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禾玉露 第十五章 大水洪荒显真情 碧禾蛙鸣话丰年

二叔娘三十八岁时，仍是一个丰腴的少妇，她的大儿子不知为何，名叫狗妹，和我同岁，属兔的，那年十五进十六，没有读过一天书，为人憨厚实沉，和知青关系很铁。

又一次，我赤脚，杠上搬罾（一种方形渔网）去岔河口搬鱼，久雨初晴，炽热的阳光能把人给晃晕，脚下青草丛升腾起团团白雾，我把脚浸泡在水里，才有一丝丝凉意。那天收获颇丰，收网了一条娃娃鱼（当地叫做狗鱼）有四五斤重，无鳞，扁头，四足，五趾，食小鱼，声如婴儿啼哭，是上好的补品。

那日，我右脚二趾经络上长了一个小疮，米粒大小，生痛，但我没有在意，收网后，二叔娘亮出厨艺，清炖了一大锅狗鱼，只见汤呈乳白色，鱼肉外皮为淡青色，肉为乳白色，十分诱人。二叔，狗妹和我，三人风卷残云般，一会儿工夫，只见锅底朝天，一条四五斤重的狗鱼和一斤包谷酒，四五斤米饭，全部都倒进了三张血盆大口之中。二叔娘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这两个同她有着亲情关系和一个和她毫无血缘关系的三个男人，心满意足极了。

当天深夜，我从睡梦中被痛醒，点上煤油灯一看，吓了我一跳，我脚上二拇指经络上肿起一个像鸽子蛋样的大包，疼痛万分。脚不能着地，只能平抬着，一着地，血脉下沉，疼痛难忍。

二叔娘从山上采来麻根，捣瀜，把它轻轻地，薄薄地敷在疮包上，并小心翼翼地在中间有意地留下一个小孔，说：留个眼，化脓时用。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赤脚医生开的药吃了无数，草药从麻根到糖鸡屎（就是大公鸡拉的屎），都敷过，均不见好转，脓包已经得像鸡蛋大小了。

一日，我蹲在蓝球场边，一边欣赏知青打球，一边端着个大海碗，呼哧呼哧吃面条，突然一球飞来，不偏不斜，正砸中脓包处，只见红白液体飞溅，脚背上现出一大窟窿，顿时疼痛消失殆尽，再一细看，竟然有筷子头一般粗细的粪根长在经络上，二叔娘用开水煮过的细竹签慢慢地，轻轻地在脓根中转动，拉出了脓根，于是在我的脚背上长疮的地方，就现出来一个小窟窿。二叔娘用蜘蛛网包裹住窟窿，就说：“行了，包好！”

伤未痊愈，打秧青，犁田，耙田，抬粪，栽秧的时候到了，我挽起裤脚，撸起袖子，干农活去了。赤脚踩在粪水中，生疮处有一些微痛感并有一些痒痒的感觉，但过了几天，生疮处不治而愈，连疮口都看不见了，肉也长满了疮口。真奇怪！

薅二道秧时，看着生机勃勃的秧苗，大家都知道，若六月水稻扬花时不下暴雨和连天雨，八月准是个好收成！

但就在第二天夜里，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大雨如瓢泼般下了三天三夜……

大河的流水一改往昔的一碧万顷，温柔包容的面孔，瞬间变成了恶魔。上大学读外国文学史，惊艳希腊神话中的海妖塞壬，只不过是凭迷人优美的歌声诱惑人并置人于死地；天朝的洪荒形象大概只能用疯女恶魔来形容了。

知青和青壮年农民在寒冬腊月用坚实的肩膀和意志修筑的河堤堤坝，被洪水冲得个七零八落，洪峰呼啸着，骤雨支援着，狂风煽动着，雷鸣鼓动着，闪电指挥着，千军万马冲毁了河堤，推跨了河边的房舍、牛圈、作坊，卷走了村民，践踏着万亩良田……

