搏 083 逃避

卜学仁听说肖德开年初六就离家了，心里顿时凉了半截，自言自语地说：“半年多没消息了，也不知我老婆……”

“你老婆？”肖德开惊讶地抢过话头说，“你老婆不是和你离婚了吗？”

“胡说！”卜学仁不屑置辩地说，“我出来的时候，她，她，正在生病。”

肖德开说：“怪不得你老婆跟你离婚，人家正生病你就跑出来，这哪有一点儿夫妻感情？难怪人家和你离婚。”

卜学仁后悔自己撒了个慌，但真实情况他又不敢讲，只得转守为攻地说：“你跟我开啥玩笑！两口子离婚得双方到场，我都不知道音信，她咋能离了婚？”

“你还不信那？《平原晚报》上登的公告还能有假？”肖德开瞪着眼说。

“啥？报纸上登了？”卜学仁急得站起来问，“哪天的报纸？你在哪里看到的？你没看错吧？”

肖德开说：“我咋会看错！你老婆叫石，石道梅吧？”

卜学仁更急了，立即拉起肖德开，非要让他带着去找那张报纸不可。路上，他不停地催肖德开“走快点”。

等他俩满头大汗地来到小旅馆以后，招待员说以前的报纸都卖掉了。

卜学仁拍了一下额头，“哎呀”一声，然后说：“咋，咋这么，不巧呢？”

他扭过脸来埋怨肖德开，说“你看报纸，咋不看日期呢？”

然后他又“唉”了一声，垂头丧气地拎起小包出了旅馆的门。

肖德开送了他几步，说天晚了，慢点走！

往哪里走呢？卜学仁心里七上八下的乱得很，头脑里像一窝乱麻，找不出个头绪来。他顺着小巷走上大街，无目的地在人行道上走着。

他低着头边走边想，差一点撞在一个人身上，抬头一看是个站岗的武警战士，再看门旁的牌子：平原市中级人民法院。

卜学仁站住了，心想这法院里要是有个熟人就好了，县法院的事情他们肯定会知道。

他又拍了两下脑门子，突然来了“灵感”：对！找老朋友去，听他说过，在这个法院里，有他一个熟人。

卜学仁对平原市不算生疏。如果是白天，他不用问就能直接找到老朋友的住处。现在虽然是黑天，但他根据人家的指点，还是顺利地找到了他要找的地方。

他往那幢楼上看了看，又数了数门洞和窗户，确认老朋友家里有人。

当他一只脚踏上楼梯的时候又犹豫了——想起了刚到这里的时候，老朋友对他说的话。

他把刚踏上楼梯的那只脚收了回来，然后退出门洞，扭头看了看那个亮着白光的窗户，心里说：现在这年头，啥朋友？啥情意？狗屁！没有钱搭桥，啥路都走不通。

他知道老朋友爱喝口子酒，于是便咬咬牙，到商店里买了两瓶，这才理直气壮地上楼去了。

卜学仁连着敲门好几次，才听到屋里的动静。

老朋友拉开门一看是他，脸色就有点不好看。

卜学仁把两瓶酒往上提了提，老朋友的脸立刻阴转晴。

“这么晚了你来找我一定有事吧？”老朋友皮笑肉不笑地说。

卜学仁把两瓶酒放在桌子上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必然来求神”啊！

老朋友说：“我可不是神。不过，我猜你一定是为老婆跟你离婚的事来的。”

卜学仁大张着嘴，愣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也知道了？这是真的？”

老朋友不慌不忙地拿出一张报纸递给他，说“这能是假的？你看看吧！”

卜学仁接过报纸看了一遍，然后把报纸往桌子上一摔，气愤地说：“这是咋弄的？没打我招呼就判离婚？”

老朋友轻摇一下头说：“没打你招呼？你们县法院几个月前就在晚报上通知你了，谁让你不看报纸呢？”

“我的妈咧！我在平原市就像漂在水里的浮萍草，找到活就干几天，找不到活就拾破烂；又没有个固定的住处，东一晚上西一夜的，我上哪里去看报纸呀！”

老朋友瞟他一眼说：“街头巷尾马路边阅报栏有的是，你不看是你自己的事儿，不能怪人家法院没通知你。”

卜学仁长长地“咳”了一声说：“这法院也太不讲理了，只听她一面之词，不问青红皂白就判离婚？”

看着脸色铁青的卜学仁，老朋友心想：你呀，不是个好东西。你在这里不走，迟早也是我的麻烦，干脆乘机把你吓跑算了。

于是他说：“判离婚这才是第一步，法院马上还要判你的刑，现在警署正到处抓你呢！”

“啊！他们要抓我，我犯啥法了？”

“犯啥法你自己不知道？你是故意杀人罪。你也太狠毒了，咋能把结发的妻子往死里打呢？人家虽然没丧命，但落个终身残废。你呀！等着吧！不判无期也得判你20年，这回要让你尝尝‘二进宫’的滋味了。”

