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旦之鸿蒙归一 覆伏

注：乾上半敠，老妇亡夫；艮为兑覆，伏，也为弱也。

开篇中间索淡，后面是惊喜，须有耐心。

“冰凝雪箭。”少女符笔未抬，一道道雪柱，冲向前面那个沐在火中的身影。

“风消雪解。”慕思平扑灭火焰，又迎上射来的雪箭。

“呵，那再试试这个，”少女的眼瞳转了个弯，水晶墙壁上千百道符光齐放，这还没完，地上又不知何时包围了一圈镜子。

“还施镜阵。”少女笑吟吟地站在圈外，“往常是难不倒你，现在你一用符法，这镜面就会给你照出来，你该怎么办呢？”

“天朗气清。哇。”慕思平刚使完符，身上就被无数光点打中，“我可没有羽衣，出了事怎么办？”

“你不是一向很有办法吗？想想咯。”看到慕思平身上没受什么伤，贝清莪放下心来，“都一个月了，还没从这毕业么？”

“确实不容易。”里头竟还有心思说话，“这符实在有点接不下。”

“每次都要用其他手段吗，这么多符光都伤不到你，好好想想，定式都记下了，该你自己去悟了！”少女看一眼时间，“就这几天了，谷外这几天来了几拨人，都给打发走了，马上啊，也该开学了。”

“你希望我快点？”里头似乎有了一丝笑声。

“有了办法就快点出来，我在外头专等。”

“好。”这字音一落，漫天符光像是被装在罐子里头，变成了池子里的游鱼，在空气里不规则地来回游离，“万象复始。”两道光交织耀眼，像是板擦一样，将打散的符光轻轻拭去。

里头的人影这会儿才慢慢透出来，慕思平双手分别握住一支符笔，身上袍子满是破洞，有些地方渗出了血，慢慢挪步，望着百丈的山壁。

”万幸，你成功了。”贝清莪走到身边，上下打量，“我以为还要迟些日子的，不过..”她微微叹气，又变了语气，变出一个翠色的长衫和褐色的棉裤来，“喏，给你的。”

慕思平接过，拿在手里左看右看。

“别看啦，你那天被符法击晕过去我去买的，试试合不合身。”

“买的？”这儿离最近的集市都有二百里，慕思平那天只是被雷符打中头有点晕，十分确定少女没有离开。

“一会儿要走了，你就这副打扮，跟被燎过似的。”少女不待他答应，一把抓过，把翠色的上衣安在他身上，把棉裤望他手里一塞，“快去换了，按红尘年纪都该成年了还不害臊。”

“哦。”慕思平猛然想到不妥，急急忙忙溜到一边，平地包起一座石屋。

“你可要快些，龟山不算什么景点，但偶尔也有人来这儿淘金的，别一会出来了叫人给瞧见。”少女左右瞧瞧，见里面动作慢的很，复又催促，“我先去玉京望望风，你随后跟着，路上有小标记，可要留心！”

“就来。”隔着一层花岗岩，传来闷闷的声音。“你别躲了。”

少女玩闹的心思歇下来，“从这儿，用替行挪移的法子，能到玉京吗？”

“这么远？”慕思平摇摇头。

“没试过怎么知道，”少女拍拍他肩膀，暗示鼓励，“来，假期末最后一个测试。”

“我一个人可以，你…”上次带着天素，慕思平就不得不用上星盘定位，这儿距离数万里，用上星盘，势必消耗不少精力。

“我们可是二心同体呢。”手上一软，被一双小手轻轻握住，“‘点化’的另一个好处，哪怕一方用了别人看不懂的法术，另一方也能帮到他。”

慕思平微微一震，“那这个学年你又有什么建议。”

少女发现他抖了一下，却没点破，“这个假期你可不算白白浪费，理论学完了，实践也用了，后面按理说该是证道了，不过还有一条建议..“

见慕思平毫无提问的欲望，她干脆揭破谜底，“我希望你能提前出出外勤。”

