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蓝36号 第三十五章 艾伯特（三）

“妈妈，外面怎么安静下来了……”艾伯特忐忑不安地看了看自己的母亲艾琳，竖起耳朵听了听屋外的动静，声音渐渐小了下来，“爸爸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只剩下我们没走了……”

艾琳的脸上神情复杂，她闭上眼睛，一言不发，心里的不安已经渐渐融化成了悲伤和失望。

她慢慢睁开眼睛，平静地看了一眼迟迟没有动静的门口，回过头对艾伯特说：“艾比，你刚才收拾东西的时候，有找到我们家客厅左边的储物间里的核点手环么？”

艾伯特想了想，说道：“没有啊，应该是爸爸拿出去买东西了吧？”

“这样啊……”

这一刻，艾琳已经明白，自己母子二人已经被狠心地抛弃了。

屋外的动静越来越小了，终于变成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整个屋子如同一艘沉没在无尽黑暗的海底谷壑中的巨轮，曾经的热闹与温馨都被无情的海水吞噬，只剩下安静得可怕的四面墙壁，静静地俯视着房间中无助的女人和孩子……

“妈妈，我好怕……爸爸怎么还不回来啊？”艾伯特的身体往母亲身上靠了靠，低声道。

“艾比，妈妈好久没看见你跑步的样子了，还跑得快不快呢？有没有比以前有进步？”艾琳没有回答艾伯特的问题，而是摸了摸儿子的背，语气温柔地问道。

“嗯，我跑得可快了，像飞起来一样。”艾伯特得意一笑，坐起来比划一下。

“是吗？那你帮妈妈跑去克里斯科分部广场，找到波奇的妈妈梅朵阿姨，让她帮忙找一下爸爸，好不好？还记得去克里斯科分部广场的路么？”艾琳点了点头，微笑道。

“不，我不去，我要在这里陪着你！”艾伯特愣了一下后，激动地大声喊道，声音里已经带了一丝哭腔。

“我不要丢下妈妈一个人，我要在这里陪你，陪你等爸爸回来！”

“乖，妈妈又不是让你丢下妈妈自己逃命，我这不是让你找人来救妈妈么？”艾琳没有焦急，依然温柔地解释道。

艾伯特扁着嘴，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的妈妈，眼泪涌上了眼眶。他一把扑倒在母亲的怀里，大声哭了起来——

“不要，我不要丢下妈妈，我不要！妈妈，我要跟你一起等爸爸，别让我一个人出去！我不要！我、我害怕……”艾伯特的哭泣慢慢低了下去。

艾琳轻轻地叹了口气，用双手轻轻抱住了儿子，心里的悲伤再也抑制不住，痛彻心扉的泪水夺眶而出……

“不行，不可以让艾比跟自己一起等死的，一定要想办法！”艾琳狠狠一咬牙，心里暗想。

而在已经离开家园很远的地方，梅朵和丈夫已经被裹挟在人群中走了很长一段路了。

自从有人第一次大喊大叫，说自由联盟打过来之后，已经过了好久了。期间又传出了好几次类似的惊呼，每一次人群都乱成一团，惹来无数尖叫和哭嚎。

虽然，每一次都并没有真的看见自由联盟的军队，可逃难中的人群非但没有因为多次的假警报而感到任何的麻木和不在意，反而使得整个队伍的神经都越绷越紧，宛然变成了惊弓之鸟。

要不是梅朵的丈夫紧紧地把梅朵抱在怀里，恐怕两人有好几次都已经被冲散了。

可是这样一来，就更难在人群中找到波奇的下落了。

梅朵一路上都完全控制不住地哭泣着，要不是丈夫一直搀扶着，恐怕早已被惊慌失措的人群推倒在地，被踩踏受伤了。

“贾鲁斯，波奇不会有事的，是不是？”梅朵哽咽道，之前对内迁并获得公民身份的喜悦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现在的她，只想自己一家三口平平安安地在一起。

“没事的，放心，没事的，我们很快就能再见到他的了。”梅朵的丈夫贾鲁斯一边安慰着妻子，一边左右张望，随时注意着周围的情况，生怕已经受惊过度的人群不知什么时候会再度发作。

“呜呜呜——妈妈——我要妈妈——呜呜呜——”

忽然从人群旁边街道的一个角落里，传来了一声孩子的啼哭。

梅朵立刻浑身一个激灵，抬起头想越过人群，去寻找那个哭泣的小孩。

贾鲁斯一把拉住她，压低声音道：“那是个女孩，不是我们家波奇。”

“可是，她——”梅朵为难地皱紧了眉毛，看了看自己的丈夫，又看了看哭声传来的方向。

“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自由联盟的人随时都可能打过来的，只能……”贾鲁斯叹了口气，一把抱住妻子，继续随着人群的脚步不停地往前走去，“……只能为那小女孩祈祷吧。”说完，他不再理会迟疑不决的梅朵如何想法，用力抱住她的肩膀，飞快地挤入拥挤的人群大潮中。

“我们离她那么远，也过不去帮助那小女孩，是不是……而且，经过她旁边的人不是才最应该伸出援手吗？难道不对吗？”

很快，小女孩的哭声就被人群的喧闹声所淹没，离他们越来越远了……

就在这时，拥挤人群的上方传来一声响亮的轰鸣！

轰鸣声越来越大，很快就把人群的吵闹声淹没，天空中忽然一暗——一架巨大到可谓铺天盖地的飞船从众人的头顶上呼啸而过！

“看！是克里斯科公司的飞船！”

“太好了！我们得救了！”

