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天之罚 第一章 不见了

又是黄昏。京城西郊一处偏僻的废弃农舍。天色微曛，寒风吹得行人心冷。

三个人影自远处走入，边走边低声交谈。

“门外路上有杂乱的马车车轮痕迹留下。”

“车轮印来时浅，去时深。”

“地下暗室门前残留了几双足印，已经有人来过。”

“足印上灰尘甚厚，来人到此至少是一个月之前的事。”

“从足印大小深浅看，应该是两个人。其中一个足印纤细较浅，是女子所留。”

“暗室五道机关全部被打开，没有强行破坏的痕迹，是精通机关的人打开的。”

“也许不是精通机关的人，而是熟人。”

“里面的东西不用看，肯定不见了。”

“还是看看……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

“想来你预料的不会错。”

说话的正是何立秋、楚三俩人。蓝明珠在旁却不做声。三人日前已在京师会合一起。

暮色中，何立秋抬眼仰望最后一抹夕阳，眉毛紧拧。

“我即刻叫丐帮弟子查一查那两个狗男女的下落。”楚三道。

“不要叫他们狗男女。一朝是兄弟，终生是兄弟，姜姑娘也一样。我即刻联系顺天府兄弟们，叫他们也帮忙查一查。待会儿咱们分头行动。”何立秋道。

楚三点点头，暮光里，他清楚的瞧见何立秋憔悴的面容。

蓝明珠却注意到，何立秋已将对姜小寒的称呼由“小妹”变成了“姜姑娘”。

何立秋又道：“三哥，还有一事相烦：戚将军有一封私函，明天你叫个本帮弟子送到徐阶大人府上。”

楚三道：“徐阶现在可是皇帝老儿跟前的大红人，你何不亲自送到他家里，顺便拜访结交一下？”

何立秋道：“我对此人将自己女儿嫁给严鹄一事，始终难以释怀，并由此对此人甚是鄙夷，你就不要叫我做这不情不愿的事了。”

楚三道：“开个玩笑，早知道你就这个牛脾气。”

丐帮弟子和顺天府捕快联手打探消息，恐怕一只鸟儿飞过也可以查出来。但一官一民在京城中访查多日，仍然没有丁姜两人半点消息，两人竟似凭空消失已久。这是极为罕见的事情。

从严世蕃豪宅里取得的金银珠宝、古玩字画，何、楚、姜三人当时议定先存放在京城西郊一处废弃的农舍地窖里，除了三人日常生活所需，绝大部分将作为赈灾或抗倭军饷，三人不得私用。

那是丐帮一个弟子已弃用的房屋，地点只有他们三人知道。楚三将地窖改为暗室，里头装了五道机关，凡人根本无法轻易闯入。

灯草胡同口上丐帮一处分舵里，楚三静静的望着何立秋，忽道：“我知晓藏匿这笔财物的地点，机关是我装的，我又长期在京城，你难道不怀疑是我转移了这笔巨额钱财？”

何立秋不假思索的道：“我认识你十余年，倘若你是这种人，我早就杀了你。”

两人相视而笑。楚三道：“有些人相交二十年，不照样变了？”

何立秋低首，眼里露出痛苦的神色：“那都是我的错，不怪她。”

楚三深深凝视何立秋：“不要把什么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你做得已经够好，没有任何过错，也没有什么人有资格责怪你。”

蓝明珠道：“三哥说得极是。”

何立秋低头不语。

第二章小豆子带来的消息

这日何立秋在京师街头策马信步而行，蓝明珠一旁陪同。有蓝明珠在的时候，何立秋心里忧伤稍解。

两人随意漫步，直至看到六扇朱漆大门，何立秋才察觉自己不知不觉中来到了顺天府衙门。

他远远的望着那六扇大门，思绪似已回到了他在此作捕快时的日子，对蓝明珠道：“此地即我前些年做捕快之所在。”

蓝明珠兴趣大增：“是么？我早听得你在这里破了好几个案件，何时可以听你详细说说？做捕快可威风么？”