慕思平没回答她，他正集中精力，探索着玉京的方向，二人的身边景象，也开始恍惚。

“八非学宫毕业的学生各有出路，差点的只是杂务工，能耐突出的往往会选择在玉京留仕，而要进入斗廷，在学宫期间办理外勤就是锻炼的第一步。”少女一边帮助慕思平稳定精神，一边把因由娓娓道来。

“我知道你心里肯定不乐意斗廷，可这外勤的机会可要好好利用，震旦这座大宝库里的宝物数不胜数，只要不碰上那些过于可怕的人，所谓危险在你的面前只是不敢暴露在阳光下的老鼠，”她小心地整理面前男子的衣领，“我们一起，相信有很多感兴趣的地方值得你探索。”

“我也很乐意，”慕思平头上出汗，眼前是熟悉的街坊，“毕竟找了个好向导。”

少女忍不住笑出了声，“你呀，总算说了句人话。”

“有点累，思维不太清晰。”慕思平一望那巨大雕像的深沉背影，“这儿是玄冥北门么？”

贝清莪一望北门上巨大的轮盘时钟，“还有一天呢，回来的将将好。”

“哦，那回去吧。”慕思平一向随遇而安，“现在那儿，倒也不算个牢笼。”

“帝江道师，中午了，也不休息么？”到了门首，老帝江还是勤勤恳恳地，一截触手捻起一沓名册，小道者们不少都是家长迎送，更加大了核对的工作量。

“小子，妖怪十天半个月不吃饭也没事，这一个假期，我都没在外面溜达，人类生命短暂，你们这群玩疯的家伙倒是一点也不珍惜！”

“帝江道师是大忙人，我也没闲着呢。”慕思平淡淡回了一句，”这学年，留校的不多罢。“

“老帝江可没空跟你闲聊！”几条触须不断忙活，这老妖怪做着其他道师都不愿做的活儿，又卑微，又倔强。

“名册填好了，帝江道师慢慢忙。”

“等等，小子！道种，道种没填！潶，人呢？气死我了！”

这儿真小。随着对这天地和符法的认识加深，有禁制的八非学宫绕一圈也不过是一刻钟的功夫。慕思平感应到那股葱郁的元气，直直地飞上云巢。

小度者一人坐在那儿，面对着大还心镜，身形变幻无方，只是总慢着镜子一步，时而闭气，时而吸气，这闭气的时候，他浑身毛孔张开吸入足量空气，而后迅速闭合，心和魂在瞬间粘合成一个整体。

慕思平在旁边坐下，默默等着。

不知多久，那边才传来压抑着惊慌的声音，“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没关系，”慕思平张开眼，认真地望着他的眼睛，“我以前也这么练过，只不过没有山道师这本小册子，都是自己一边看书，一边摸索。”

”你一个人练？”方非感到诧异，这魂魄修炼，一旦出了岔子…

“遇到你们之前，我一直是一个人，在认识你的一周前，才认识的贝清莪。”慕思平站起来，“我想找你一下情况，我离开后，学宫有人找我么？”

“有，”方非笃定地回答，“白虎厅有个叫司辰的，听说是司守拙的父亲，他来了学宫，说是要调解一样纠纷，还问你在哪儿，可是大家都没见着你，后来还是屈晏说你已经走了，那个人一言未发，接走了他儿子。”

“你觉得他是个什么人呢？方非。”慕思平沉吟一下，和方非算是熟识，这话还可以问问。

“他..”方非认真地回忆一下，“他是个白虎人！”

“笑起来很和气，但总感觉…”

“随时会扑上来咬一口。”“对。”方非一拍腿，可又觉得背后议论人非君子所为，悻悻然收敛了飞扬的情绪。

“名为白虎，实为毒蛇呢。”慕思平沿着柱廊走动，“方非，现在你身边可是一个包围圈呢，我回来就听玉京的传言沸沸扬扬，太叔明死了，还说跟你有关。”

