搏 078 停电之后

入伏以后，天气虽然酷热难当，但晚上有电风扇吹着，还是能睡得着觉的。

农世通得意地想：如果一个夏季都是这样，安不安空调也无所谓。

有天夜里，农世通做了个梦：

……帐篷突然着火了，他和战友们都奋力抢救，身上的衣服烧着了，人们到处找水源。战友们都往树丛里钻。他感到透不过气来，浑身像剌扎的一样疼痛，难受极了；突然下起大雨，雨水浸着全身，又疼又痒……

农世通醒了，浑身仍然又疼又痒，用手一摸，背心和短裤全透了。

他伸手去拉电灯，没亮——停电了。

再试试身上，好像刚从小米稀饭里爬出来一样，他忽然意识到：坏了，出痱子了，告别了几十年的痱子，现在又袭来了。

那天吃早饭时，他心里烦极了。

季霞看着他，不停地摇头咂嘴。

她说：“哎哟！这次夜里停电，可把你坑苦了，捂出这么多痱子来。”

农世通皱着眉头说：“这鬼天气想要人的命，连一点风丝都没有，又热又闷。不知供电局的人都干什么去了，这么热的天，怎么能停电！”

他虽然不停地摇着扇子，但浑身还是刺痒得难受，好像掉到麦糠里似的。

他一会儿往头上抓抓，一会儿朝腿上挠挠，那还有胃口？在几个人一再劝说下，他才勉强喝了几口稀饭，然后把碗一推就走了。

季霞看着他那痛苦的表情，心里很着急，怎么办呢？

她看着卜月娥说：“你先别忙着刷锅洗碗，赶快倒一盆热水，里面放点盐，把我屋里的痱子粉拿过去，帮你农伯把身上的痱子洗一洗。你看他身上哪还有好地方，急不死人哪！”

季霞不但说出了柯兰菊的心里话，同时也正对了卜月娥的心思，即使她不这样说，卜月娥也会这么做，因为她早已心急如火了。

身上出痱子虽不算什么大病，也没有强烈的疼痛，但那种钻心的奇痒也叫人难以忍受。特别是一到阳光下，就像无数根芒刺戳身，使你有一种心脏要破裂的感觉，难受之极；如果洗澡时热水一烫，那就不是皮肤痒了，而是肌肉深处痒，筋骨痒，痒得让人抓搔不是，哭笑不得。

农世通突然出了大面积的痱子，真有说不出的痛苦。

相比之下，柯兰菊的情况好多了，停电时她知道，一夜扇子没离手。

季霞的情况更好一些，她认为是正常现象，夏天哪有一个痱子不出的呢？

而卜月娥和卜贵英这两个丫头就是一个痱子没出，真叫农世通羡慕极了。

卜月娥端着一盆调试好的热水进了农世通的屋，看他只穿着短裤坐在板凳上，一手拿着鹅毛扇，一手拿着“老头乐”，正在边扇边往后背上搔呢！

他看卜月娥端着盆进来，没好气地说：“哎呀！你来干什么？”

卜月娥说：“季老师让我来帮你洗洗身上的痱子，不然的话会成疮的。”

农世通放下扇子和“老头乐”，急忙拿起汗衫和长裤。

卜月娥一把拉住他说：“你别穿了，穿上衣服我怎么给你洗？”

正在这时季霞进来说：“你有点儿太旧脑筋了吧？这是什么天气你还那么讲究？你看看村里的男人，不论老的少的，有几个穿长裤子的？不都是一个裤头遮羞吗？你别不好意思了，身体要紧，快让月娥帮你洗洗吧！”

农世通皱着眉头，很不耐烦地说：“我没长手吗？自己不会洗？”

季霞面带愠色地说：“后背上你自己能洗吗？月娥又不是外人，她不也是你的女儿吗？一个老头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农世通不说话了，又抬手去拿“老头乐”。

季霞抬手把“老头乐”夺下来，严肃地说：“别再用这‘竹筢子’搂了，搂破了是要感染的！月娥，快给他洗！水要热一点儿，手要轻一点儿。”

农世通坐在小凳子上，卜月娥半蹲在他身后。

卜月娥先用手轻轻地按一下他的后背，自己却打了个寒噤。

她说：“农伯呀！你可不能再用‘老头乐’了，这脊梁上都被你搂破了。”

