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布里底的守护者 梦呓 最后的访问者

忒兰提斯潘德拉贡现在是统治不列颠的王，年近四十的他外表上并没有像上一代国王耀武扬威，结实的肌肉在他身上一处都看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副金框眼镜与文质彬彬的清瘦身材，以及饱含睿智的目光。

如果问一个生活在王都的人忒兰提斯是个什么样的人，恐怕有不少人并不清楚询问的人物到底是谁，不过若是问他们“贤王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都会侃侃而谈一大堆事迹，如同奥帝努斯那些传说中获得序列的暗杀者一样。虽然比喻并非恰当，不过他自己也对那些暗杀者能与自己相提并论感到好奇，毕竟那些人的不少故事都是他自己制作流传出去的——提高对手的名声功绩，才会为战胜那名对手的人带来更大的功名。

他就是这样打倒了数名奥帝努斯的序列者或者自称拥有序列的奥帝努斯杀手，不过随着对这方面调查的深入，他惊讶地发现奥帝努斯的实力在王宫中盘根错节，根深蒂固——不光是王家情报机关“蔷薇”，甚至连那个家族现任当家都有可能是奥帝努斯的杀手。

但这些也仅仅是情报整理后得到的推论，能够证明他们身份的证据则是一无所获，可能知道这些情报的人已经全都不在这个世界上了，而且每一个人死因都是意外或者遭遇抢劫而被杀害——太过巧合了，巧合的让自己都想笑了。再说了，如果“蔷薇”都被奥帝努斯牵涉，自己怎么可能获得自己想要的有关奥帝努斯的情报？

而且自己也有别的压力需要面对，那并不是子女或者夫妻之前的问题——自己的妻子很爱自己，王妃和妻子之间也能和睦相处，妻子为自己生下两子，王妃则诞下一女。不考虑身份的差异，女儿的才能要远在儿子们之上。

大儿子阿萨姆喜欢读书的性格和自己很像，今年十六岁成年的他单论军略战术方面已经能和一流的策士匹敌；二儿子奥兰尔则喜欢舞枪弄棒，虽然现在仅有十二岁，但已经能和自己手下那些将军一同狩猎并且收获不小。

而自己唯一的女儿珂莱亚并不对军略感兴趣，十二岁的她相貌出众，然而对魔法术式研究干劲满满让她平日里无暇顾及自己的装扮，并且有严重的交流困难——“如果她能认真打扮一下绝对不会输给‘白蔷薇’克丽丝维尔斯特那样的美女”这是她母亲对她的评价，忒兰提斯并不认为其中有什么虚假的部分，她如果对她自己更有自信就好了。

然而自己的压力却来自另一方面，统御不列颠的一向是两位王——表面上的王发布政策执行措施，背后的王则承担起选择下一任王的使命并向表面上的王宣布交替时间。

而今天正是那个宣布时间的场合，忒兰提斯看着踏入自己寝室的“闯入者”——白色的披肩长发让他一时间分不清他的性别，漆黑的风衣将他的身体完全遮蔽其中，虽然外面已是冬天，但风衣下的穿着实在清凉：黑色的单薄长袖之外再无他物，同色的秋裤则是凸显出他双腿的纤细，实在无法将他与阿尔托斯家族当家联系在一起——太瘦弱了，瘦弱到别人怀疑他是否能拿起那沉重的剑刃。

不过他的各种身份自己全部清楚，他所背负的使命和愿望自己也有所耳闻，无法批判对错的自己只能说那是“拥有力量之人”才会有的想法，凝视着他腰间的那把黑刃——诛神之牙，他则喜欢称其为“神裂”，忒兰提斯缓缓开口：

“上一次见到你是你第一次前来拜访余，余还记得那时候你才八岁吧，转眼已经八年，何不摘下那面具让余多看看你的脸——或许这就是最后一次了吧？”忒兰提斯强装笑容念出来人的名字，“路西斐尔阿尔托斯，或许应该叫继承了‘路西斐尔阿尔托斯’的‘吉普莉尔’阁下？”

“这一代的‘影王’还真是厉害……”来人轻轻摘下面具，那被面具妨碍认知的长发变成了一头黑色短发，那双涣散的瞳孔中也浮现出了羽翼之蛇的花纹——那是只有完成特殊仪式才能使用的魔法纹，象征着“龙”的至高纹章。