何立秋苦笑道：“京城中，各官署多有表明身份、官职、衙门的腰牌，材料从象牙至金银铜铁不等，连御马监的太监都有，唯独顺天府捕快腰牌系以竹根制成，不仅质地最差，且用途最小，在京师除了吓唬平民百姓，便几乎没有其他地方可用，哪里有甚么威风可言？

……”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道：“蓝姑娘，请跟我来！”

蓝明珠一时疑惑不解，见何立秋已调转马头，便即紧紧跟上。两人自保定门大街南行，半顿饭功夫，已来到保大坊中府草场北边。

两人远远的勒住马匹，蓝明珠但见中府草场北侧林林总总无数房子，整个胡同里却半天看不到一个行人，远望只觉阴气森然，心里不禁打个冷战，问；“这是什么地方？”

何立秋道：“东厂！”语气忽然变得甚是不屑。

蓝明珠未曾到过京城，闻言道；“难怪此地如此阴森可怕，原来就是那见不得光的衙门。”

何立秋道：“你可记得，我们在淳安时，丁不鸣曾经向‘富贵杀手’团伙中的王铎出示过一面东厂的腰牌？”

蓝明珠明眸一亮：“大哥适才提及捕快生涯，忽然回忆起了这一情节罢？倘若那面腰牌不是丁不鸣抢来的，便是他自己的！”

何立秋道：“正是。京师中普通腰牌一旦出京便无用，唯东厂腰牌例外。是以东厂腰牌不是一般人可轻易有的东西。”

蓝明珠道：“只是我们在此闲看，也看不出甚么，不如回去叫丐帮弟子盯着此地。”

何立秋眺望着东厂大门，心里揣想正不知有多少冤魂死于此地，霎时有欲杀进去看个究竟的冲动。

他强行按捺住这种想法，对蓝明珠道：“姑娘说得是。我们这就先回吧。”

两人调转马头正欲回丐帮分舵，一阵狗叫声远远传来，一团白影伴随着犬吠之声，自东厂大门犹如雪球般滚至两人马前。

何立秋大喜下马，抱起那团雪球，回首对蓝明珠道：“是小豆子！”触手之处，摸到几根骨头，已觉小豆子较原先瘦了许多，毛色也没有原来那么白净。

蓝明珠道：“这两人果然躲在东厂！”

小豆子在何立秋身上挨挨擦擦，亲热无比，浑然不觉何立秋此刻心头如遭雷殛。

丐帮弟子守候在东厂大门斜对面七八天，依然没有看到丁姜两人身影。何立秋在丐帮分舵焦躁不安的来回踱步。

他终于对楚三道：“我想独自闯一闯东厂。”

楚三并不意外，盯着何立秋手中的小豆子，冷冷的道：“你知道东厂有多少番子？”

“原先大约一千一百余人，扣除我们先后除去的，和在外公干的，余六成左右。”

“你知道这六成番子中，武功好手有多少？”

“富贵杀手’团伙中的‘富贵四福星’，均擅暗器；关外长白山的‘黑水白山、长白二老’，内外气功已臻化境；‘八方剑客’组成的八方剑阵，剑下向不留活口；但最难缠的是‘一年’。”

“‘一年’？”

“‘一年’有十二个月，所以‘一年’不是一个人，而是十二个人。这十二个人联手，据悉从未败过。”

“你既已知道，还准备去么？”

“任何事情都有第一次，我从不相信世间有永远不败的神话。”何立秋踱至窗前，缓缓道，“东厂气焰嚣张已久，我正想趁此机会，给他们一个教训，打压这干番子的气焰。同时，丁不鸣好歹也要给我个交代。”

楚三笑了：“你果然已有准备。我俩何时动手？”

何立秋斩钉截铁的道：“是我去，不是我俩一起去。此事纯属我私事，应该让我一个人解决。”

“二弟，你这话就不对了，”楚三毫不客气的顶了回去，“别忘了，那笔钱也有我的份。难道你跟姓丁的要回来以后便独吞不成？”

