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旦之鸿蒙归一 游龙

回到原处，耳边依旧是肆虐的沙尘，一场大战风巨灵改变了这里的天气乃至于地表的成分，积灰和雨水混杂在一起，堆砌了厚厚的泥尘。

仔细检视之下，不光是之前灰色的平房，连几人的元气也没有留下丝毫，这本就是一项不可思议。因为人经过哪里，哪里总会留下多多少少痕迹。哪怕是卧在荒野，也有压塌的杂草和不同于四周的微弱体温。

眼前真的很干净，除了眼前的人。龙首的面具边缘支角凌厉，破旧的乌黑羽袍不染尘迹，扬尘在他面前只能从容回避，这个人明明是坐着，却看上去有着背负泰山的豪气。

对方乌沉的眼睛埋藏在眼皮后面，加上压低的额头，站着的人从面具透出的眼眶里看不到一点点眼神的含义，慕思平走近几步，慢慢开口，盯着他的面具，“龙鳞？”

“是逆鳞。”清晰的男声，听不出年纪，可低沉的语音里似乎是个饱经岁月的老龙。

“在玉京？”

“在震旦。”来人慢慢捧起一抔土，垒成个手掌大的圆丘。

“你在脸上画了符？”慕思平的金眼照不进那片铁质面具。

“不止画符，还有刻字。把岁月的痛苦，生命的年轮，统统都照映在魂魄里，哪怕有时我们懈怠了，也不至于彻底忘记。”

“升龙城沦陷了，那里没有抵抗，只有失望、破碎、和萧条，而你还在这里？”

“他们做着他们的事，他们觉得生命更有意义，这没什么不对，弱小往往意味着失去尊严，直到某一天强弱对调，再重新找回来。”来人拍拍小土丘，似乎对这个临时的作品还算满意。

“可要是脊梁断了，变成了瘫痪，这以后的路，还能自己走下去么？丢掉的东西，被人当作了收藏，一个残疾的病患，自己上门讨要回来？”

“那就找个帮他们打官司的人，”面具人拍拍手，抖落一粒粒沙砾，“逆鳞就是为了这个才存在的。”

慕思平盯着那面具后抬起的头不放，蔚蓝色的眼睛让人想到了星河，又像是永远死寂沦落的幽冥。

金色的视线依然在入侵来人却好像笑了，“你有这样一双眼睛，不妨去通灵台做个来访嘉宾，就这样板着脸，可爱地严肃着，贵妇们看到它，一定会因为莫名的原因失声尖叫。”

来人不疾不徐，似乎对陌生人的攀谈颇有兴致，而慕思平不喜欢这个玩笑，“听说逆鳞成员都是上个十年的老物了，也会有你这样的年轻人？”

“年轻人？”来人伸手指着自己，呵呵发笑，“有人活得像个老人，有人活的像个顽童，世上既然有和十岁孩子较真的老头，那我这个喜欢和年轻人对话的顽童有什么不对？”他慢慢扶手坐起，动作舒缓而别致，倒真像个腿脚不好的老人，“其实我们对调一下更合适，你长者一张嫩脸，心里是八十岁老人，我呢，明明七老八十，还得像个年轻人一样，上蹿下跳。世界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

“逆鳞的人，都是这么说话的么？”荒郊野外，遇到个不露真容的陌生人，引着奇怪的话题，无论如何警惕性都不能放下，慕思平说着，面前已经换成了分身。

“哈，你这话可是斜着眼睛看人！事有各样，人有各形，逆鳞里面自然也是形形色色，老狮子老实巴交，心软又没有主见，心里更是藏不住事，可那份忠诚与坚守，就这世间也挑不出第二个来；小蝴蝶懒惰贪玩，精灵古怪，可大事上绝不含糊；凤飞鸟好与人争论，有事没事总爱揭短，可同伴有难，总是第一个援救；第一麟古里古怪，行事高深，可总能调节情绪，化解纠纷；至于蛛仙子…我行我素、贪财尖刻、薄情寡义..正好拿来凑数！”

“为何一直总看着我？”面具后的眼睛微微亮了一下，“是嫌我胡说八道还是想做个沉默的男孩，把听进去的词汇放下心里荡涤思考？”

“这是人失踪的地方！”慕思平说着话，观察着那双眼睛每一丝的反馈。

“我正为此而来！”那眼珠子一眨不眨，坦然相视。

“逆鳞也兼职帮忙找人贩子？”

“何止人贩子！偷书的、偷人的、偷了心肝小宝贝的，一概都管！你要是那天人丢了，那我不一定找的回来；可要是心丢了，我指定全力帮你取回！”玄衣一振，来人说得似乎条条在理。

…..“那你又是谁？”

