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窗彼岸 第一章 长叹掩涕

第一章长叹掩涕

一、

这是一个刚下过雨的早晨，房檐上的积水犹如断线的珠子坠向地面。一颗水珠吧嗒一声打在泥土里一只刚探出壳的蜗牛身上，吓得它缩了回去。空气中弥漫着泥土清香，浸泡其中的悦耳鸟鸣使人心旷神怡。

“知道吗/下雨了/你喜欢的花开了/如此坚强……”身穿聆雅学院高中部制服的涵羽正在镜子前一边梳头一边哼唱魏晨的《花开那年》。今天是她正式入学的第三天，之前通过开朗外向的个性结交到不少新朋友的她，已经摸清了学校的具体状况。看来富家子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相处，涵羽想，不过最好还是不要让他们知道自己在小巷子里租房子这件事吧。

街上的人们行色匆匆，涵羽一边哼歌一边昂首阔步。她忘不了前一天里班上一个女生询问她家乡的情况，她对女生撒了谎，那女生却信了。她觉得班上的贵族小姐有那么几分可爱。

聆雅学院是K市著名的百年老校。自建校以来从中毕业过不少名人，他们曾在各个学术领域乃至娱乐圈里风行一时。虽是私立学校，经过一世纪之久的奋斗，它的升学率已经足以和市里名列前十的公立重点中学媲美，成为当地最具代表性的学区。然而一年六位数的学费足以使多数普通家庭望而生畏。不过，如果一个学生足够优秀，就能获得减免学费的资格，即便是普通市民阶层出身也可被破格录取，涵羽就是其中的幸运儿之一。在她入校就读的第一天学校举行了入学水平测验，试题对曾经位列年级前十的她来讲并不难，高分势在必得。绝对，绝对不会让妈妈担心的！涵羽握紧拳，仰头迈开大步。

涵羽走到十字路口，正在浮想联翩，丝毫没注意到斑马线对面的交通灯闪电般变成了红色。马路上的车辆迫不及待向前开动，涵羽不仅视而不见，还大无畏地朝马路中央行进着。

“小心！”涵羽被身后一个人用力拽回，此时一辆小汽车正从她面前飞驰而过。涵羽惊魂未定，却依旧不忘回过头说：“谢谢你啊。”

拉住涵羽的是一名穿校服的女生。她比涵羽高了半个头，面容姣好，明眸皓齿，斜刘海半掩住白皙的前额，头上别着一枚白色茉莉花形状发夹，打着自来卷的深褐色长发柔顺地披在肩部。涵羽一见她与自己款式相同的校服就得知两人互为校友，转瞬之后她开始暗自嘀咕：如果她的身高和头发能够分我一些，回去一定秒杀那群欺负我的臭小鬼！她刚想转身，女生先开了口：

“你，有点眼熟。让我想想……哎！你是这学期高二（1）班的保送生林涵羽，对不对？”

“对对对！”涵羽一听这样一个美少女居然会认得自己，就忍不住打开话匣子：“真是受宠若惊啊，在这种地方都能被外班人认识。”

“我在高二（3）班。”女生说到：“我是高中部学生会成员，名曰苏君如。叫我阿如就行。“

涵羽惊叹：“哇，学生会！”

“所有保送生及插班生的档案到最后都会由学生会收集、整理。”阿如说：“你的入校成绩是最高的，所以当时我留意了下你。”说罢她双手搭在涵羽肩上，肃然起敬：“学霸君，日后还望多多指教。”

“彼此彼此。”涵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个女生虽说看着清冷淡然，不过还蛮有人情味，挺好相处，不像上次那个……呃。

“咦？你脸红了？”阿如一阵好奇：“难道、难道你是百合？“她急忙跳开一步，满脸惊恐，长发都被风带了起来。

“百合是什么？”

“算了，当我没说。”阿如摆手，又凑了过来：“你一定是在想男朋友，对不对？”

“我没有男朋友。”涵羽眨眨眼，然后摇头。

“你这小女孩好呆萌啊。”阿如俏皮一笑：“不过都是十几岁的人了，心里有事可别藏着掖着呦。”