“我们太厉害对你们来说不是件好事吧？”忒兰提斯听到他的评价后轻轻摇头，“余只希望自己能成为最后一代‘影王’，一生活在别人的阴影之中可不是什么好事。”

“我觉得那个家族对你们基本上采取放任态度吧？”话语中听不见半点霸气，外貌看上去一脸疲态，如果说他就是光凭名字就让万人胆寒的死神，恐怕只可能是错觉幻影，不过这就是阿尔托斯家的培养方针，他在自己面前不卑不亢的态度正是最贴切的表现——那个家族以实力决定一切。

“作为与此相对的‘等价交换’，你们让我们不得插手‘奥帝努斯’的一切事物，托你们的福这个世界上多了一大批‘怪物’啊，”忒兰提斯听到他的回答很不满意，“除了通过正常手段进入那里的孩子不说，还有不少是被你们绑架拐卖过去的吧？至于他们是成为了‘怪物’中的一员，还是‘怪物’的奴隶没人知道吧？！”

愤怒会妨碍思考的回转速度，但自己很清楚现在已经动怒了，仅仅作为一名身为父亲的男人而不是身为与上代阿尔托斯家族契约成为“贤王”的忒兰提斯。

“请您放心，那件事情的善后已经完成，现在奥帝努斯已经变成一片废墟——当然如果有继续打着那个名号的存在，我必将亲手赐予其毁灭，这也是等价交换的内容之一，”吉普莉尔用标准的教科书般的笑容面对忒兰提斯，“另外被奥帝努斯那帮‘怪物’带走的奴隶，除了自愿留在主人身边的以外，我们已经全部送还了，只不过要求他们‘闭嘴’而已。”

“继承人问题真是个麻烦的东西呢，就算是过去被他们称为贤王的余，也开始为了这个问题寻求王妃，毕竟她……”忒兰提斯轻轻叹了口气，切入主题。吉普莉尔似乎看出了他的难言之隐，“之后继承人选定好了吗？我记得他们说第二王子才能比第一王子要高，但是第一王子军略方面更强？”

“没有不‘死’这个选项吗？”明明是一国之君却要向面前的人物告饶，这还真是讽刺，不过这就是阿尔托斯家族在这个国家里面真正的地位——至高无上的地位，甚至能让当任君主自绝性命。

不过阿尔托斯明白自己家族的后人精神构造上或多或少都存在缺陷，所以每一代阿尔托斯的家主都会选择一人成为下一任国王的接班人——最近几代基本上就是国王推荐的后人，当然之前也出现过废弃无能的昏君让他们所认可的“王”登上王座。

“你自己决定就好，消失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这都不是我所关心的东西，阿尔托斯之后也会消失吧，说实在的已经好久没有人喊过我‘路西斐尔’这个名字了。”吉普莉尔说到这里也笑了，“路西斐尔”是他在家族中实力的地位，不过伴随着他亲手将那个家族所埋葬，这个名号也就成了没有任何实质性内容的空头支票。

“另外给你个忠告，如果你真的爱那个女人的话，最好带着她一起‘消失’，很快这个大陆将会再度分裂，昔日熄灭的火种将再度复燃……真是悲伤呢，”他凝视着挂在房间内的国家地图，“你也知道战争中失败一方的女人会遭遇什么。”

“余很清楚，余也清楚你当初挥下刀刃的原因也是为此吧？”忒兰提斯轻轻一笑，手指着床头开封的酒瓶，“要来点吗？不过里面有‘添加物’就是了。”

“恭敬不如从命……”吉普莉尔拿起酒杯倒了一点，忒兰提斯觉得那味道偏醇厚，不过看上去还在对方能接受的范畴之内。

“真令余意外啊，你们家族其他人面对这种情况都会小心谨慎。”

“如果有什么药物能将我毒杀，我还真的想亲身体验一番呢，”吉普莉尔哼了一声，不过忒兰提斯的下一句话让他立刻将口中的酒全喷了出来——“那你也能察觉到吧，这和他们给她下的药一模一样，在那之后这东西似乎有了个更美妙的名字——曼珠沙华。”

“想故意激怒我吗？”——这是当年阿尔托斯试图将西尔维从他身边夺走，成为别人奴隶而专门制作的药品，混在酒中基本上不会被任何术式检查出来，只要几滴就能让对方完全丧失心智，宛如恶魔的诱惑。

“意外的是这东西效果很好，因此就算是你将那帮人赶尽杀绝，那东西的仿制品在市面上也饱受追捧，甚至余自己也在用……”忒兰提斯对他脸上阴阳不定的表情很感兴趣，随口多说了几句。