“我没有杀他，他，他是死在灵虚子那个老元婴手上！”方非最恨诬赖，他站起来，却不像以前那么激动，只是他不愿自己身边也有人相信这无来由的传言。

“诹生跋扈，死之不足惜。”慕思平对震旦中生死毫不在意，他低下头，目视着身形挺立的方非，原先小度者瘦弱的身子，健壮了不少，也长高了些，偶尔可见眉宇之间飞扬的神采。

“现在重要的不是某个人的生死，而是你因之招惹的仇敌。”

“皇秦他们也很强大，可我已经战胜他一次，也很快会有下一次！”方非拿出符笔，在元气的灌注下，星拂笔透出明亮的光彩。

“皇秦暂时只是你的强敌，不算仇敌，”慕思平一点手指，一头茁壮的幼虎跃入镜子，镜中的魂魄往后一缩，方非心里一惊，往旁一跳，避开大还心境照到的地方，此围自解。

“太叔家没了儿子，他们只会把账算在你身上，太叔广在穷奇牧场有不少人脉，这些人都会与你为敌。”

“那你呢？”方非反问他，“司辰是不是怀疑你捉弄他儿子，还有…”方非涨红了脸，“司守拙那事，究竟是不是真的？”

“依着他那性子，会这么想的可能性有多高？”慕思平略带歉意地回答，“方非，说起来我还没送过你东西呢。”

那边说完话，方非就感觉手里多了一样东西。

“我只想来提醒你一下，也许在上一年你就能注意到，有些人总是会把各人意向上选择带入到道种的认同度上去，并且和斗廷挂上钩，吕品的事情你也完完整整地看了，要是白虎厅再玩这套，你心中可有把握接住？”

“你说这些，”方非看着手上鎏金的玻璃管，“是让我们团结起来对抗白虎人？”

“这或许是从大势而言，相对的唯一出路，因为别的方法被一一堵死。”慕思平来回走动着，略为不安地继续着这场高谈阔论，“然而在积聚必要的力量之前，这种程度也只会加剧我们的灭亡…或许皇师利正用它敏锐的竖瞳悄悄盯着，正等着别人这么做呢，”慕思平手拂过入口处，那儿不知何时布上一层屏障，那是方非没见过的法术。

“方非…”他压低了声音，“有些事很蹊跷，皇师利明知魔道才是大敌，这些年却不断打压异己，道族的力量，在无声中消弭…”慕思平迟疑着开口，”隐书的事情，为什么无相魔会知道？“

“你说什么？无相魔知道隐书？”方非吓了一跳，他身上最大的秘密，除了眼前这个少年和天道师，还有其他人知道？

“人的记忆不会撒谎，除非他看到的本是假象，而这一点，是别人告诉他的。”

“是谁？”

“一个模糊的人脸，据无相魔说，那是他们的大魔师。”

一刹那间，方非脸色惨白，几乎摇摇欲坠。“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不知道。”慕思平摇摇头，拿出一封书信，“其实，来找你的原因，主要是这个。”

方非却没有去接，反而死死瞪着他，“那，传信说代表燕眉的什么知情人，是不是你？”

“知情人？”慕思平微微皱眉，“我有什么事，直接找你来说就好，没必要用它。”他扬扬手中书信，“我没有拆，可好奇心还是忍不住去看了一眼，来信人满怀恶意，十有八九是魔徒。”

方非伸手接过，心中却没来由地响起警兆，可对方说了如此多的‘知心话’，又是熟人，这一瞬间，下意识的动作还是比脑子快。

手心是钻心地剧痛，简直要叫人昏厥，脑袋瞬间变得晕乎乎地，跟醉酒也似，他的心头疑惑还没解开，就一跤滑倒在地上，后脑勺碰到坑坑洼洼地地面，眼前昏黑一片。

他要害我？求生的欲望和一整年不懈怠地努力初见成果，他努力睁开双眼，模糊的视野中，原本握在手中的玻璃管变成了长虫，直直钻进手心，半截露在外头，这食魂虫专门对付道族的魂魄，阴毒无比；手上的压根就不是信纸，而是一滩黑乎乎的软泥，软泥附在手上，封住了道者的元气。

