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爷们 狼狈不堪的日子（8）

那天，李欣没死。

当汽车撞翻了路边的隔离墩，朝山下翻滚的时候，李欣自己都惊奇的是他当时不可思议的冷静。他如飞行员在转圈的轮子里训练一般，两手紧紧支撑着车顶棚，展开的两腿死死地瞪在脚踏板上。随着车内物品和玻璃等稀里哗啦的翻滚、散碎，他的身体也做出360度的旋转的同时，他的脑袋却变得异常清醒起来，他嘴里不停地叫道：“不好了，妈的，翻车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小时候，李欣有过一次当兵的机会，就是当空军，但他自小就怕坐转椅，所以体检的时候就没过关。可那天，李欣奇怪的是，人在那种生死关头的要命时刻怎么会清醒得让自己后来想起来的时候都难以置信。由此可见，人如果能将生命潜能中那一瞬间的理性发挥到最为精美的程度，不仅一定可以创造出伟大的光辉来，还可以生成为一种不朽。

比如，当你准备按下核按钮的时候，忽然想到人类已经进入文明时代后，生命本身也许比胜负更重要……

比如，当你准备让子弹抑或匕首进入你的同类的身体的时候，你忽然想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从而戛然而止……

就李欣而言，站在三十层的高楼上，准备纵身一跃的时候，忽然想到家中的老娘……遗憾的是，大多数情形下，我们人类总是理性被俘于感性，以致那种瞬间的理性的光辉稍纵即逝得常常难以把握，或者太需要某种特殊因素的促成罢了。

车子在惯性中开始散架，在打了七八个滚后，李欣的一只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狠狠地砸了一下，而后他稀里糊涂地被甩出车外，在半空中听天由命地做了个“翻身翻腾一周半”的动作后，命大福大造化大的就是，鬼使神差地，李欣竟被挂到了一棵桑树上。当汽车滚落到山涧，燃烧爆炸的时候，李欣已经紧紧地抓住了树枝，并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从地狱中旅游了一趟后，

天啊！他，居然还活着！

上帝呀！我活着！

我没死，我活着！

靠！这，不就是该着嘛！

刹那间，李欣的泪水就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

这叫什么，大难不死呀！

这叫什么，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呀！

李欣两手使劲抓住树枝，将后臀挪到稍微粗壮的一根树干上后，眼望天穹高声喊起来，我没死，我活了！

上帝啊！谢谢你！

老天爷！谢谢你！

佛祖呀！谢谢你！我回去给你们磕头烧香去！

上帝！佛祖，老天爷！你们听到了吗？我，李欣，我还活着！

我还活着！！

就这么叫了，或者说喊了，或者说嘶鸣了好一阵后，李欣感到有些累了，在感到累了的同时，他觉得身上的肌肉，好像肋叉子、腿脚、胯骨等处也开始疼痛起来。这要是张席梦思就好了，真想美美地睡一觉，本来就说睡三天的，可，谁想，一夜之间，竟然睡到了荒郊野地的树上。

树，终究不是席梦思。

树，毕竟是树，虽然出身于猴子，可自己已不具备祖先那么敏捷的技能了……感谢这棵树，它是我心中的神，以后，只要我活着，每一年，我都要到这里来，焚香磕头，祭拜它！

此刻，先留点什么纪念吧？

哦，桑葚！

李欣虽然早就躺在了桑树上，可他此刻才发现，敢情树上，满眼之间，都结满了红的，紫红色的桑葚。

天啊，这是上帝不仅给了我新的生命，又赐予我的食物呀！

基督徒吃饭前都怎么说来的？

万能的主啊，感谢你赐予我食物！

Thankstogiveusfood！

李欣又是一阵高声叫喊过后，伸手开始摘食身边的桑葚。

当第一口桑葚进入口中后，李欣真的觉得，那实在是他这一生吃到的最美味的水果……

那些桑葚因为生长在荒野，又正值成熟期，不仅个大、肉厚，且味甜汁多，酸甜适口。李欣饱餐了一顿，又往上衣兜里装了一部分——寻思回去找点福尔马林泡上，留作永生的纪念后，他晃晃脑袋，活动了活动四肢，感觉自己体力已经恢复，且大事没有之后，便顺着树杈，移动起身子，最终跳下了树来。

到了树下，蹦蹦跳跳一番后，李欣终于断定，除了脸上、额头，以及腿脚、后背等处有点流血的外伤和划痕外，他身上的其他地方尤其是内部零件几乎毫发无损。

“嘢！天意！这就叫天意！”李欣两手握紧拳头，面对桑树做了个振奋的姿势后，仰身躺倒在了桑树下。

四下无人，李欣哭了。

那天，李欣真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上一场，自从赔钱一来，他一直压抑着，憋屈着，如今，当他从地狱中走了一遭以后，他仍旧活下来——就像命运按部就班地安排好了一般，当他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后，泪水不知不觉地就流了下来，止也止不住。

天穹之下，四顾茫然。

李欣捂着脸，呜咽着，像是感受和体验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幸福！

是的，李欣感到，那真的是一种幸福！

在桑树下躺了很久之后，李欣终于坐了起来。

天已蓝，有些和暖的阳光开始照射到山坡上。

山野中凉爽的晨风带着一股清新，让李欣感到一种舒畅，躺在地上，仰望苍忙的天穹，李欣大口地呼吸着惬意的空气，仿佛要将心中多日以来积郁的郁闷和不快采用一种换气的方式都替换出来。

他知道自己心中积郁着一口气，这口气徘徊在他的心中让他这些日子来一直处于一种难以抑制的压抑和郁闷之中，这种郁闷和压抑又让他一直找不到一种排解的方式，而他自己也没有想到的是，将心中这口恶气一吐为快的方式竟然是眼下这等死里逃生的景象。

不管怎样，如今，当他在地狱中走了这一遭之后，他知道，人生里等待的这一劫，终于来临并终于过去了，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剩下的，将是新的开始！

感谢上帝！

李欣将已撕开的背心扯下一块来，绑到了桑树的枝干上，做下记号后，披荆斩棘地下到山下，去看了看那辆坠落在山脚河道边，燃烧得只剩下框架的汽车。因是早晨，四下还无人，加上他也没带电话，便沿着汽车滚下来的痕迹寻找了一下看有没有什么甩落出来的东西，最后，等汽车烧完后，他捡起个被甩出了车外的车垫子，靠到附近一块大石头上。不知不觉中竟睡着了。直到巡逻的交警发现，喊醒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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