“虽然不知道仿制品效果如何，不过你知道那药物除了能让女人‘更加美丽’之外还有什么副作用吗？”吉普莉尔冷笑着反问。

“应该对余没什么效果吧？”

“不用担心，主要是女性方面会产生强烈的精神依赖，阿尔托斯将此作为能永久控制她们的隐藏手段，不过您也知道那里有不少疯子，稍微改变一下成分就能将两方同时控制。”

“你们对于生产‘傀儡’还真是孜孜不倦，”背后瞬间布满的冷汗让忒兰提斯脸上的笑容更加虚伪，稍微咳嗽一声作为话题终结继续伪装出完美的假笑，“想要用这种药品和女人操纵什么人物呢？”

不知是不是算作承认自己推论中的结果，吉普莉尔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晃动着手中的酒杯……半晌之后他轻叹一声，“不过‘曼珠沙华’吗？的确能让人产生前往天堂彼岸的幻觉，不过将这个名字传出去的人应该就是你本人吧？”

“余，没有挑衅你的理由吧？”

“你没有，但你必须做出‘阿尔托斯’还存在的假象，不然各地领主之间的平衡将会加速崩溃，很遗憾你的三个儿子没有收拾这种局面的能力，而你的宝贝公主应该逃不掉成为那些贵族为了获取更大权力的手中玩具吧？”吉普莉尔用那双金色的瞳孔平视着忒兰提斯，“你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来找我商量对策的吗？你不是为了让她全身而退才来找我让我指定他人成为下一任国王吗？”

“你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讲情面啊……”

相互试探相互激怒仅仅是为了后面谈话的基础，如果一方擅自将自己的感情代入其中，必然会被另一方牵着鼻子走，所以两人开始都没有正面进攻，忒兰提斯搬出西尔维在阿尔托斯家的遭遇等绝密情报，吉普莉尔则用奥帝努斯对于孩童和奴隶的处理态度作为回击。

这仅仅是前戏而已——不论是谁，都很清楚。

“那么你也能够想到为什么余要来找你商量吧，路西斐尔？”

“用这个名字也就意味着你希望我为这件事做出‘最优解’？”

“珂莱亚绝不可能交给那些人，她不适合待在这种地方，赫布里底如果没有被毁掉的话余会亲自送她去那里的研究所，毕竟魔女斯卡哈的名声还是很响亮的，作为她的保护者绝对够格，”忒兰提斯点名前提向吉普莉尔询问，“所以余想听听看阁下的意见，现在这片大陆上又能让她安心的场所吗？”

“没有，”吉普莉尔的即答让自己全身一僵，不过他没在意继续说了下去，“珂莱亚的美貌有目共睹，而且就算无视她的美貌，她身上带着的王族的血都会吸引那些无法巴结王子的贵族们拼死一搏——这片大陆上几乎所有人都是如此考虑，因此一旦有闪失就算她祈求帮助也没有人会伸出援手，并非无法帮忙而是不愿踏入这滩浑水。”

“关于这方面余自有考虑，余想询问的是阿尔托斯对余的考虑会不会反对？”忒兰提斯说出这句话的同时直直盯着吉普莉尔的双眼。

“不会。”吉普莉尔干脆回答，那双眼睛里没有半点感兴趣的光芒。

“这样就好，余不会向你们祈求什么，所以也不希望你们替余做到什么，这也算是一种等价交换吧？”继续摆明条件，尝试进行对方最擅长的等价交换。

“有趣的家伙，”吉普莉尔说到这里不禁笑出了声，不过想了想还是觉得太失礼了，于是他将手中的剑指向自己的胸口，“选择吧，是现在就消失于此？还是五年后自己离开这个政治中心？”

“五年，不过比起你的等待这也算是一瞬间的时光吧？”忒兰提斯对这个时间并没有太过意外，就算从明年再开始工作的交接准备时间也是绰绰有余，更不要说对方将自己家人的处置权交给了自己，下一任国王是谁无所谓，自己只想和平安地和家人共度生命剩余的时光而已，既然对方已经给予了让步，后面会怎样已经无所谓了。

而且这个时间和对方需要等待的时间相比简直太短了，想到这里他笑着面对吉普莉尔继续说了下去，“九年后，象征‘怠惰’的龙神级外敌‘伊斯坎达尔’将会再度从天空降临，不论你有什么能耐，现在的你绝对无法重返天空。”

