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魂曲 引 子

灰天之中，隐约有人影闪现。

远远的，是长笛的悠扬；近了，是马儿颈上系的轻铃。沙漠是没有一丝颜色的，但此刻这悦耳的铃声，也添上了一抹欢愉的调子。风低低地吼着，刮过人的脸，干得没有一丝水分。长长的白昼，可真难挨过。

马蹄到处，溅起沙尘。一人一骑，如一只飞矢一般，嗖地穿过大漠，直直奔向其中一星点罕见的绿色——一座城。城中满满地尽是些耐旱树，只要一点点水就可以常青的。护城河早已在烈日的烘烤下干涸，城墙上的士兵打着瞌睡，一副松懈的样子。

地上卷起一缕烟，城中泛起一片雾，蒙了人眼。如同一层薄纱一般覆在秋日枯黄的叶上，遮蔽了地上的尘。不知怎的，太阳褪了色，渐渐有些水气了。对大漠的居民来说，福音将至了——罕见的沙漠雨即将到来。

来人的马慢了下来，但绝不是乏了。黑色的鬃毛在空中飞舞，长嘶一声，引了城墙上众多士兵驻足。骑马人轻轻一勒，马儿像通了人意似的，温顺立即取代了野性。骑手身形高而瘦，着一袭黑衣黑裤，脚上一双马丁靴，披着和夜一般颜色的披风。头戴一顶黑色毡帽，脸上是深绿色墨镜和纹着白色兰花的口巾，一块刻有骷髅的银色坠饰挂在颈子上。黑色夹克上别着一对闪着光的银色匕首，腰间是两把白色的手枪。

“您好，请出示您的证件。”一个守卫跑了过来，伸手拦下骑马人，后者一把扯下口巾，露出了清秀的面容。他是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却已有了银色的发丝。少年银色的长发用绿色丝带束在脑后，皮肤光洁，脸色呈着微白，眉清目秀但又显出些许坚毅的表情。黑色的瞳孔中散发着炯炯的神色，亦能看出淡淡的愁苦和悲伤，但主色调仍是开朗激昂的。额上散了几丝银发，略为轻微地喘着气。

他用充满歉意的目光看向守卫，瞬间拔出手枪——

砰！砰！

士兵应声倒地，前来援救的战友也跌在马前。子弹打穿了二人的臂膀，顿时血流如注。像是故意打偏了似的，两人伤口竟在同一位置，且都不足以致命。少年策马飞奔，在周围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时扬长而去。

警察，不，军队马上出动，寻找这个“极其凶恶”的罪犯和他的帮凶——黑马。一天过去了，大群的士兵挨家挨户搜查，竟没有觅得丝毫踪迹，于是只得作罢。既没有抓到凶犯，期盼的雨也憋了一日，终究没有见一点水，众人的心情都是十分烦闷的。至夜，众人安眠之时，却不知沙漠的茫茫烟尘中，一支军队正蠢蠢欲动。

“夏绍钧，你确定他们会全部出动？”军帐中，一个二十二三岁的青年以担忧的语调问道。问话人生得一副英俊潇洒的貌相，有着墨镜挡不住的犀利眼神和飘散在空中的华丽金发。额上的伤疤证明了他曾是一名勇敢的战士，但黑色军装上挂着的金闪闪的勋章仿佛向世人宣告他已经成为了一位年轻而伟大的指挥官。血气方刚的他意气风发，眉宇间显出几分露骨的霸气。

“即使不是全部出动，但绝大多数应该也会被他转的头晕脑胀的吧。”答者心里似乎有些发毛，没有那么多自信，但还是强作镇定地呷了一口杯中的酒，“味道还是不如我自己做的啊，贾华你就逼着我受这种罪！”

答者是一位二十三四岁左右的青年。黑色长发披在肩头，给人一种散而不乱的整齐感；尖而长的细耳和赤红的瞳仁，向旁人昭示出他的精灵血统。两道剑眉，白净的皮肤，加上宽松的白色长袍，又生出一种洒脱之感。语气十分平稳，有种少年老成的气质。

“不好......么。”名为贾华的男子叹了口气，失望地凝视着地面。夏绍钧马上意识到自己说的过分了，但又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词句。正当一度陷入沉默之时，帐外一个士兵慌张地撞了进来，一进帐便跪了下来。未等两人回过神来，他已经开始陈述自己的罪过：

“夏队长，小的......小的犯了大错了......”他因恐惧而变得结巴了起来，“您的......您的妹妹被小的看丢了。附近都找遍了，应该是在队伍出城时走丢的，现在估计还在城里......”

两人的脸同时青了起来，夏绍钧拔出悬在腰间的一口印了两道白花的天朝剑，正欲扑过去，贾华却伸出手挡在了中间，同时猛地一脚将士兵踢出帐外：“现在杀了他也无济于事，不如饶他一命，积点德。”

夏绍钧两眼彻底失了神，颓唐地坐在地上。贾华此刻也慌了神，毕竟这种问题罕见且棘手。皱了眉，卸去了墨镜，焦虑淤积在他赤红的眸子中。正是着急上火之时，电话铃却忽然响起：

“喂喂，绍钧哥么？”一个清脆但又不乏沉稳的声音传来。

“是我啦。”贾华抢先一步接上电话，“成功了么？”

“贾华队长么？我想我成功了，已经吸引了大批的敌军注意力，但是他们似乎在夜间放弃搜捕，下一步应该......”