涵羽忽然想到了什么，她问阿如：“有钱人一般都是车接车送，你怎么会想着走路啊。”

“哦。”阿如拨弄了一下头发：“我最近在减肥。”

涵羽仿佛被雷劈了一般：阿如怎么看都属于偏瘦类型，这简直要她无地自容！有钱就是任性。涵羽心想：瘦子都是怪胎，一个想要变肥，一个想要更瘦。

“那个，阿如。”涵羽突然止步：“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在街上遇见一个陌生人，不知不觉间还和他聊起了你最崇拜的素未谋面的偶像，把心中积攒多年的赞美之词全部透露给他……最后那家伙竟扬长而去，还在临走时告诉你，他就是你一直崇拜的那个人……”涵羽结结巴巴，眉头都拧在了一起：“换你的话，会作何反应？”

阿如眨眨眼，思索了一下：“我么。”

我也不知道耶！

“哈？”这个回答令涵羽大跌眼镜。

“这种事情……好糗啊！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啊哈哈！”阿如笑得捂住嘴：“话说回来，这样的时代，主动与陌生人肆无忌惮交谈的人居然还存在啊。”

涵羽咽口唾沫，这简直是莫大的讽刺。

“你还真是人小鬼大。”阿如一把揽住涵羽：“一天到晚想这么多，我看你是缺点事干。要不要--加入我们学生会呀？”

“诶！我可以吗？”涵羽受宠若惊。

“当然！”阿如说：“聆雅学院每学期都会开展学生会招新活动，只要你有真才实学，就不愁不被选上。学院很重视学生的综合素质，绝对会给你足够的机会展示自我。给你讲啊，进学生会以后老霸气了，学校里的人会把你当神一样供奉，还会被派到校外去参与实践活动！比如上学期就是会长带我们一同去海外参加夏令营的……总之可好玩了，一定要加入哦！我作为招新负责人一定会帮你的。”

涵羽眼睁睁看着阿如说得天花乱坠手舞足蹈，犹豫着的同时不好意思拒绝：“不过，我可是什么都不擅长啊，这……”

阿如双脚啪的一下站定，右手猛然举过头顶，纤纤细指一把指向天空，秀发飞扬，威风凛凛：“路只能自己走，结果可不是猜出来的。既然一切未知，为何不去试试看？哪怕失败，也是一次宝贵的经验。”

涵羽呆望阿如，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阿如见涵羽不为所动，一下子大步踏到涵羽面前，弯腰半蹲，拽住她的衣袖，身高居然瞬间比涵羽矮了许多。只见她紧皱秀眉，双眼泪水盈盈：“就当帮忙，好不好，会长规定我每学期必须拉一定数目的新人进去，不然他会找我麻烦的啊。”

“我知道了。”涵羽浑身冒冷汗：“我会去试试的。”

阿如一瞬间直起身子破涕为笑：“就知道你最给力。”

“对了，我还想问一个问题。”涵羽说。

“说吧。”

“百合到底是什么意思？”

阿如愣了一下，忽然抬手看了一眼表：“糟了！要迟到了！”然后她一把拉起涵羽，不顾路人惊愕的目光大步穿越车来车往的马路。

“你蠢啊！！！”

二、

推门进班，涵羽回想着之前与校友横穿马路时车辆司机的叫骂声，感到心力交瘁。“早……”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了一句。

“你这是刚开完夜车的节奏呀。”身旁的同桌正捧着一本《时间简史》，不时挤眉弄眼的动作说明他正被折磨得痛苦不堪。片刻，他扑通一声将书扔进抽屉，爆了句粗口：“*的，学生会长居然叫我看这种书，老古板**就是老古板啊。”

涵羽吓了一跳，这种话从一个仪表堂堂的贵公子口中冒出未免唐突了些。她问：“萧哲，你也在学生会？”

“不然呢？”同桌扭头看向涵羽：“你以为我是怎样拿到标本室钥匙的。”

