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旦之鸿蒙归一 执白

天明，司守拙也折腾了一夜，先是踢倒大厅椅凳，继而猛砸一楼四面门窗，直到把手捶得生疼才停下。而门窗没有一点变化，然后跌倒在地的椅子凳子纷纷起立，踢着踢踏舞倒退着钻进墙壁，等到司守拙抽出符笔，那客厅又成了一面面镜子，挥出去的符光变成了弹珠，沿着四面墙弹来弹去，忙得司守拙放下神形甲，翻滚躲避。

慕思平早早换了个屋顶，预先的布置让大甲士手忙脚乱，而夜里的响声也叫周围纷纷亮起灯，骂声一片，有能耐点的就使个‘绝声符’，没能耐的被逼着蒙头盖脸入睡，龙首阁龙爪阁乃至龙鳞阁凑得近的，都受到波及。

司守拙红着双眼，脚底空空，一宿没睡，反倒累得够呛，始终没见着慕思平人影，满腔怨气无处发泄，想要歇斯底里大吼，可又没了力气。

“哎呀，今天一天都在墨宫上课。司兄，我不认路，不妨一起？”说是邀请，慕思平此时甚至微微伸手，看上去毫不知情。

司守拙身边这时候已经围拢一群人，都是昨晚被吵到一二的，纷纷来看个究竟。

皇秦屹然在列，他排头走出，看看司守拙，一旁钟离焘上前扶住颤颤巍巍的大甲士，想想又向慕思平打个招呼，“度者慕思平，又见面了。”他感觉这两个人出现什么冲突，正待发问，那边司守拙就是一阵大吼，“宇少主，别信他，他是个混蛋！”

皇秦眉头一皱，又听对面慕思平悄悄传音，“司兄性格要强，昨天比试输了不服气，闹腾了一夜，上回答应改日一叙，今天看来又不是时候，劳烦皇兄打消其中误会。”

他看看司守拙，勉强把zui角上提，算是笑了笑，可是或许是角度原因或者光线原因，清晨阳光打在他脸上，半阴半阳，在皇秦这边，他笑得勉强，笑容微绽即敛，像是从未释怀；而头部晕晕眩眩的司守拙却仿佛看到真相，那哪是什么笑容，这稀薄寒冷的表情根本就是誓不罢休的势头，他缓缓打了个寒噤。

司守拙想想自己的父母，骨子里的高傲又让这个念头迅速压下去，自己也只有预先披好神形甲，才有机会和他一较高下。

慕思平礼貌地朝周围点点头，慢慢挪步走开，他都走得很慢，却落得很稳，每一步走出了别人一分钟的路程，几秒就看不到了。

“缩地神行法。”有人认出来，却好奇如今震旦中赶路都用飞的，这偏门道法还有人去学。

离了人群，这边一转，就到了栖凤楼前面，少女据说是青榜第十一，而在女生中，排在第三位，该是凤…凤尾阁？慕思平差点跑错，这边刚刚扭转方向，那边空气砰地一声炸开。

“帝江道师早。”女生所在栖凤楼果然防守严密，只是居然不是云炼霞而是妖怪帝江出现，倒是有点惊讶。

“嘿！小子，老帝江想听听你在想什么，别跟某个骗子一样无耻。”

”白虎皇秦，你也是听不着的吧，难道帝江道师又得说庆幸人家有个好长辈？“

“牙尖嘴利的小子！跑到女生居所来干什么？“

“接人。“慕思平直白回答。

“哼。“帝江哼了一声，对方没有进去，自己也不是宿管，没理由不让人家站这。它本是见对方飞速靠近，不像一般学生，才飞身阻止，这会却讨了个没趣，悻悻走了。

一会功夫，少女便出现在身后。

“你也一向这样没踪没影地。“慕思平奇怪看她一眼，惊异于她同样喜欢突然出现。

“又不认识路了？“少女一眼看穿。

“墨宫我又没去过，路上又没路引，我当然不认识。“这话倒是说的理所当然。

“昨天的抟炼书看得怎么样了？有无收获，虽然是挺烧钱的科目，以后也有不小的用处。”见慕思平不答，就知他没看，又问道，“你怎么有空来这，又有什么事要问啦？”

只见慕思平盯着她的脸，好似确认了什么，继而拍拍xiong口，“天皓白的课，有些紧张。”

“呵，”少女不禁捂住chun,凑到他耳边，”这撒谎的功夫，别人可都是后天学会的，你呀，只是发掘了自己的天赋。“

她抬眼一望，慕思平此时面皮红也不红，倒也惊奇，复又想到什么，笑着弯下腰，“果然是天生的。”

慕思平只注意到弯腰是捡了些东西，轻轻丢向后面。

两人已经走到合抱粗的树下，后面方非一行和白虎人又是免不了磕磕绊绊，贝清莪丢出的东西，砸到司守拙的头上。本来大甲士气了一夜，不顾疲惫正找着方非麻烦，这一下就点爆了烟花。

“谁！谁干的？！”他嘶声大吼。这声音极大，众人耳朵一炸，就连同道种的人，也都怒目而视。

不等他望过来，树下慕思平率先开口，“司兄急火攻心，元气失调，急需调养才是。”他一甩手，从水殿湖口顺手采的莲子两颗飞到对方手心。

这并不是什么名贵东西，只是抛过来的时候豪光毕现，跟舍利子相较也不遑多让，旁人看到，只以为是什么上好去热补品，不由一阵议论。小度者也疑惑地望着，不明白这司守拙能和他们有什么交情。