说着，她就用细纱布蘸点水，先在自己的皮肤上试一下，然后再往农世通的后背上轻轻地擦洗。

大概是盐水渍得太疼，每擦一处，农世通就有一下轻微地哆嗦，同时嘴里发出“咦唏”的声音。

卜月娥沉默不语，只是轻轻地、慢慢地洗着。

过一会儿，农世通听到了抽泣声，扭头一看，见卜月娥哭了，大滴大滴的眼泪往下掉。

农世通看见卜月娥流了泪，心里好像有一股气泡往上翻，鼻根也有点酸酸的感觉。

他说：“你哭什么？不就是出点儿痱子嘛！要不了命，过几天就会好的。”

卜月娥一边洗一边哽咽着说：“过年的时候，我向哥哥、姐姐保证过，不让你的身体，受伤害，看你身上这个样子，我，我怎么向他们交待。”

“你哥哥、姐姐怎么会知道我现在是这个样子？”农世通强笑了一下说，“就是知道了，他们又能说出什么呢？这是自然气候造成的，又不是人为的事故，就是他们都在我身边，也是没有办法的呀！你说他们怎么会责怪你？”

“我真该死，夜里一睡倒就像死猪一样。”卜月娥流着泪说，“要是知道停电，我过来给你扇着点儿，也不至于出这么多痱子，都是我不经心造成的。”

“别说傻话！”农世通强笑一下说，“就是你知道停电，深更半夜的，我能让你过来为我扇扇子吗？”

卜月娥起身走到门后，拽下农世通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和眼泪，然后说：“为啥不能让我来给你扇扇子？你为了救我，命都不顾，难道我就不能为你解除一点痛苦吗？”

农世通刚想张嘴，卜月娥又抢着说：“农伯呀！我知道你是怕影响不好，深更半夜女孩子在身边不方便，是吧？有什么不方便的呢？又能‘影响’谁呢？难道女儿长大了就不能与爸爸在一个屋里过夜吗？脚正不怕鞋歪！我都不在乎，你这么大年纪还怕什么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农世通说，“你算算你一天工作多少个小时？这么累的活，夜里不睡觉怎么行？再年轻力壮也受不了哇！”

卜月娥还是一个劲地要求农世通晚上睡觉时别插房门，说一旦停电，我要进来为你扇扇子。她还说如果你不同意，那我就搬到你这外屋里睡，省得惊动别人。

农世通拗不过卜月娥，就只好答应她：“那好吧！以后夜里如果再停电，你就过来；如果不停电，你可不能来影响我休息啊！”

卜月娥高兴地说：“那好，就这样定了，你说话得算数。在三伏天里，你这外屋、里屋的门就不要再插了。”

农世通点点头，心里想：别说夜里停电，就是房子着了火，你也醒不了。

整个后背和两只胳膊被卜月娥清洗了一遍，然后又搽了一遍痱子粉，他感到凉丝丝的，不疼也不痒，倒是很舒服。

卜月娥还要帮他擦洗前面和两条腿，农世通不干，说“能看得见够得着的地方，不用你洗，我自己来。你赶快回去休息一会儿，马上又到做午饭的时候了。”

卜月娥抬头看看表说：“那好吧，你自己洗。这里有瓶热水，水凉了就兑上点儿，别着急，慢慢洗。”

卜月娥虽然没有出痱子，可她比自己出痱子还着急。

她跑到政府村去买痱子粉、除痱霜、祛痱露，又去找高院长开了一些外用药水和清热解毒的口服药。

这几天，她除了做饭和睡觉外，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为尽快地治好农世通的痱子而努力。

每天吃过晚饭，她要熬一大锅中药水，然后倒在大盆里放在外面凉一夜，第二天早晨再用纱布虑掉药渣，把澄清的药水分在两个盆里，分别端到农世通和柯兰菊屋里。吃过早饭她刷好锅碗后，就换上干净的衣服去给农世通洗痱子；晚上睡觉前，她还要更细致地进行一遍。

自从农世通和柯兰菊出痱子以后，柯传民和季休武拒绝他俩出去工作。

季休武说：“世通啊，你不能再出去跑了，如果痱子连在一起成了痱子疮，那比长疮还要厉害。过去我有过教训，你一定要注意。”