涵羽想起来了：开学前一天，学校举办了新生派对。由于不知名的原因，学生会会长缺席，萧哲作为代理正在为新生答疑。涵羽前去咨询，恰好打听到自己与他同班。于是理所应当地，萧哲带涵羽参观学院，并用钥匙打开了标本室门上的大锁，满足了涵羽强烈的好奇心。涵羽这才意识到那天学长学姐们的话：标本室常年封闭，开启必须经过层层批准。看样子，除了拥有一定特权的学生会成员，能如此轻松拿到钥匙也是没谁了。

“你听说了吧。”萧哲望着窗外：“MAUSOLEUM蔓延到A市了。已经发现了六位感染者。”

“是啊。”涵羽翻着书本回应。MAUSOLEUM是十年前爆发的一场瘟疫，自第一例感染者被确诊至今，没有任何疫苗能够阻止它的蔓延。“这已经是第七波了。”涵羽说：“MAUSOLEUM一直呈周期性爆发，虽然有时间间隔，但从不曾停息。”

窗外景物初露秋色，低矮灌木略微泛黄。萧哲靠在椅背上，满怀感慨：“如果瘟疫蔓延到K市来，我们的生命会不会也像它们一样渐渐枯萎呢。”

涵羽默不作答，她一听到类似的话题就会很不舒服。望着书桌里被丢弃的《时间简史》，想起阿如惊恐的表情，涵羽问萧哲：“呃，你觉得，学生会会长人怎样？”

“问这个干嘛？噢，你今天要去参加招新？”

“对。”涵羽把今天见到阿如的事给萧哲说了一遍：“我看你们两个提到会长时的神情，我有点怕。”

“怕什么，学生会会长是我哥们。”萧哲一脸不屑。

“你没开玩笑吧。”

“我给你讲，那货是聆雅校史上就职年龄最小的学生会长。我跟他从初中起就在这就读。他英语说的6到不行，还经常在艺术节演奏小提琴。简直就**是男生的公敌啊，他刚升入高一即被选为学生会会长。起初他的上任颇有争议，不过在这之后，他带领我们参加过多场大型团体比赛，次次名列前茅，上学期的海外夏令营，最终的团体成果竞赛上我们获得了世界第一名。后来没过多久，五月初旬那阵子他突然休学，据说是旧病复发……不过他已经给我讲过了，这学期他就复学，还会主持今天的招新活动。”萧哲接着说：“这老古板是个刀子嘴，你若要跟他交流可得小心，惹急了，他不用一个脏字，能把你说哭。”

涵羽听起来就觉得汗毛直立，怔怔坐着连话都说不出。

“放心啦，我和苏君如都会参加这次招新的筛选工作，老古板对女生一般会比较偏袒的。他要敢欺负你，尽管和我说。”

涵羽一阵感动：“同桌，我爱你。”

萧哲瞟了她一眼，拿起手机不慌不忙打开游戏界面，顺手丢给她一沓书本：“帮我交下作业。”

我认识的都是些什么人。涵羽满头黑线。

午餐过后，聆雅学院宽敞明亮的礼堂内，参加学生会招新的新生纷至沓来，熙熙攘攘的人群遮住了涵羽的视线。

“并不是被遮住。”萧哲在一旁调侃：“而是你还需要长高。”

涵羽暴怒：“再吐槽我身高，小心你脑袋不保！”

“呦吼，我好怕呀。”

涵羽双手叉腰：“列宁说过，如果你因为身高而嘲笑我，我会砍掉你的头来削平我们之间的差距。”

“哈哈！”萧哲一掌拍在涵羽头上：“那明明是拿破仑说的。”

涵羽别过头不看萧哲，她恨不能挖个地缝钻进去。

“名人名句用来装逼确实不错，但是可别记差行了，不然就是装逼不成反被*。”他指着人群后面一张书桌说到：“苏君如就在那，你去要一份报名表，然后现场填完交上去。我还有值日，就不陪了！”说罢一溜烟出了礼堂。

涵羽摸着脑门：好歹你也是学生会成员，不留下帮忙真的大丈夫？

“午好，阿如。”涵羽越过人群。

阿如坐在桌前笑吟吟地招手：“午好啊，涵羽。今天领报名表的人太多了，幸亏我帮你留了一份。喏，拿去。”

