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旦之鸿蒙归一 了因

两人席地而坐。贝清莪轻舒口气，理了理头发。慕思平手呈栟形，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嗯，怎么？”贝清莪看着慕思平睁大的双眼，无辜道。

“你该是有事要说吧。”

“当然。”贝清莪恢复往日的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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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要去考试的地点是炼气，地点是天试院中靠北的地势较高的那所玄冥山房，下面我要介绍考试规则.....”

贝清莪话说到这却忽然打住了。

慕思平看着少女颇有些冥思苦想的样子，了然地点点头。

“不论如何，我相信我能胜过那些年轻道者。”慕思平就像是混迹科场几十年的老niao一般，淡然开口，双手呈比下的收势环绕，只可惜没有茶盏。

“你不用安慰我，我确实从未考过。”少女脸色发红，冲他摆摆手，“只稍稍打听过。”

少女端正坐姿，正色道：“第一场考试主考元气，凡是和道者元气有关的你都好好想想，可能会，会考什么。”说到后面，贝清莪明显语气不足，“不过，你那元气，须得注意，好在第一场主考是山烂石，应该不会泄露出去.....”

这副样子，很明显点化人对所谓八非天试不甚了解。

慕思平叹口气，转而发问：“八非学宫里都教些什么？”

“你是不是有些尽人事听天命的意思？”少女敏锐发觉慕思平思考方式的变化。

慕思平摇摇头，“我只想学到道者对于‘道’，对于生命的理解，如果八非学宫只是培养未来道者融入‘震旦’这个圈子的学校，那我去不去的确无所谓。”

少女定定地看看他，摇摇头，“尽管不是未战先怯，但以往怀着你这样态度的，在八非天试里倒下的十之八九，那些人多的回到乡下，成了常道者，少数成了圣道者，常圣至天，而八非学宫是唯一能出天道者的地方。你，想成为天道者吗？”

慕思平也看向她，目光恬然，“我从未想过什么天道者，你说的天道者不过是一系道者的首领，他们还是为了自己道统，争权夺利，你我相杀；所谓天道，超脱自我，自为天人，仍旧是‘人’，而震旦同样是一个豢养众生百态的红尘；而我从未想过再回到那摸爬滚打的泥地里，”慕思平顿了顿，他的声音低沉并不暗哑，只是沉重、压抑，而他的人还少年，尤保持着一分童音的稚嫩，在蓬满的灵气下，清冽而又不失灵动。

“我要脱离那万象无极的天地，作那自由翱翔的星辰，我的所在散失于无垠的宇宙，我的往返就是元灵的归一。”

慕思平仿佛喃喃自语，眼中仿佛失了光明，万象星辰在其中扰动。

对面贝清莪也沉寂下去，局面一时陷入静默。

慕思平回过神来，刚才怎么奇怪地畅谈气理想来了，他不是个现实的人，也不是个理想者，怎么忽然就进入状态了？

等等，最近？最近心思活跃的次数，好像比以往三年多得多。

慕思平不知自己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或者干脆庸人自扰，平视前方，却发现贝清莪静静地看着他，似嗔似喜，有悲伤，有怀念，还有懊悔。

“你....”他只来得及发出一个字，对方把视线收了回去。

少女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吐出一句话：明天辰时记得起床去考试，不要忘了。

你去哪儿？慕思平想问，可终究没说出口。

少女背影孤单，仿佛失了魂。

慕思平恍恍惚惚地坐着，看着皎月升起，群星朝拜。定定地挪不开眼。渐渐地，皎月在他眼前变得浮浮沉沉，天空也是氛雾四起，星辰变得若隐若现，天试院里的长草变得更茂密了，远方的四神山统统消失不见。慕思平困惑地眨眨眼，月还皎洁，星辰还亮灿。

慕思平下意识地回过头，眼前空无一物，虚与暗占领了搭建的草屋，少女人影不在。

这么晚了，能去哪里？

慕思平运起元气，地上浮现一条金蛇。慕思平却脸现错愕。

元气运转的滞涩感，不像是错觉。慕思平想着，金蛇却倏然遁入地下。

不对劲。

慕思平终于发现了自身奇怪的状态，这元气，简直像初学那会儿在身体当中如饱腹的蛇般蜿蜒蹒跚。

这是怎么了？慕思平发现了元气的异状，灵气便在他身后凝聚起来，元气是人修炼所得，那么灵气便是人回返先天是所凝聚的精华，可此时的灵气却忽聚忽散地在慕思平身周捉起了迷藏，慕思平头上渐渐出现汗水，可灵气还是那副聚聚散散的样子。