“当然是逆鳞！仔细的话，不是第一第二第卅鳞，逆鳞牧首，请指教！”来人礼貌地伸出手，做着随意地介绍。

慕思平当然不会握手。“谁告诉你这儿丢了人？”

“丢了什么人大约是什么时候，我都知道！”来人左手拍着右手背，“要说引荐者的话，言随风可以算一个！天皓白那个老东西算另一个！”

“我都不认识！”慕思平冷漠摇头。

“言随风这个名字可能有点陌生，可天皓白你总该认识！虽说是初次见面，你这个年轻人可一点也不坦诚！”湛蓝色微微黯淡一下，来人轻蔑地摇头，“学了一年，总不该连师长都认不得。”

“你见过，就算认识么？哪怕是天天见面，你就能够笃定自己真的认识那个人，只是那个形象活在心目中罢了。”

“有意思！”面具人思考一会儿，头颅轻轻点了两下，“现在别人见了你可能会觉得奇怪，你这人为什么还不老，三十年后，那些旧友就更觉得奇怪了，这么年轻的人，怎么会不老？”

“你也很有意思。”慕思平没用紫色元气，这景象绝不能让旁人看见，可五行的元气似乎都突破不了那一层面具的薄薄障碍。“言随风又是谁？”

“你眼睛会变色？”新奇的目光转了转，“跟猫儿似的，言随风么，是某个地老鼠弃用的名字，以前那个三级残废有个匪号叫狐郎君，现在有个窝囊废弟弟叫言鸣世！这么一说，你一下子就认识了三个人！”

“最后一个问题，恶客不请自来，是要打什么秋风？”

“打秋风，我？哈！”面具客说着自话，语气却陡然严肃起来，“你把逆鳞当成了什么？食腐的老鸹、偷腥的猎犬？我们的每一步，都是为了复兴苍龙的大业，我们可以作影子，可是绝不卑劣行事！”

慕思平站着不动，静待下文。

“天龙遗泽，九星之子！想必你已经猜到！”逆鳞直接报上了来意，“他可以死，但必须是站着亡！他可以倒下，但绝不能孤身一人！他可以被命运支配，但欠着线的人，永远不能是魔徒！”

“听起来，方非真要感谢你，听说逆鳞总坛在玉京，迢迢万里，你这个领袖还不辞幸苦白跑一趟。”

“白跑一趟？”牧首冷冷地卷起袖口，暗黄的手臂上，伸出一只煤灰的指爪，他伸手一抓，一个胆小的猴儿就这么被掏出来，朱红色的眼珠毫不掩饰惧意，有趣的是，那只小巧的耳朵上有着枝枝丫丫地分叉。“那可未必！”

“六耳神猕？一只幼猴也不放过么？”

“这可不是我们做的！”牧首冷冷反驳，“从户部储物司那里截来，那帮人把神宠当成玩物，把乡下的道者当成奴隶，世上好似只有飞轮的声音最大，往返一地，列车似乎总要比人更方便，为了排场，斗廷一次出巡，可以调动上万人手，为了猎捕珍禽，可以毁山采林，可以罗织罪名让政敌的后人为之驱逐卖命！”

“看来哪里都一个样！”慕思平看着高昂的某人，“那么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当！神猕虽幼，百十里地间总是大差不差，你的眼睛比他看得远，听觉却不一定有它的灵，天地间障目的东西太多了，可人总是有心率的，不同的生灵，连呼出的气，放出的气体都是不一样的，而这个小家伙，就是能派上大用处！”

“这么看来，你是一无所获，还是已经找到？”

“这地方有个转移的阵法，可是被人使用过了，上头是两个手印，一只山雕、一只骚狐狸的气留在上面，我之所以呆在这里，就是为了等待！”

“等？”

”阵法上是个单向的陷阱，一旦有别人用了它，就会被强制转移到前面的人呆着的地方，而布下阵法的这伙人，就会顺着第二次发动的阵法挪回来，而眼看着要追上他们的人，就会被困死在阵法转移过去的地方，我猜那儿是个死地，骚狐狸和座山雕阵法不精，这回可算是着了别人的道！”

“你这话，可不像是对认识的人说的。”

“认识？”他无所谓摇摇头，“我巴不得两个蛀虫消失！”蓝色眼睛透过面具往这边一扫，“你可得专心点，算算时间，这也快了。”

话刚说完，两人所处的一片地面，乌光亮起，风沙散居，露出圆形的石地，外面一圈散碎拼接的方形石块，内圈是个大大的飞鱼，黄白色的身躯一明一暗，四周是奇异的血色花纹，像是人细密的血管，随着飞鱼亮翅，那些‘血管’也一亮一亮地回应，像是在供血。

“蚕鱼飞凫，入魔前还是个玄武人？”牧首嘲笑两声，“待会可要留心，哪些是人贩，哪些是人质，可别打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