涵羽接过报名表：“只是一张什么都没有的白纸吗？”

“咦？”阿如瞪大眼睛一把抢过纸张，来回翻看了好几秒：“不对啊，我记得留的明明是报名表……”

“你是夹在别的书里忘了吧。”一本书从涵羽身后被递过来：“连语文书和政治书都分不清，没选文科的你还真是机智。”

“哦！对呀！”阿如接过书，翻找几下果然找出了报名表：“谢谢，谢楚会长大恩大德！”

涵羽一个回头，她早就觉得递书人的声音无比耳熟。这一回头不要紧，她整个人简直要炸了。

“你、你你你你你是之前那个--”涵羽失声惊呼，伸手指着对方鼻子说：“火车上见过的……”

戴着学生会会长袖标的清秀少年平静地看了她一眼，丝毫不为她的出现感到惊奇。只见他无视涵羽的口吃，自顾自掏出那枚涵羽曾见过的英伦风怀表，然后对阿如说：“还有1595个小时。书记员，可以开始了吗？”

“没问题。”

阿如正等待着会长发令，而对方却迟迟没有行动。她抬头，发现会长正目不转睛盯着墙上一张新挂上去的照片。

阿如和涵羽回头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阿如嫣然一笑：“啊，是夏令营那时候的照片被挂出来了呢。”照片像是在国外拍摄的，照片中一队校服人马正扯着聆雅学院校旗，排着整齐的队伍，个个笑容满面。队伍的中间，一名灰黑色头发的少年格外显眼，他手持奖杯，高高举过头顶，奖杯上系着的红色丝带迎风飘扬。与其他人相比，少年的笑意并不算明显，却有着身为领队特有的七分豪迈，三分傲然，气度非凡，不服输的魄力在绚烂日光下威风八面。与之相比，金光闪闪的奖杯似乎也不那么耀眼--此人正是面前的学生会会长。涵羽接着看，随后才在照片里陆续发现了阿如和萧哲。

另一边，阿如注意到会长的神情，她问：“怎么了？”

会长皱眉，回过神来，收回目光嘟哝一句：“拍得丑死了。”

“现在，请全体保持安静！”会长即刻转身，面对密集的人群击掌三声，刻意放大的说话音量尽显威严：“以最快速度就坐，在二十分钟之内填完你们手中的《学生会纳新报名表》，然后上交。”

“我的天，是前任会长！”

“什么情况，他不是休学了吗？”

“快点，快找座位！”

“嘘--小声点！”

原本躁动的人群一瞬间静了下来，纷纷开始就坐。会长回头看着还在发愣的涵羽：“寒暄的话，等下再进行。现在请你先去填表，可否？”

他说出这话，与刚才对着人群的呐喊不同，没有丝毫威胁，涵羽却不由自主回到座位上。由于怀着满腹疑惑，她只想尽快填完表。整个礼堂悄无声息，静得能听见身边人的动笔声。涵羽放眼望去，学生会会长站在窗户旁，此刻正一手撑着前排桌面一手拿着怀表。扭头望着时间的他，仅留给台下一个冷厉的侧脸，显得之前那句“二十分钟”的限定根本不容置疑。好强的震慑力，涵羽头皮发麻：隔了十几排座位都能感受到那种压迫感。

全场无人懈怠，都在全神贯注地填着表，如同一场激烈角逐--仅仅因为一个人的下令。他，好酷……

三、

二十分钟转瞬即逝，涵羽刻意等在最后，让大厅里只剩自己、阿如与会长三人。她裁下“招新面试邀请函”，将填好的个人信息卡“啪”一声拍在第一排桌面，双手环抱，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学生会会长。

会长毫不躲闪涵羽的目光。两人在沉默中对峙片刻，接着会长拉开椅子站了起来，绕过桌角，居然缓缓朝涵羽走过去。

“干什么？”涵羽有些紧张，退了一步：“想非礼啊？”

会长停下，不发一语，直盯得涵羽发怵。只见他忽然伸出手，三下两下迅速将涵羽敞开的衬衫扣子依序扣上。他退后几步，打量了一番自己的作品，然后正视涵羽，一字一句说道：

“你的衣领，违反校规了。”