慕思平最终浑浑噩噩地站起来，不再纠结怎么出现元灵气无法调集的状况。他起身转步出了屋。

夜，四下静悄悄。

天试院里考生们想必已都就寝，而夜间的平静便是考方故意为之。

夜间不可能无人巡视，或明或暗地。

失去战斗力的慕思平也没敢走远，甚至都没走开，他此刻就站在门口。

深秋季节，也没有植虫，没有犬吠。慕思平默默站立，想把心沉下来。

心魔作祟？这应该只是传说，慕思平以前在话本上看到过。

甚至慕思平根本没有往深处去想，只是迎着寒风，看扑簌的树叶刮落在地上，沙沙作响。心底空撤、明净。

在失去元气的状况下，这寻道之路，我又能走多久，在震旦举目无亲，在红尘亦然，我又该去何方？

所以跟随少女，只是因为藏在深处的人性孤寂地想要倾诉么？

慕思平甩甩头，什么跟什么，今晚怎么会想那么多，元气运转不灵，也许跟点化人有关系，对了，她。

慕思平捋起袖子，左臂上的那棵平直的树若隐若现，时而荡漾着闪着紫光的细密纹理。

慕思平轻轻按了按，毫无异状，那似乎真的是画在手弯的。慕思平查不出什么，放下袖子，在眼角将略过的一刹，那棵树突地往后闪了一下。

慕思平下意识回头，看到一张白纸，钉在门檐上，轻轻飘扬着。上面没有铆钉，也不像黏贴上去的，反正慕思平刚要揭下，纸张便随手而落。

纸上寥寥几语：忘了说考生可以在四相殿就餐的，那里人多，你若不愿去，我带回给你。勿念。

慕思平松了口气，径直回屋，倒头就睡，准备明天再问个清楚。

山，还是那山；楼，也依旧是那楼。

只是旧楼只有两栋，旧人...人不是布娃娃，要真的变旧了，也就快入土了。

就连慕思平这个异数，也只是和时空脱节了，而不是变新了或者旧了。

唯有石山不变。

黑石砌成的小山，其实也是个外来户，慕思平六岁时才看到它，可能以前就在，存在了很久很久，比这个城市年纪还大，也可能是一块飞来石。

反正慕思平第一眼看到它只认为是个放大版的假山。孩子最认死理，特别是慕思平这种天资特异的孩子，看上了眼就迫不及待地要接近；上了山，父母到底有没有寻，找了多久也不知，反正慕思平再下山时，已是六年后。

六年，本来就不算新的住宿区彻底成了旧房区，前一阵子听说要兴建工地，拆了几栋，却没有了动静，余下的房主们大骂晦气，几栋危楼却站得整整齐齐暗自庆幸。

慕思平也暗自庆幸，因为今年方才学完了道；学完了道，慕思平才有能耐下山，才破解了奇门八卦，懂了天地玄黄，从层层叠叠的迷障中下了山。

慕思平也颇感不幸，未拆除的房子中，显然没有他熟悉的那间屋子，慕思平茫然地看着仿若废土时代的垃圾圈，无所适从。

童年的记忆当然只留在回忆的印象里，印象中，父母早出晚归，父亲有时会指点一下围棋，母亲在他更小的时候会抱她到阳台上数星星，此外...连他们的面孔...都在记忆里模糊了。

小时候的慕思平，真是个浑噩的孩子，只记得三岁时第一个玩具是飞行棋，后来也不知怎么就不知所踪了；还记得少说话多做事的父母，工作辛勤，可给他的印象，委实不深。

于是不通世故的慕思平只选择住在城区幽深的植物园里，那儿不是市郊，守林人晚间少有巡视，饥饿时回去超市不告自取，直到几个月前认识安老头。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十二岁的慕思平找了一个没人的地方，合身跳下湖里，元气运转之下，身上污垢荡涤而出，开了元气罩，悬浮于湖上，shi润的衣服正向着太阳敬礼。

可能是慕思平从戏剧院顺出的衣服有些宽大的缘故，背着阳光伸展肢体的小号慕思平把袖子一不小心伸出元气罩外，把刚靠近的游船里一家人吓得调头返回。那几年，慕思平委实在市里创下不少灵异记录。

街道上，头发寸许长的慕思平穿着戏装飞奔着，看到街头卖手艺的偶尔也会有比拼的心思，行人时常看到这个干净的野孩子不知从哪儿抽出纸或者胶泥，一双灵巧的手上下翻飞，蛱蝶，野獾，糖人，将军像，灵官，无不栩栩如生。而那个有些特立独行的野孩子总会把作品塞进未成年人手里，在旁人或漠视或赞誉的言语表情下嘻嘻笑着跑开.....

站在黑石山的山腰上，慕思平看着那东奔西走的小小身影，发现这几年其实从未看清过自己。

回过头去，慕思平此时忽然感到心酸与孤寂，仿佛被山羊养大的孩子在一瞬间恢复本性，因为十三岁后，那个自娱自乐的孩子不见了，街市也依然喧闹如故，年轻人们搂肩搭背，中年人轻松漫步，店中人的热情似火般燃烧，生活并不缺某些无用的作料。

慕思平渐渐地完成了大隐隐于市的壮举，至人无名，慕思平渐渐对人世从反感走向摈弃，甚至内心里，对生而为人这种情况也产生着无奈之想。

若几于道，而隐乎名，而抿于人性。慕思平看清了他十五岁的选择。

脚下的石山隆隆作响，慕思平毫不关心，这么些年，慕思平也没搞清它的关节，是所谓大能的衣冢，还是道体的自然选择。

大地在震颤，抑或只是山体在重组，慕思平站得很稳，山下民居没什么动静，这不可能是地震。

侧目望去，慕思平产生些微惊讶，在山上习道的几年，卷轴，法器都是慕思平自我索取，而每当一个领域有所突破，慕思平便会偶然在某时刻在哪个旯旮里找到它的延伸。像这样主动展露出表象的，还是头一次

想着慕思平这一面，山的上部微微倾斜，石阶在刚才处凑拢，通向靠近’悬崖‘边上的位置，露出隐秘的石穴。

慕思平迈步而上，回头一望，原本山下那个蹦跳的身影，在眨眼间消失不见，山外景象，变得平和，变得没有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