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石 第九章 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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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阴山乡的第一个晚上张从军几乎是在失眠中渡过的。那个晚上，他住在建于六七十年代那间瓦房内，偏偏天公又不作美，几声炸雷过后下起了暴雨，整个屋子漏得像住在一个破庙里，他只得将水桶、脸盆用来四处接雨，甚至连漱口的杯子也用上了还不管用，他一面将注满雨水的盆子往外倒，一面骂这个鬼天气，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他感慨万千，虽然自己参加工作以来怀揣梦想在从政这条路上经历了无数的坎坷，但还从未遇到过眼下这样糟糕的情况，也不知先前在这里执政的官员们是怎样渡过来的。

第二天雨过天晴，他拖着疲惫的身躯查看了整个乡政府的布局，一个大胆的设想在他心中渐渐冒出来。

政府两排建筑呈梯形结构分列，如果能够撤除两排旧房，将上下两台屋基统一填平，大约有两千个平方，在这里建一栋两楼一底的大楼，上面两层用来解决干部职工的住宿问题，下面一层用来办公该多好啊！只是这需要一大笔资金。

他将财务人员叫来了解乡上的财政状况，财务人员告诉他乡上有三十万元基础设施建设费没有动用，于是他新来的卢昌明书记商量将自己的设想大胆提出来，卢昌明也觉得这个乡环境确实差，表示全力支持。

说干就干，靠这三十万元来完成这项浩大的工程是不可能的，必须争取得到县委政府主要领导的支持。

张从军和卢昌明一起赶了一百多公里的山路来到政府陈建清县长的办公室，陈县长正在接待一批上访户，等这批上访户闹烘烘地出门后秘书小斐将他们请进办公室。

卢昌明汇报了整个阴山乡的情况，并提出了想搞基层政权建设的想法，陈建清一脸茫然，说那么偏僻的地方修那么好的房子干啥呀，简单维修一下能住不就行了吗？又不是在那儿干一辈子。

是啊，如果每个人都像陈建清县长那样维持现状该多好啊！一定会天下太平。

算了，陈建清的话无疑给充满激情的卢昌明和张从军泼了一瓢冷水。他们只得悻悻地退出了县长办公室，陈建清不支持去找县委王南山书记，陈建清还不得听王南山的话吗。他们找到王南山简要汇报了一下想法，王南山倒是出乎意外地鼓励他们：先干起来再说麻。

有了王南山的话，又点燃了张从军和卢昌明心中即将熄灭的希望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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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乡上后，阴山乡党委政府成立了党委书记卢昌明挂帅的建房领导小组，日常工作由副书记李俊飞具体负责，张从军则负责项目立项、图纸设计和招投标工作。

宁昌县发改局很快对这一项目给予了立项。李俊飞的工作效率也很高，他一面动员职工住进政府在附近租赁的民房，一面广泛宣传需要材料的群众前来承包政府旧房拆除工程，拆除所有材料归拆除者，安全自行负责。

不出一个月两栋历史悠久的政府建筑就彻底消失在阴山乡干部群众的视线内。

房屋拆除后就得租用挖机和破碎机来开挖土方粉碎石头，阴山乡境内刚好有一条通村公路正在建设中，老板叫李长生，是书记卢昌明的亲戚。

卢昌明出面与李长生协商，让李长生支持一下政府建设工作，油费由政府承担，优惠政策就是上届党委政府领导与李长生口头协商通村公路乡政府每公里抽取五千元协调费的协议宣布废除。

李长生听说这个优惠政策后干劲很大，群众纷纷议论，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烧得那么大，要彻底改变了阴山乡政府的落后面貌啦。

城建局下属的图纸设计单位加班加点地工作，不出十天阴山乡办公大楼设计图纸就到手了，在县发改局和县纪委的监督下项目很快从政务中心挂上了网，全国各地有资质的建筑公司纷纷前来报名，交纳保证金，提供相关资质材料，一共有五十八家公司报名参标。