“咕……”仿佛被戳到软肋痛处，吉普莉尔回话慢了半拍。

“你想用那七只魔兽的力量扭曲因果，藉此实现艾瑞丽安小姐的梦想，不过余要提醒你一声哟，那个梦想实现的同时不要忘了现在她心中更重要的梦想，”忒兰提斯喃喃自语，“过去的她也许是想创造一个没有外敌的世界，但现在的她还会这么想吗？”

梦想是会改变的，过去自己确实想要完美治理这个国家，而自己的所作所为面对民众给予的“贤王”称号也问心无愧，不过现在的自己了解到阿尔托斯家族的恐怖之后，原先将不列颠发展成一个强大国家的想法已经荡然无存，只想着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让自己的家人平安无事，安度余生。

若是自己如此，那么一直追随着面前少年的女人定然也会产生心境上的变化——看着陷入沉默的吉普莉尔，忒兰提斯轻轻一笑，“路西斐尔，你的实力如同你的名字一样最强，你或许能看穿他人的计谋甚至心思，但你永远不会了解一个爱慕你的女人内心想法。”

“想对我说得就这些吗，时间快到了，”吉普莉尔粗暴地结束了这个话题，连掩饰他内心动摇的余裕都没有时间。

“最后一件事，听说你在培养‘莱恩路西法’？”忒兰提斯将心中最后的疑问抛出。

揭发斯卡哈罪行的莱恩路西法与“蔷薇”中拥有领导权的“白蔷薇”——对这两个人不感兴趣是不可能的，毕竟在赫布里底他们两人不光拦截下了康诺顿的进攻还在一段时间内拦下了龙王级外敌法夫尼尔向王都前进的脚步，与此同时组织王都附近村庄的疏散、稍作休整后立刻展开追击行动，虽然最后击杀法夫尼尔的另有其人，但他们的行动毫无疑问拯救了大量人民的生命……

这些行动让莱恩路西法成为了王都最热门的话题人物，自己也听说了不少公爵贵族打算将他收为上门女婿，如果对方就此接受那么这名青年未来前程将一片光明坦荡，说起来，自己似乎还没有给他奖赏啊——有时间招过来问问看吧。

不过“路西法”是“路西斐尔”堕落后的名字，普通的佣兵或许是无意中取得了这个称号，但如果是某些人别有用心地将这个作为称号宣传出去以宣告某种的特殊关系——比如自己对奥帝努斯的所作所为——忒兰提斯再度凝视着面前的吉普莉尔，“让余说明白点——路西斐尔，你和莱恩路西法又是什么关系呢？”

“这又是个措手不及的问题啊……姑且当过他一段时间的老师吧，不过‘培养’这个词用的并不准确，我只是教会他战斗的技巧，引导他做出选择以求改变既定的未来，没有其他多余的考量，”吉普莉尔罕见地斟酌其用词，忒兰提斯见状立刻追问，“那么他身边的未来会保持安定吗？”

“那倒没错——难不成你想把珂莱亚公主……没有一定的功绩周围的贵族可不会答应，毕竟她身上可是有着你的血！”吉普莉尔立刻明白了自己的想法，看着他皱眉的表情，似乎想说这是件十分困难的事情，不过忒兰提斯早有自己的打算——“克丽丝维尔斯特是个聪明的女人，她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女人天性就是嫉妒心很强的生物，有些时候会完全背叛你的想法也说不定……”

“路西法这个名字不是很有趣吗，路西斐尔——余很好奇你在他的身上看见了什么，亦或者在他的身上寄托了什么呢？”自己脸上笑容加深几分，“你所设想的东西并非终焉之日的解决之道，而是在余‘消失’后这个国家内乱的处理方案，阿尔托斯真是个有趣的家族，明明一个个都是‘天选之王’，结果还要我们这些‘影王’来主持台面。”

“怪物无法统治人类，因为思考模式迥然相异——只有人类才能统治人类，而且我们仅仅拥有让别人臣服的力量，却没有驾驭别人的睿智，所以你们的存在是必须的——这是我的个人判断，”吉普莉尔如此说完后轻轻鞠了一躬，整个人渐渐变得透明起来。

“这可真是……”看着渐渐消失在空气中的吉普莉尔，忒兰提斯长叹一声，“不过这倒真是令余期待，被路西斐尔选择的路西法，你会给未来注入什么希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