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吉若在愿赌服输的情况下,只好乖乖地把饭菜热好,毕恭毕敬地端到三位大师面前,在自家师姐丧尽天良的调笑下,忍辱负重地梗着脖子。
“…下克上”蘑菇头少年日吉若不屈不挠。
岳安安笑眯眯地把手放在他的头顶上。
“清纪,你来。”手冢国一——也就是手冢的祖君,和气地唤了清纪的名字,朝她招了招手,道,“坐到我这里来吧。”
“啊?”清纪咬了下唇,有些踌躇,“坐,坐到老师身边?”
这怎么行!
在张家,像她这样不出彩的孩子,是要坐在最末尾的位置的。如果恰逢家中的长者心情不好,她作为女子——也就是被认作成为武学上的残次品,兴许便没有资格上桌吃饭了。
“……”手冢国一的眉间出现一道深深的褶皱,脸上似乎已有几分不悦,他沉了嗓音,反问,“有什么不可以?”
清纪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哎。”沉默半晌,手冢国一终究是叹了口气,放柔了些语调,“好孩子,我让你过来,你便过来吧。你要是不过来,就是不肯认我这个老师了。”
自己新认了的师父都这样说了,她要是再不答应,未免就有些不懂事了。于是清纪少女只好顶着内心深处巨大的压力,一步一顿地走到手冢国一身边,朝对方鞠了一躬:“老师,那我坐下了。”
手冢国一满意了些,眉心开阔了不少,他点头:“嗯。”
——对于这个徒弟,他心里是一千一万个满意。
他本人,手冢国一,作为一个刚直不阿、快意江湖的老警官,在属于他的年代里,也算得上是锄强扶弱的好汉一条!想当初,他还意气风发地以为:手冢家代代出侠者。可是偏偏他生出个老实巴交的儿子,稀里糊涂地做了公司职员。好不容易盼来了孙子,但也不是个叫人省心的。
——国光虽然极其优秀,稳重勤奋,却也对武学不甚上心,除了网球之外便是读书。虽说他这宝贝孙子的前途不可限量,但终究不是手冢国一心目中该有的传人模样。
——他大悲:莫非他手里的武学传承就要这么断了吗?
苍天可怜,后来义彰老弟——八极门岳师家中的独女破天荒来了日本,他立刻发了疯地请这丫头住进自己家里。谁知道,这丫头是满脑子旁门左道,没有一丁点正经,没两天就跟着日吉小老鬼跑了!
好歹,总算是让他手冢国一盼来了张清纪。
这丫头,虽说表面上看来不外如是,外貌、举止、城府全然都平凡得过了头,但却可贵在人品、体质、心性都是上乘人选:不急不躁、不争不抢。
比之真田家收的徒弟——柳莲二的那种淡泊:那种淡泊,太过冰冷和不近人情,大到名利小到饮食,无不清淡至极。但凡俗气过重的人,他均不肯多说一句话,孤傲清高,令人生畏。清纪的淡泊则更为温和。或者说,有些过于温和了。
“…你在害怕什么?”
手冢国一盯着张清纪,那少女正在颤抖着用筷子往自己的嘴里送饭,咀嚼时都在犹犹豫豫、小心翼翼,不敢发出一丁点声响,生怕自己做错了什么。听到手冢国一问话时,竟是整个身子都僵硬起来,木讷地握着筷子,不发一言。
——她在怕什么?
她到底在怕什么?
手冢国一感到很疑惑。他想不通,这样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还有大把的青春可以用来挥霍、疯狂,该是最无知最充满激情的年岁,怎么就成了这幅战战兢兢、瞻前顾后的模样呢?
他不懂。
不仅他不懂,就连清纪自己,其实也不大懂。
在手冢国一吐出这句询问时,她也在问自己,究竟在怕些什么呢。
——是在怕再次重蹈覆辙,像在张家一样,得不到别人的重视,成为可有可无的存在?还是怕自己的资质不足,让满怀厚望的老师失望?
“我不知道。”清纪垂下眼眸,将碗筷轻轻平放在桌上,低着头,老实巴交地吐露心声,“老师,我一直都是这样。”
手冢国一轻轻闭上眼,非但没有生气,反倒有那么几分喜悦,他老神在在:“很好,清纪,你是个很坦率的孩子。”
“嘿,坦率可不是好事,”日吉礼阴恻恻地插嘴,分明人到中年,倒是像个俊极了的小哥哥,笑得也顽皮,“张丫头要是不长心眼儿,可是会受欺负的。”
真田弦右卫门冷冷一哼,恶狠狠将一块肉吞进肚里。
——堂堂正正有什么不好?