点标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由县纪委执法室邓主任亲自主持，从早已储存在电脑里的五十八家单位随机抽取三家建筑公司进行比选。

随机抽取的三家公司定了下来，两家是外省的公司，一家是本地的，到了比选的那天，前来谈判的代表是些什么人啊，都是本地的熟人，原来他们都是借用外省公司的资质来参的标，所谓招投标只是个形式而已。

经过谈判，按照设计单位的工程概算下浮百分之十的比例，中标公司负责人居然是张从军在城关镇工作时认识的一个名叫罗定清的老板。

罗定清有经济实力，这他是知道的，当罗定清问张从军这个项目的资金落实情况时，张从军含含糊糊地告诉罗定清这是县委书记刘成明亲自批建的项目，到时县财政定会给予解决，其实他心中也没有多少把握，县委书记王南山一句不经意的承诺遭到县长陈建清反对该怎么办？县长陈建清直管财政啦，既然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只有硬着头皮上这个项目。

按照合同规定，乡政府先拔付十万元启动资金给罗定清，工程进行到三分之一时再拔付十万，得精打细算，张从军告诫自己，否则罗定清一旦掌握了这个项目缺口资金那么大万一停下工来怎么收尾？

好在施工队伍还算仗义，一年内没有再催要工程款，所有支出都由罗定清暂时垫付，让捉襟见肘的乡财政安静了一年。

但好景不长，第二年开春，罗定清开始催要工程款，无奈之下张从军只得请卢昌明出马，找他修通村公路的亲戚李长生商量，从他那儿借支十万元给罗定清。

李长生倒是大方，同意暂借十万给政府解决燃眉之急。

一时相安无事，工程进展顺利，可是张从军这个分管财政的乡长压力越来越大，县财政不拔一分建设经费，一切靠毫无来源的乡财政何日是个头啊！

张从军动员卢昌明去找县委书记王南山，王南山很忙，找了几次都没有找到。他们只得再次踏进陈建清县长的办公室，汇报了相关工作，陈建清也不反对，只是同情地安慰了他俩，说县财政也非常困难，那么多民生工程需要支持，怎么办呢？只有每年给你们阴山乡解决十万元建设经费，县长陈建清的表态虽然不理想，但有一点总比一点都没有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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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一年半的施工，气势恢弘的阴山乡办公大楼顺利完工。每个房间都有卫生间，有浴室，职工们欢天喜地地搬进了新居，双车道出入大门，简直就是山寨版的县四大班子办公大楼。

院坝空地从山上运来了泥土厚厚地铺了一层，分管畜牧的副乡长许荣华从县畜牧局要来了草种撒下，边带种上了一排整齐的香樟树，环境彻底改变了，干部群众纷纷树起了姆指。

可是张从军的心里并不轻松，陈县长表态的每年解决十万元的缺口资金对于支付整个工程款来说简直杯水车薪，每到年底施工方难免要来催要工程款，这是一个让他非常头疼的事情。偶尔他也会后悔，后悔当初若是听了陈县长的建议，只是简单地维修一下破旧的四合院，自己的经济压力也不会这么大。但转念一想又有什么办法呢?木已成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坚信山穷水尽疑无路的时候，会有柳暗花明又一村奇迹的出现，这也许是一种自我安慰吧。

他个人是没有能力填补这个天大的窟窿，他甚至想到去买彩票，如果买彩票能够中一注五百万的大奖，根本用不着看任何领导的脸色，求爹爹告奶奶地四处求人，他会无偿地拿出一百万元将这个缺口补上。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幻想解决不了现实问题，施工老板罗定清原本对他非常尊重，但几次催要工程款没有结果后说话也就不那么客气了，甚至多了一些冷淡，这让他非常恼火，又不是自己欠他的帐，但转念一想罗定清态度的转变也情有可愿，毕竟人家私人拿出近五六十万元的资金垫付在修建政府办公大楼上面，他又有什么理由责怪别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