何立秋微笑道：“我知道你想分担我的难处，但我独自前往，如有不测，要逃命还不至于太难。若要护着你，只怕我们俩人都要把性命留下。”

楚三也笑道：“说来说去，你就是不相信我的功夫、不让我去罢了。这样吧，我带几个本帮弟子守住东厂四门，以防这两人逃窜，你总没有意见了？”

何立秋点点头，回忆起多年来俩人联手对敌的生涯，心里甚是温馨，转身对蓝明珠道：“蓝姑娘……”

“我也不要去，是不是？”蓝明珠抢先道。

何立秋无奈的摊一摊手，假装没有看见蓝明珠愠怒的眼神。

蓝明珠道：“大哥果真要去？

何立秋道：“是。”

蓝明珠道：“一个人独自挑战东厂数百号人马？”

何立秋道：“是。”

蓝明珠道：“万一就此送命怎么办？”

何立秋道：“这件事如不做，我只怕一辈子都不会心安，那样活着，还不如死了更好。”

蓝明珠道：“既然如此，大哥就去吧。”

楚三道：“后天冬至，朝廷祭天，东厂会调遣部分人马保护皇帝老儿，官吏循例给假三日，那时动手更方便。”

何立秋道：“那就后天。”

蓝明珠道：“晚间进去更安全。”

何立秋沉思片刻，道：“不，我想上午就去，一则趁皇帝老儿祭天之时，二则，堂堂正正的和番子来个对决！”

第三章黑水白山

东厂中间两扇大门紧闭，只在右侧开了片小门。自小门往里面望去，可看见低矮的两层大堂，大堂前一座三米高的牌坊，上面刻有“百世流芳”四个大字，堂内隐约可见高悬一幅岳飞画像。

东厂悬挂岳爷爷画像，据云是为提醒番子办事需怀忠良公正之心，不枉不纵。自明成祖设立东缉事厂，迄今已一百余年。这百年来，冤死在此的鬼魂，正不知有多少。岳飞像悬挂于此，无疑是个笑话。

冬至日，难得暖阳当空。两个当值的番子，正在小门前边晒太阳边闲聊。

胡同端口缓缓走来一人，身着青衣，背后一把红伞分外醒目。

那人渐行渐近。门左那番子本能的警觉起来，肃立扶刀，叱道：“什么人在此闲逛？”

那人在两丈外停步，道：“烦为通报：何立秋，找丁不鸣。”

门右番子道：“找丁百户？你是丁爷什么人？”

那人道：“还要查关系么？不如我自己进去罢了。”边说边往门里走。

两个番子勃然大怒，道：“这里岂是你想来就来的地方？还不……”话语未毕，胸前神封穴同时一麻，双双软倒。

何立秋进得东厂，早见“百世流芳”四字，足尖挑起地上一块石头，内力到处，“嘭”的一响，那石头击中牌坊，碎石纷飞间，“芳”字已面目全非，几不可见。

大堂中早出来十余人，见此情形，不待多问，纷纷拔出兵刃攻向何立秋。唯独两老者在这干人后面，眼观手不动。

这十来个番子，使腰刀的，“平沙落雁”刚使得上半招，刀已被何立秋夺去后使出下半招，那刀手惊叫，闪身急退，再也不敢上前。

使链子枪的，招招不离对手双腕，戳不到三招，枪头已在何立秋手里，反戳向那人双腕，那人腕关节被刺，狼狈后退。

使方天短戟的一上来，连使“云龙三现”“哪吒闹海”“火中取栗”“龙顶摘珠”。四招刚过，忽觉手里一轻，短戟已在来人手中，倒过来使出“龙顶摘珠”“火中取栗”“哪吒闹海”，“云龙三现”最末一现使完，那使戟好手咽喉被短戟点住，登时呆立当场，忽觉手中多了一物，却是短戟又回到手中。