涵羽许久才反应过来，随后脸一下子由白转红，她低头遮掩了一会儿，又等过了一阵以后才抬起头对着回到桌前继续工作的人开口：

“我们，见过。”

会长点头：“嗯。”

“那块怀表，你那天也带着。”

“嗯。”

“K市校际摄影联赛三连冠得主。”

“嗯。”

“C圈知名摄影师Skywards。”

“嗯。”

“聆雅学院学生会会长。”

“嗯。”

“楚--向远？”

“我是。”

“天！”一旁的阿如正忙着整理上交的资料卡，突然惊呼了一声：“居然还有人敢直呼楚会长的名字！”她望着四目相对的两人，一拍脑袋：“你们……认识？”

“嗯。”会长淡淡地回答。

“厉害了！”阿如两眼放光：“看来涵羽你真是深藏不露啊，这么重大的事我居然不知道……你们认识多久了？一个月？两年？难不成已经交往了吗？啊呀，好嫉妒。”

“不要主观臆断，书记员。”向远头也不回：“你这学期拉了几个人？”

“我，呃。呵呵，呵呵呵呵！”阿如忽然语塞，随后以一种要哭出来的表情挠着头强颜欢笑。

向远脸色一沉。涵羽见状，心里念叨一句：休想欺负我可爱的阿如！她盯着向远，对他说：“学生会长居然还染头发。”

“那是天生的。”向远回复涵羽：“你可以拔一根检验一下。”

涵羽愣了一秒，然后毫不客气地一把扬起手来。向远吃痛，捂住头：“你还真--”

她上前伸手猛戳面前人：“你太阴险了，亏我视如己出，你那天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耍我……就算是想被人记住，也不带你这样的吧！”

“那是你自愿的。”向远恢复状态，认真地眨了下眼。

“可恶！”涵羽气得语无伦次：“那我在车上的那些话……”

“我什么也没听见。”向远面不改色。

“继续装。”

“你是希望我忘掉吧。”向远说：“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

涵羽只好住口，带着欲哭无泪的心情将千言万语咽进肚子。萧哲，你果然是对的。涵羽在心里默念。

“呀！”阿如恍然大悟：“原来你早上跟我说的偶像就是我们楚会长啊。”

“闭嘴。”涵羽简直要崩溃，她甩甩头，接着连珠炮一般问向远：“你最后在电话里说还会见面，指的就是现在这样吗？你那时就知道我要来聆雅，为什么？你用了什么高科技？监视器还是窃听器？合法还是非法？如果侵犯人身自由我可是有权告你的哟？”

阿如递过来一些文件，向远顺手接过，随即取下一副别在衣领上的黑色眼镜戴起来，回话时的神情语气没有一丝波澜。

“猜的。”

“你--”涵羽险些背过气去。

向远望了望四周，忽然问涵羽：“萧哲在哪？他和你一起来的礼堂，我看到了。”

“他说他有值日。”涵羽思索着。

砰！

向远重重一把将手中文件摔在桌面上，茶杯中冒热气的红茶泛起一圈涟漪。“会长。”阿如看着向远因撞击桌面而泛红的指关节，战战兢兢地开口：“刚开学别动那么大火气。”

沉默着从怀里掏出笔记本，向远说：“林涵羽，麻烦替我转告他：会计的职位如果做得不耐烦了，我这边是不缺人手的。”这个看上去温文尔雅的男生以一种咬牙切齿的愤怒低声念叨：“真是屡教不改，他不可能在做值日，今早我找你们班主任确认过了。”

涵羽听了不寒而栗：我来聆雅的消息，不会也是你用非法手段“确认”过的吧。

向远翻看了几份文件，突然他的动作顿了顿，接着扶了下眼睛，继续忙着工作，同时放大音量说了一句：“门口站着的那个，别躲了。”

涵羽和阿如一同朝礼堂门口望去，只见一手拿着饮料一手提着两只蛋糕盒的萧哲带着满脸无奈，叹口气，悠哉悠哉迈着小步伐款款走来。涵羽一阵惊诧：怎么听到的？

“只剩1594个小时，敢在招新会上缺席，学生大会你是当凉白开了吗？”向远强压愤怒，却仍旧翻看文件。

萧哲注意到了向远，瞪大眼睛开始挑衅：“哟，你还活着呀。”