“可以不必叫我队长的，直接叫我的名字我也不会介意的。”贾华松了一口气似的，但立刻又打起十分精神来，“小昕，知道你绍钧哥有个妹妹吧，”

“听说过，”话筒对面的少年皱起了眉头，疑惑地应着声“怎么突然提起她来了？”

“知道你绍钧哥是个......唔.......”贾华刚到嘴边的“妹控”二字硬生生被夏绍钧摁了回去，还用刀鞘轻轻打了前者的头以作警示，“啊，没什么，现在夏队长的妹妹夏露走丢在了城中，因此不能进行炮击......”

“意思是要我找到并将她带回来？”

“听到了的话就快去！”话筒里传来的声音突然变了。

“绍钧哥么？”少年正欲问话，对面却砰地一声挂了电话。耳畔尽是断线的滴滴声，少年不满地叹道：“连相貌都不告诉我啊！”

但他也没有办法——

毕竟夏绍钧是上司，而他是下属。

放下电话，贾华恨恨地盯着这个不但打断他的电话，而且还拿刀鞘敲了他的头的家伙，而这个“混账东西”则是笑嘻嘻地望着前者，完全没一点队长样子。他不禁怒火中烧，但还是强压着道：“夏队长，那我们该怎么做呢？”

夏绍钧一听见贾华开始称呼自己“夏队长”，就知道已经在劫难逃，便索性作死到底，摆出一副......

还未作出平日里的“一本正经”的模样，贾华已经将回礼送了过来——用腰间悬着的军刀的刀背狠狠地向夏绍钧打去。后者却没有丝毫躲闪的动作，刀背直直打在他的脑门上，他仰面倒在地上。贾华这倒慌了神，连忙去扶，看到的却是俊美的面容上淤青的额头。他意识到自己下手重了，连忙唤他，他却不应。

贾华额上直冒冷汗，突如其来的惊恐，他的面色已经变得惨白，也彻底没了主意——重重的一击也许打昏了能与他称兄道弟的朋友，也许打成了植物人，也许......他不敢想，也不敢信。但不省人事的人和已经发黑的印记便是明证了.......

“......”正当贾华急得六神无主时，这个摇不醒的家伙却是微微地一颤，贾华像是找到救星了一样，连忙使上了浑身力气狠狠地摇了他两下。他的双目已经无神，有气无力地开口，也听不清是什么。贾华连忙扶起他的头：“绍钧哥，别吓我了行么？”

“我不怨你......”夏绍钧双眼已黯淡无光，但仍然撑着向贾华絮叨，仿佛在说遗嘱似的，“耳朵......耳朵凑过来......”

贾华吓得不轻，双腿颤抖着跪下——不是怕他，而是对他的歉疚，不安以至于悔恨。耳畔传来夏绍钧微弱的气息，声音也是无力的：“照顾好......照顾好小露......”

“绍钧哥！！！”贾华仰天长啸，几颗泪珠落下，在滚热的男儿泪落在夏绍钧脸上之时，仿佛奇迹发生似的，他睁开了眼睛。贾华惊了：这就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但他马上止住了这个念头——即使他是佛教徒，也不该在此时想这个，况且他可是个纯正的基督徒啊！

他坐了起来。

夏绍钧坐了起来。

而且还笑着。

贾华瞬间明白了一切，背过身去将眼角的泪拭去，然后缓缓转过身来。夏绍钧此刻已是满面光彩焕发，仿佛装死骗眼泪的计划是多么有意思的一件事似的。贾华眉头瞬间皱紧，脸涨的通红，提起拳头狠狠打去......

另一方面，城中。

古老而宁静的城，沉浸在了乳白的月光里。无视了人们对花前月下美好景色的向往、期盼、慨叹，千年的皮肤已黯然褪色。战火的洗礼和酷热的煎熬，它被毁的不堪入目。也许数年前的故人还乡时，也会惊叹道：“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城并没有变，人变了。

城墙底是浅绿色的，仿佛清潭中的绿藻，也委身与这千年古城了似的。水面极其平静，从不会有丝毫不经意的波纹荡过去。如此无情的时光，无情的人们，居然连这一点月光下自然的美都毁去！

他默默地望着月，心如止水。用手轻轻抚着胸口的骷髅坠饰，仿佛是他的护身符似的。月光下，骷髅脸闪着银光，黑色的底子与夜融为一体。

他举起它，他与它默默对视。

静谧中传来一个声音，遥远地，从不可知的地方飘来。他说不清那是什么，只是隐隐约约觉着戴着比不戴强些。低沉的声音消散在窗外呜呜的风中，他坐起来，银色长发如瀑布般垂下。他静静思索着，却无法看透其脑中所想。护身符上的鬼脸仿佛狞笑着，黑色的木质底子上有着涌动的纹。

他握紧了护身符，仿佛下定了决心。站起身，将它重新挂在颈上，检查了腰间的武器，他推开了房门。

门外，是早已严阵以待的警察，甚至还有士兵。

抬头望着天，仍是夜晚；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黎明，

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