听了老朋友的话，卜学仁的两条腿有点哆嗦，心里想：难道她的脑子伤着了？

接着，他又想到放火的事：农世通比季霞精得多，警署又有他的战友，会不会调查这事呢？

然后他又想到自己赌博、嫖娼等一些坏事，认为如果他们“墙倒众人推”，都往一块算的话，老朋友说的话也不算狂。

蹲大狱我倒不怕，只是那农世通……

卜学仁在沙发上愣愣地坐了一支烟的功夫。

他突然问：“这事你咋这么清楚？”

老朋友的眼珠转了两下说：“谁让俺们是朋友呢？我不帮你打听谁帮你打听？我知道你总有一天会来找我的，要是我啥都不知道，你这两瓶酒不是白买了吗？”

卜学仁扫一眼桌子上的酒瓶说：“你这样讲不对，朋友嘛！咋能说是白买呢？”

老朋友抽出一支烟递给卜学仁，他摇头说不抽。

老朋友就把烟刁在嘴里点火吸着，然后吐出一个个烟圈在空气中飘浮着。他看卜学仁一眼说：“你准备咋办？”

卜学仁抬头望着他说：“这一棍子算是把我打蒙了，我也不知道该咋办。”

“毕竟俺俩光着屁股在一起玩过几年。”老朋友意味深长地说，“这话对外人不能讲：你呀！不能在这里等着警察来抓你，应该尽快地远走高飞，越快越好！”

卜学仁叹了口气说：“到哪里去呢？”

老朋友按灭烟头说：“天朝这么大地方，就没有你卜学仁的去处？哪里黄土不埋人？你非要死在平原市不可？”

卜学仁从老朋友家出来，叫了辆三轮车直奔火车站去了。

他认为老朋友说得对，应该远走高飞。

至于往哪飞？他也想好了：去南方，到季如森“拾破烂”的那个城市。据说他那里有不少这一带的年轻人。他们毛孩子都能混，我还不能混？

他来到售票处一看，凌晨4点半的车；再看看墙上的钟，凌晨两点。来得及。

买好南下的火车票，他就急匆匆地往“家”跑。到了门口，他悄悄地开门进屋，悄悄地收拾行李，又悄悄地锁上房门，悄悄地溜走了——省下了两个月的房租费。

卜学仁跑到候车室一看，离上车还有一个小时，就想找个空位子坐下来歇一会。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他实在太累了。

他找个位子刚坐下，就像椅子上有刺一样，“噌”地一下站起来，提起行李就往外走。

他害怕警察突然出现，又怕房东来揪住他要钱——此时的卜学仁啊，大概懂得了什么叫“惊弓之鸟”。

他提着行李来到广场上，找了个僻静的背光处，又往四周反复、仔细地瞅了两遍，确认没有什么危险了，才慢慢地坐下来。

他心烦意乱地回想着这半年来的生活，特别是老婆离婚这件事，就像有几只老鼠一起啃着他的心。

毕竟是几十年的夫妻啊！这下可好，一贯让他随心所欲的老婆从此不再属于他了；他再也不能在她身上出气了，再也不能在她身上发泄了，再也无法……

他又想起老朋友讲的“终身残废”，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想当年石道梅作新娘的时候，十几岁的女孩子，白白的，嫩嫩的，就像玉石雕出来的小人儿，那是啥滋味？可现在呢？

他想象着残疾人的惨相：她像柯兰杨吗？她像傻妮吗？她成了一个既瘫又傻的老太婆？

咳！谁让你在农世通面前逞能呢？活该！

接着，他又想到了卜月娥：她比她妈年轻的时候更可爱，能说会道的，又有文化，这鲜花一样的闺女偏偏落到了农世通手里。

一想到这些，卜学仁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自言自语地嘀咕着：老天爷也他娘的不公平，咋就把我心里的一块肉弄给“仇人”呢？这不比杀我还难受吗？月娥呀月娥，我算是白养你了！早知道你是这个样子，还不如当初用锹劈死你！

当然了，儿子，尤其是那个还不懂事的小孙子，他也不是不想，那可是他唯一的一条根苗啊！

卜学仁想啊，想啊！想来想去，还是想到了农世通：不是你回到柯季村来，我能走到这步田地吗？你他娘的请我喝酒也就罢了，非要让我老婆也去不可！否则，哪会出这事儿？

离婚，告我，不是你农世通出主意，她能知道这样做吗？她敢这样做吗？

农世通啊农世通，我和你是哪辈子结下的冤仇？

哼！别看你现在得意，总有你倒霉的时候。

等着吧！只要我卜学仁活着，就让你安泰不了！实在搞不倒你，我也要掘你的祖坟！

车站的喇叭响了，火车快要开了。

卜学仁站起来，面朝柯季村的方向狠狠地说：农世通！我跟你不共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