……
吃了饭,清纪稀里糊涂地跟着手冢国一进了后院,老人家的精神很是矍铄,身板也挺拔,全然不像是个年逾古稀的白发人。
同样被叫过来的,还有安安、柳莲二。
“……”
后院的树下,放置着石桌,而石桌上正布着棋盘,仍有残局未破,俨然是一道难题,清纪看着这盘棋,茫然地眨了眨眼。
“莲二,你来。”手冢国一指了指棋盘。
柳莲二毫无犹疑,笃定道:“是。”
他沉静地坐在石桌旁的石凳上,将目光投向棋盘,只静默地望了棋盘两分钟左右,便在嘴角勾出一丝笑意来,取出两枚棋子,轻轻在玄机处放下两子。
“棋局虽未破,胜负已定。”安安叹了一声,“柳君,还是这么冷静呐。”
“嗯,”手冢国一欣赏地点点头,“莲二表里如一。”
啊?
看着那一盘残局,清纪愣愣的,什么破不破、君子不君子的?
她只觉得黑黑白白连成好多条直线,想从中跳脱都很难,更别提寻找破解之法了。盯着那一条条线,渐渐变成了一个又一个大圈,仿佛要将她吞噬进深渊一般,万分可怖。
“老师,我不懂,这不就是五子棋而已?又不是围棋,怎么就这么复杂?”清纪迷迷糊糊,抓了抓自己的后脑勺,“看得我头晕呀。”
手冢国一的目光投向棋盘:“越是简单,越是难。你参透的时候,就是你武学真正入门的时候。”
——武学?棋道?
清纪微怔,想到张家勤练武学的争强好胜,实在无法把武术上的见招拆招、力量对决和温文尔雅的棋道联系在一起。难道说,这盘棋其实藏着什么了不起的招数?
——别逗了,又不是武侠小说,难道还能有这玄机?
“行了,傻孩子,”手冢国一拍了拍清纪的肩头,似笑非笑地道,“别胡思乱想了,你还有的学呢。…鬼丫头,你试试看吧。”
安安低头:“是。”
清纪看着自己最熟悉的、朝夕相对的朋友握着拳头,几乎算得上凝重地望着那盘棋,缓缓坐到石凳上,用她苍白到毫无血色的手指在棋盘上虚空地比划着。半晌,她拿出一枚棋子,牢牢握在手心,冷哼一声,却是将棋子落于不起眼的某处。
接下来,没有一丝一毫地犹豫,岳安安的手法几乎如同行云流水,连布下几子。
清纪再将目光投向棋盘时,最后一枚棋子落下。
——棋盘上的错综复杂的线线圈圈,终究散乱成零星,再找不到分毫联系,溃不成军。那个几乎要把清纪吸引进去的深渊,早已经不见踪影。
“这才是岳君真正的棋道吧,”柳莲二轻笑,意料之中般,“自断后路,不留活口。…一直以来,岳君都把自己的真实隐藏起来了呢。”
“…”清纪盯着棋盘,似乎懂了些什么,却又不太理解,忍不住喃喃自语道,“总觉得太残忍了啊…一点回头余地都没有,万一输了可怎么办?”
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岂不是要先对自己狠下心?
“哼!”手冢国一冷哼一声,伸出手,狠狠地在清纪的脑门上拍了一下!
——啊呀!
清纪吃痛地捂住脑门:“老师,你怎么打我!”
“打你畏首畏尾!”手冢国一苍老却精神的面容上满是严厉,他瞪着清纪那张清澈又迷糊的脸,怒道,“你智慧不足,还没有胆色,不打你打谁?”
清纪一愣。
智慧不足?
没有胆色?
这两句评价,活像两把尖利的刀子,恶狠狠从后背直接捅进了清纪的心脏,让她一下子被扼住了呼吸。
——她不够聪明,这是她一直以来就知道的。因此她只能用更多的努力来弥补自己智慧上的缺陷,以免同别人拉开太大的差距。
她胆小,她怕事,她自卑,她怕失败,她没有任何勇气面对那样的践踏。一想到自己在全国比赛中的败北,一想到自己在张家受尽的冷眼,她的心脏便忍不住紧缩起来。
……是啊,她没有胆色。
之所以不肯崭露锋芒,不是因为没有实力,而是害怕失败后的痛苦。
——没有过成功,便不会有失败,便不会遭受痛苦了吧?
“……”她低头,没有说话。
见徒儿不说话,反倒有了几分颓靡模样,手冢国一更加愤怒,一甩胳膊:“你,张清纪!从现在起一直到晚上,就给我一直看这盘棋。今天看不懂,明天就继续看!直到看懂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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