“难不成在你看来我应该死掉吗？”向远扭头一把摘掉眼镜，露出寒光凛冽的眸子。

“不，我只是对你大病初愈的直立姿态感到惊奇。”

向远冷哼一声：“我不在的时间里学生会没有乱作一团也着实令我惊奇。”

萧哲皱眉：“哥这么有范，又顶替你职位将近两个月，就不能稍微美言几句吗？”

向远端杯抿了一口红茶：“你又不是头一天认识我。”

萧哲扶额：“岁月也削不低你说风凉话的水平。”

向远回复：“一如既往热衷于惹是生非的你没资格多话。”

萧哲说：“几个月不见，老古板你又瘦了呀，说好的要练出八块腹肌来见我呢。”

一整根粉笔刹那间从几米之外精准无误地砸在萧哲脑门上，断成两截掉到地面。

“但凡敢在开会期间说禁语的人，无一例外都要挨会长的粉笔爆头杀！”阿如在一旁边做动作边注解：“会长真是霸气依旧啊。”涵羽看呆了，只感觉脑门一阵刺痛，心想即便是班主任或许也没这么厉害。

向远保持着扔出粉笔的动作，冷冷地说：“我提醒过你，要么叫会长，要么叫名字。”他头也不抬，抖了抖粉笔灰，仿佛从未做过之前的事，一把指向门外命令道：“给予你肆意旷到的惩罚。现在，立刻给我去德育处取印章。”

“在这里。”萧哲刹那间从口袋掏出那枚印章。

向远一愣，一把夺过，许久，浮起微妙的笑意：“几个月没见，你也算有点长进。”

“可你就没有了，还是像以前一样乱来。”萧哲盘起胳膊：“今天说话音量不够呀，中午又忙到没吃饭吧。刚复学就这样自虐，你还真当自己是铁人啊。”他朝忙于工作的向远递过去手中的蛋糕盒：“学校甜点小站新出的蓝莓慕斯。”

向远拿着印章的手停在桌前。片刻，他一把拉开长椅，拎起盒子直往礼堂外走去。

“你去哪？”阿如问。

“喂猫。”向远答。

萧哲无奈摊手，摇摇头：“一如既往的不坦率啊，当时明明很感动嘛。”

“可是，正因为有如此的会长存在，我们所有人才会这么干劲十足。”阿如低头暗笑：“开会时摆架子，散会后冷幽默；嘴上说着难听的话，行为却总是令人感动；他常常扬言动用各种酷刑折磨冒犯者，但哪一回真正实行了？不这般行事，反而不像他本人。头可断，血可流，责任心不可丢，这是他所说过的话，我们也应当及时多勉励啊。”

“行了行了。萧哲丢给阿如一记白眼：“明明是个理科女，一天到晚净整那种言情小说里的台词。”

涵羽默默站在一旁没有插话。她把手伸进口袋，摸到了自己曾一直小心留存着的信封。犹豫数秒，她皱皱眉，然后抽出手，使劲扣上扣子。

四、

午后的校园微风习习，透过敞开的窗户流入室内。正值午休期间的教学楼静谧而美好，被风掀动的窗帘飘然若梦。阳光恰到好处地投射过来，瞬间被染上了淡雅的柔和色调，在对面墙上投下点点光斑，若即若离，让人不禁产生恍若隔世的错觉。

少年漫步经过教学楼的走廊，脚步极轻微，几乎听不见。走到班级门口，他悄声用钥匙打开属于自己的储物柜，将手中的蛋糕盒放了进去。班里人都在安静地午休，少年没有进班，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尽管已经面露疲惫，但他一个转身快步走回礼堂，他明白在那里还有一堆招新后的工作需要他处理。

“进展略有些慢了。”少年喃喃自语：“毕竟，我在这个地方呆不久啊。”

秋风微凉，光影朦胧，一声微弱的叹息融化在空气里。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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