司守拙也看到他，不知是气的还是兴奋或者恐惧，浑身发抖。随着慕思平右脚往前一踩，沿着树叶枝杈撒下的影子，和前几次一样，他发现自己又动不了了，也开不了口。

望着空气一凝，慕思平知是老笔妖来了，怕要横生枝节，错开脚步，那边司守拙呀地一声栽倒。“呵。”少女一声轻笑，为他披上一身青袍，“这样看起来才搭，”她自己明黄色上衣，衣领是绿边蓝裤修身合体。青色纺丝翠竹，勾画两肩，一直垂到膝盖，原来的外衣早就换成墨色，慕思平这一穿，倒是透出一丝成熟。

“青色纯系天然，里头染黑，这才配你。”少女笑着解释。

总觉不是什么好话，还有这上课地点，道师却是迟迟未到。老笔妖玩心屡起，这边等到钟离焘大嘴巴唠叨，那边才突然出现，装作是应声显现的样子。

小度者实话实说，钟离焘死不改口，一下倒了大霉，司守拙讲义气上前帮忙，自然一同遭殃。待到皇秦赶到，那一窝青虫就在二人身上扎了根，皇秦定得住身子，定不住虫子，钟离焘龇牙咧嘴，受着活罪。

慕思平伸手一划，一道青光绕着司守拙转了两圈，毛虫纷纷落地，僵直着不再动弹。

皇秦神色一动，刚要道谢。慕思平连忙开口，“司兄毕竟有同窗之谊，在同一屋檐下，总是抬头都要低头相见的，这样让他受苦，我实在有些—不忍心。”头两句他还语句生疏，后面却似有些驾轻就熟，虽然语气不怎强烈，但旁人还是能稍稍体会这种冷漠中的关心。

唯有少女低下头，手背挡住口鼻，无声窃笑。

他没有去帮钟离焘，皇秦见他转过脸去，轻松解决自己想不出办法的问题，钦佩之余，傲气横生，心想凭着自己符法造诣，老笔妖随性而为的一手，破解当不是问题。

唯独司守拙脸色阴郁，又不好发作，憋着一股气，愤懑站在那儿，看谁都是横眉冷对，连巫袅袅一党，都退到一边。

皇秦正在那苦思冥想，一道青光闪过，钟离焘回复正常，却是天皓白到了。和造化笔口不对眼地互叨几句，老妖怪充分发挥了那奇思妙想，绘作天马行空，只是彼此出自一种构想，又少了突兀。夔龙鼓响，这上课地点，竟全是造化笔所绘。

一年生前往奥室，说来也奇幻得很，这明明是绘图，触感、物性，与真物却又相近，慕思平曾听说上古有大能，一张坤舆图能包藏了山河社稷、覆盖着天地寰宇，这笔妖虽然赋形的能力还差得远，但这道法的原理却是无价之宝。

有心去问问造化笔，但它和天皓白起了绊子，天道者一扬手，造化笔沉寂之后便再无回音。

慕思平看向身侧，“还在笑吗？”

“什么样的事情值得笑这么久？”贝清莪盯着桌椅，“在天道师课上还是尽量少说话。“

“道师不也不在意吗？”慕思平碰碰他，“虽然手法高明，教学生动，可总感觉是在哄孩子。”

学生中间一阵呼哨，只见方非走上讲台，亮出罕贵的星拂。

那张纸飘飘荡荡，浑不受力，方非试了几次，笔尖压根贴不上符纸。

“天素！”天皓白又叫下一位。

还是个急性子，慕思平见天素飞快挪笔，时机极准，就是想得简单了些，符光落下，纸张立即燃烧。

“皇秦！”天皓白一拍支架，又是一张新纸。

慕思平突然看得明白，天道师叫人上去写符，写出的正是符文的精要，这好比给那些字迹施了法，这道火符一写，就是把火生生地往纸上按。但正因为他们是道者，这符字就被书写者施予了生命，从出现到消散，在使出他们的时候已经被震旦的规则安排地明明白白。从另一面去想，若是luo虫，灵窍未开，写下的字迹就是字本身，并无法则威力，自己要是取这个巧，就只是从‘术’这个层面去破解了这道难题。那别的呢？

如果火不再燃烧，延迟燃烧，改变这道符中火焰的特性，心火，人心，照不到火焰呢？抑或是火不再是理解中的火，燃烧却同样是不同的燃料呢，慕思平想到了好几个答案。

只见天皓白一字一划地在纸上把字写好。精魄合一，道心同体。慕思平张开双眼的紫气，看到了那个动作下天皓白自身的状态。

“慕思平！”

嗯？天皓白一气写完，仿佛看到他的窥视，“你来写写看！”

众人一阵喧哗。

慕思平踌躇再三，默默走上讲台。

“你没有符笔？”天道师看着他在纸上律动的手指。

“暂时没有。”慕思平没打算心神合一地去写，他写得很慢，取了个巧，字迹落成后，一小撮火苗慢慢燃烧，最终留下工整整齐的孔洞，正是‘勃勃跳心光火照’七个大字。

天皓白凝视他半晌，“虽然取巧，但严格来说也不算失败，在纸上留下字迹。”他收拾一下支架，“只是有这样的控火能力，落笔这么灵动，我看，慕思平同学犹未尽其所学。”他略有不满，却未再细说，笔尖一挥，众人眼前多了一样的支架。

他发下话来，要各个学生自由练习。慕思平左右看看，皇秦那边一动不动，正襟危坐，便知此事怕是要捅到后台去，天素倒是和笔架较劲不已，慕思平看着，缓缓摇头。

学生就是学生，学生还是预备的斗廷。慕思平细细琢磨，难以决断。少女就轻轻望着他，看他静静思考，也不干预。

“贝清莪，你说，在红尘，在震旦，生存，就这么难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