人群抬头一看到飞船上一个鹿角一样的标志，立刻开始大声欢呼起来！不断地起哄着，齐声呐喊：

“克里斯科万岁！克里斯科万岁！”

飞船刹那间便从众人头顶上掠过，极速飞向远方自由联盟的方向！

原本争相向前的人群渐渐安稳地停了下来，站在原地驻足观望，一张张因之前的恐惧和惊慌而变得苍白如纸的脸，现在如同一朵朵向日葵，朝着巨大的飞船绽放出庆幸的笑容！

“请居民们切勿逗留，尽快赶往集合地！请居民们切勿逗留，尽快赶往集合地！”

直到队伍前方传来一个响亮的女声广播，人群才再一次开始慢慢挪动起来，重新开始往克里斯科分部的广场移动。不过，仍有不少的人不时回过头去，看向悬停在住宿区上方的巨大飞船，眼中露出震撼和感激。

“妈妈，你听到什么声音吗？”艾伯特不安地问道，他感觉到屋外好像有什么巨大的机器在运转，低沉的震动穿透进每一寸身边的空气，仿佛化作一块石头隐隐压在艾伯特的心头。

艾琳此刻已经心急如焚了，她试过各种方法都没办法让艾伯特离开自己，哄也哄过，骗也骗过，骂也骂过，可这倔强的孩子就是不肯自己一个人逃命，非要留下来陪自己一起等，可是——

艾比啊！你的爸爸已经舍我们而去了！难道我要亲口对你说出这残忍的事实吗？

想到这里，艾琳的眼泪如决堤的洪水般倾泻下来，因为久病而干瘦如柴的手指用力地抓住盖在身上的被单，以至于高突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妈妈，别哭了，我在这里陪你，别哭了。”艾伯特看到自己母亲哭泣，有些不知所措，他带着哭腔，慌张地说：“我……我不是故意不听你的话……我、我只是不想把妈妈一个人留在这里，我是一个男子汉了！我想要保护好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艾琳感觉自己的心颤抖了一下，带着满脸的泪水，她灿烂地笑了。

她一伸手，把艾伯特拥入怀抱中，大声哭泣起来。

“妈妈！妈妈！怎么了！怎么了？”

艾琳的反应让艾伯特更慌张了，着急地哭喊起来。

艾琳慢慢止住了哭泣，笑着看着自己的孩子，忽然开口问道：“艾比，对不起，妈妈对不起你。”

艾伯特不知该怎么办，茫然地看着妈妈，他慢慢伸出小手，轻轻地擦去了母亲的泪水，自己的眼泪却已经汹涌而下。

轰——

猛然间，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通天彻地！整个地面开始剧烈震动起来！

强大的冲击波让整片天地都仿佛要塌陷崩溃，天空上厚重的乌云也被强劲的爆炸冲击席卷得剧烈翻滚起来！

就在前一秒钟——

一道赤红发白的巨大激光炮从无比远处的天空中瞬息而至，闪出耀眼夺目的光芒，把整片天地渲染成绚丽的红色！

那艘克里斯科派出的巨大的飞船，在所有对它投以希望和期待的人的面前，被粗壮如柱的巨大激光直接击中，竟然毫无抵抗地融化出一个硕大的空洞！

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地上所有正在逃难的人都忘记了赶路，忘记了交谈，忘记了捡掉在地上的琐碎，而是化作石像一般，怔怔地看着远处正在燃烧中挣扎的钢铁巨兽——

在半空中，被击中的飞船顷刻便燃烧起来，大量融化的金属从激光融化出来的空洞边缘滴落，残破的系统试图勉力维持着飞船悬浮在半空中，仿佛只要维持着飞行，就还有力挽狂澜的机会。

然而，飞船只在安静如凝固的气氛中，支撑了不足五秒钟，在一声低沉却刺耳的巨大钢铁扭曲变形呻吟声中，飞船从融化的地方轰然断了开来！

不知人群中的谁，发出了一声如释重负的长吁，仿佛飞船的痛苦终于结束，对他来说感同身受……

然后，就好像是同时碰上了某种神秘口令似的，就在人群发出第一声尖叫的刹那间，断裂的飞船内部闪出一片闪光，轰然间猛烈爆炸！

偌大的飞船残骸在爆炸中瞬间化作一个巨大的火球，大量破碎残缺的碎片被爆炸冲击得四散纷飞，好像在表演一场巨大的焰火表演！

势不可挡的强大冲击从远处席卷而至，几乎所有站在原地的人被热风掀翻在地，倒成一片！

然而，还没等地上的人重新爬起来，恐慌已经瞬间崩断了所有人紧张心神中的神经——尖叫声，哭喊声，求救声，刹那间响彻云霄。

无数的人再也顾不上任何的秩序和礼貌，争先恐后，连滚带爬地向着克里斯科分部的方向涌去，完全不管脚下所踩的，到底是坚硬的地壳，还是跌倒在地上的人……

“妈妈！”

艾伯特尖叫一声，忽然感觉妈妈原本紧紧拥抱着自己的双手，使出一个完全不似久病卧床不起的人所拥有的力气，把自己往墙角处猛然一推！

紧接着，房间里的所有墙壁好像被巨大的力量瞬间摧毁，轰然坍塌下来，两秒钟之后，浓郁的烟尘才渐渐把周围的一切都笼罩！

“妈妈！”

艾伯特的心好像被人狠狠地捏了一下，妈妈憔悴的面容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离他咫尺之遥，却迅速被烟尘模糊隐没——

艾伯特还没来得及站定，只觉得脑后被什么掉下来的东西狠狠地砸了一下，顿时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