但那双曾经温柔的眼睛、曾经总是勾起淡淡微笑的双唇，早已仿佛雕刻一般，烙印在艾伯特的脑海中。

可是，这个熟悉的面孔……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头颅了……

“啊！！！！！”

艾伯特觉得脑袋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敲打了一下，心神中那根紧绷的神经轰然断裂，眼前的一切——整个世界瞬间在他面前坍塌崩溃！

当人受到巨大的精神创伤的时候，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精神意识会陷入一种休克假死状态。

无尽的黑暗瞬间把艾伯特的神智淹没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