全体基干民兵携带武器，披上蓑衣，带上斗笠，上各村制高点执勤，高度关注洪峰情况，同公社，区，县的电话联系全部中断，只能靠自救了！敖叔两眼红红的喃喃自语道。此时，只见一壮年男子，抓一谷桶顺流飞快而下，我把早已准备好的长绳子紧紧缠在身上，岸上由王鉴和敖叔拉着，扑通一声，我轻快地跃入浑浊的黄泥水中，向谷桶游去……突然间一排排被洪水冲跨的房屋柱子椽皮向我冲了过来，岸上一片惊叫声，我不慌不忙地深深潜入深水中，避开根根圆柱，一会儿才从水中冒头出来，但此时已不见了谷桶和人的踪影……

洪水一个星期后才慢慢消退，漫田的污泥压倒了绿油油的秧苗，大家无言无语，垂头丧气。人在大自然的施虐下显得多麽的渺小和微不足道呀！

把淤泥刨开，把秧苗扶正，用水把秧苗上的淤泥洗干净！全队男女老少全体上阵，秧苗抬起了头，仰望着蓝天白云，迎合着清风摇曳着病躯，虽柔弱不堪但充盈着希望与梦想，大家一边扶正秧苗，一边顺手抓鱼，苦趣中有乐趣，乐趣中有苦趣，人生一辈子，起起落落苦苦甜甜，酸酸辣辣，大都如此！

国家的救济粮很快就拨下来了。值得反思的是，每一年上面拨的兴修水利的款项是巨额之数，年复一年地，农村青壮年劳动力都锣鼓喧天，红旗飘飘，去热火朝天地修水利，引沟渠，筑河堤，修水库，耗费了巨大的人力财力，怎么就这样的豆腐渣呢！这个问题，我迄今已经寻觅出，又好像没有寻觅出答案来。

由于抢救及时有效，淤泥变成了肥料，反而哺育秧苗的茁壮生长，八月，稻花香里话丰年，处处鸟鸣蛙跳，喜出望外呀！

但大家异口同声高声宣扬，大大的灾年，巨大地减产，日子过不下去啰！农村有些谚语很有哲理，耐人寻味。如“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狗崽抢奶吃的胖！”“跳的蛤蟆没有二两肉！”“不叫的狗会咬人！”正正反反，反反正正，够人琢磨一生一世的了!

但接着，区委书记不知去向，据说在异地拘留所里时而呼天抢地表忠心，时而痛哭流涕写检查……查来查去，贪污了1000斤救济粮，毁了自己的前程！

不久，公社秘书也神秘失踪，据消息灵通人士说，他在省看守所管着……此君贪污了救济粮10000余斤。

灾后，基干民兵加强了巡逻，全部带枪，但没有一颗子弹。又一次，风高月黑，巡逻队深夜巡到一橘园旁边，十七八岁的青少年嘴馋，鼻子也灵，居然大都嗅出了青橘的芬芳，于是队伍没法前进了。于是大家颇有经验地把衣服紧扎在裤子里面，勒紧皮带，蹑手蹑脚蹩向一棵棵橘子树，像猴子般敏捷地窜上橘树，把摘下的橘子塞进衣服中……我也跟着上了树，但处处被橘树的刺刺伤，特别疼，更为难堪的是，我在树下看见的分明是硕果累累，但一上树，啥都看不见了！

“全是刺！橘子怎么看不见啦！”

“小声一点！转过身子！背对大山!”

“哇！看见了。”

“下树！捂住衣领!快跑！”

于是一群黑影跨过篱笆，窜过田坎，趟过溪流，在一山坡下会合，数战利品，吃战利品，不亦乐乎!橘子尚未成熟，酸的浸牙，果肉也干瘪无味，但我们觉得这简直就是绝品享受，迄今，再也没有吃过那样惬意的橘子了。

贵州也算南国了吧，起码沾点南国的水土基因，但此地的橘子就像齐国宰相晏婴所言的“枳树”了吧，枝、叶、果相似于橘，但其味大相径庭，不可同时而语！

广东福建的橘子如何?不得而知!但屈原大夫的《橘颂》亘古至今均受历代文人吹捧，当然，为女人所酷爱的荔枝和文人所钟爱的橘子北移而果味不变甚至高出南国，那必定是农业方面科学家的课题研究对象了。但作为有一定知识并想将来有所作为的人来说，仅仅想依赖南国的自然环境和人文环境生存，并浑身是刺，谁都不可近身，逮着谁蜇谁!又不想异地游学创业，这毕竟不会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