只半柱香功夫，十余番子已败下阵来，退回两老者身旁。

观战两老者一举手，示意十余人停手。

左侧老者微胖，寒冬时节居然仅着两件单衣，胳膊、肩胛里的肌肉极为壮实，便似要破衣而出，道：“功夫可俊得很哪！年轻人，来此何事？”

“何立秋，叫丁不鸣出来。”

“何立秋？阁下名字恁地熟悉，”右侧较瘦老者喃喃道，“何立秋……何立秋……”他突然大吼，“莫非你是杀死前任掌刑千户钱翀之人？”他一吼之下，声音远远的传开，震得数丈外松针簌簌落下。

“‘一拳风云涌’查黑水，‘一吼山林啸’穆白山，长白二老纵横关东多年，还好只打家劫舍，并不滥杀无辜。在下今天只是找丁不鸣，请前辈让条路。”何立秋道。

微胖的查黑水道：“据悉，当日前掌刑千户先败于少林生苦和尚之手，你乘人之危，趁机以暗器格杀，千户才死于你手底。老夫倒要称称你的斤两。”

较瘦的穆白山道：“我俩对敌，向来并肩子齐上，何少侠可注意了。”

何立秋一拱手：“请！”

查黑水深吸一口气，全身衣服似要爆裂开来。穆白山却在此时在旁边一声大喝。

这一喝之下，数丈外两个功力最浅的番子忽然晕倒。若不是他们知晓穆白山内力之深，事先已远远退开，这一喝便足以令他们吐血身亡。

旁人只道穆白山吆喝后便要出手，不料大喝声中，却是查黑水出拳，一式“冲天炮”，斗大的右拳猛击何立秋。

拳风陡起，霎时何立秋衣发皆扬，地上浮沉飞起。

何立秋却已不见。他身形斜飞，右手“冲天炮”直击右边的穆白山。

穆白山左手“横架金梁”，格挡住何立秋这一攻。但这一拳力道极大，钝响声中，穆白山左手“咯”的一声，已然骨折，连同何立秋这一拳同时打在自家下巴上。

穆白山闷哼，嘴角鲜血直流，右掌“夜叉探海”猛然拍出。几乎同一瞬间，查黑水身形不动，隔了足有七尺之遥，左拳“风雷激荡”打向何立秋。

这两大内力高手同时出手，大堂之中霎时拳风激扬，案牍、毛笔、镇纸、笔筒四处乱飞，靠椅、案桌格拉格拉直响。

何立秋双手以武当“野马分鬃”招式、少林“降龙伏象”内力接过两招，再以“移花接木”神功，运起武当“太极混元一气功”，将长白二老两股内力牵引相撞，黑水对上白山，二老身形同时巨震。

何立秋三门绝技齐用，破解了两人合击，已知二老内功深厚，但尚未做到收发自如。他右拳“风雷激荡”，左掌“夜叉探海”，反击过去。“啵”“啪”两声，拳掌已然击中二老，穆白山脸色变黑，查黑水却脸色惨白。

何立秋自从与少林武当四老互相切磋武学，近日功夫更进一步，对自己原先所习的两派内功、招式有了更深的理解，于望天道长的“俯仰天地间“内功也甚有心得。而令他武学大进的，是少林的杂阿含功。

那杂阿含功实乃武林中一门奇妙绝学，以天下各门各派武学中最精粹、最高深的技艺为根基，讲求触类旁通，知一、悟十，创百，在了解成千上万门派武学精华的基础上，领悟其特点和道理，做到一招之内即清楚对方招式、内力运用，不但由此破解敌人招式，并且能够自创新招。

昔日少林渡口和尚修习杂阿含功，并因此精通少林七十二绝技中的十三艺，武学修为列少林建寺以来第一人。惜杂阿含功秘籍毁于火烛，残余不到半本。生相大师知悉何立秋通晓多门武学，是以愿意与其交流杂阿含功，相互取长补短，两人均获益匪浅。因此何立秋先与番子动手、后与长白二老过招之际，均能够见招破招。但何立秋修习该门绝技时日尚浅，要“创招“尚且有所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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