柯传民点点头接着说：

“休武说得对，如果感染了，那是很麻烦的。你不能和我们比，我们习惯了，就是有几个痱子也不碍事。

“地里的种苗和第二批产品苗长势都很好，我早晚去转转就行了。工地上有休武在，猪场有季霞，你们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俩的主要任务就是在家休息。

“你俩不要急，痱子是热毒，你越急它越厉害，只有心平气和地慢慢养，才能尽快地消除。”

“月娥。”季休武又说，“要精心地侍候你农伯和你二姨，给他们熬点绿豆汤，多放点白糖，做菜时多吃点苦瓜和一些清火的东西，啊！”

“请两位爷爷放心，我会照顾好他们的。”卜月娥说，“只要您二老身体不出毛病，把外面的工作包揽起来，他们会安心休息的。”

柯传民看着卜月娥，然后笑笑说：“这丫头在这住了几个月，真有很大的进步啊！年轻人就应该这样，要不断地进步。”

柯兰菊说：“月娥不简单了。虽然这么忙，但她还是挤时间学**学课本呢，文化水平超过我们了。”

卜月娥摇摇头说：“二姨，你别夸我了，这辈子我是赶不上你了。”

农世通看着卜月娥，心里乐滋滋地说：“年轻人嘛！是要努力多学点东西。我们现在开创的事业，以后就靠你们年轻一代来继承，没有知识是不行的。”

然后他又对柯传民和季休武说：“田里的秀发草和沼气池工程就拜托二位叔叔了。不过，你们也要注意身体，防止中暑。你们这么大岁数，在这酷热的季节里坚持工作，我真有点儿过意不去。”

“俺们算啥大岁数。”季休武说，“你看人家柯传福、季休禄、六老头他们，都是往90岁上数的人了，现在不照样下地干吗？生在农村长在农村，只要两条腿能走动，谁能一天到晚在家呆着！就连‘老寿星’有时候也出去干点事呀！”

他们几个正说到这儿，季霞从猪场回来了。

她高兴地说：“世通，你这个办法好，猪圈里的气温确实没超过30度。”

“今年没有办法，只能用草衫子和遮阳棚外加喷淋来降温。”农世通说，“等那些小树长大后就不用这些东西了，整个猪场都能罩在树的阴凉下，那时不但可以节约这笔开支，而且防暑降温的效果会更好。”

季休武说：“传民，俺俩好长时间没进猪场了，抽机会去看看那些小猪崽儿！”

“已经不是小猪崽儿了，再过一个多月就可以……”

季霞没好意思当着两位叔叔的面，把“配种”二字说出来。

农世通赞成季休武的提议。

他说：“武叔的建议很好。老民叔，你们俩应该去看看，如果发现有什么问题，回来跟季霞说说。”

柯传民和季休武走后，季霞说：

“贵英这丫头真是迷上这些猪了，无论是那几头种猪还是那些小母猪，她每天上、下午都坚持与它们接触两次，说是先培养与它们的‘感情’，为将来的操作打基础。

“你说怪不怪，那些个畜生好像有点儿懂人性似的：开始不愿意接近她，现在好了，只要贵英一进猪圈，它们就主动向她靠拢，并用鼻子不停地在她身上闻；不管贵英怎么抓挠，它们都一动不动地让她随便摆弄，有的还伸伸懒腰，睡在地下跷着腿让她抓挠。”

卜贵英的确是在和这些工作对象培养“感情”。

刚开始接触这些畜生时，她也闻到一股很不习惯的味道，虽然猪舍里干干净净、凉凉爽爽，但对于很少与这种生灵接触过的卜贵英来说，或多或少的还是有点儿担心和害怕：害怕猪咬她，担心不能胜任这项工作。

经过几次接触之后，卜贵英有了信心。

为了与这些“朋友”建立“感情”，卜贵英充分利用动物的条件反射，和饲养员们协同工作：她在前面与猪“打闹”，饲养员在后边投放饲料；如果需要单独接触某一头猪而又不是喂食的时候，她也会在摆弄完之后给它们一块瓜果或其它零食，不使猪们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