这是魔徒！方非不明白，眼前的熟人何时入了魔，还是说这个人被无相魔附了身？

“嘿！没想到哇，九星之子也就这样，无相魔那家伙真是差得可以，怎么会在这栽了跟头？”对方的声音响彻耳畔，不再是那个不含腔调的熟悉声，那仿佛推拉门上滚轴划过的声音，每个字音咬得很重，低音中带着柔滑。

眼前模糊一片，方非几乎抬不起一根手指，他还是倔强地看着对方可能站立的方位，在魂魄的悸动里从牙缝中迸出清晰的字音，“你是谁？”

“我是谁？”对方不出意料地笑了，满是得意地腔调，“我是道族的梦魇呢。”

方非只觉眼皮越来越重，可却不敢合上，因为这一睡，就是永远，醒来之后不会找到自己的魂魄，留下的只会是停尸房一具冰冷的尸体，也许自己有不少朋友，他们也会为自己的死伤心落泪。可自己呢，丢了小命是小事，隐书让魔徒得到，那么震旦，也就完了。

燕眉，燕眉…方非从心底呼唤着那个名字，尽管他知道那个少女不会再从天而降，从苦难中拯救自己，他只是想给自己打气，他的命，不是他一个人的。

“魔..徒..”他费尽力气，吐出这两个字，立马就发现呼吸变得困难起来，手上的食魂虫让他半个身子都失去知觉，又从肩膀慢慢蔓延到心肺，还有头部。

”我还不确定隐书在你身上，可我也不能留着你，这玉京眼睛太多，小子，你精神还挺强韧，那接下来可要耐住了！“

对方搓搓手，好似急不可耐，“我要搜你的魂儿，隐书一定在你或者你认识的人身上，看着自己被一点一点，从头到脚，从身子到魂魄，一点一点地吃掉！这酷刑的滋味一定不好受！哈哈。”他越说越起劲，方非被不知什么东西卷住双腿，向一个方向拖去。

我..要被吃了？身体和魂魄！方非身体发抖，生死之间，这恐怖难以避免，他恼恨，他不甘，可是意识已经渐渐模糊，他不愿放弃，开口勉强吐出微弱地声音，来强迫自己保持醒着的状态。

“害怕吗？很多人都一样，你马上就知道，醒着被吃掉，可是一项大错误。”对方见方非涕泪糊了满面，口中还在嘟囔，忍不住凑上去听了听，听着听着马脸上笑意渐浓。

“我是谁？哈，我是谁，人生弥留之际还在想这个，有趣，实在有趣！”他见方非已经渐渐落入怪物的血盆大口中，笑着说道，“本来告诉你也无妨，可这儿是玉京！索性让你做个糊涂鬼，只是这魂都没了只怕鬼也做不成！”

他哈哈大笑，却冷不丁听见一个声音：“为什么？只因你也是名人！”

他笑容顿敛，细长的马脸四处张望，却又听到对方的声音：“你的猎物，归我了！”

什么？他回头一看方非，到口的度者突然没了，对面多了个穿着翠色上衣的声影。平眉仄目，方口颌鼻，面庞透出一股出尘的气质，眼中黑白分明，眼底是淡淡的紫意，冷然相对，被救下的方非随意地搁置在身后，地上是半截青灰色的虫身和一滩软软的烂泥。

“你是…慕思平？好哇。”这马脸的怪人不惊反喜，金鱼一样的眼珠在对面二人身上转了转，“隐书在你身上？好个偷梁换柱，拿别人替你挡灾，自己也踏实！”

“诛心魔！”慕思平提笔在手，神色冷峻，“冒充我的事，可是要加倍偿还的！”

“哦？怎么加倍？怎么还？”诛心魔拿出银灰色一截烛台样的毛笔，遥遥相对，“不如，我道个歉，你把隐书给我，大家一拍两散！”

“隐书我做不了主，”慕思平长纹笔光芒大放，“道歉也不必了，留下命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