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爷们 狼狈不堪的日子(3)

不知何时，观望的人群中钻出来一个卖气球和小喇叭的小贩，卖着的同时，他嘴上还在一口叼着三四个喇叭使劲吹着，且吹出来的声音不仅格外地难听还异常地刺耳。

高楼下的城管车内，一个胖城管扒着车窗望着卖气球的小贩道：“这哪儿冒出来的呀？”说着，就要下车。

一个又矮又瘦的小个子城管拉住他：“待会儿，等这热闹劲儿过去再说吧。”

胖城管望望楼顶，自语了一句：“这一时半会儿也跳不下来呀！”

“那可没准儿，刚才那个不就……”

话还没说完，另一个城管就叫上了，“跳了！跳了……”

众人一同起身望去——半空中，李欣展开双翅，如鹰隼一般下落着，下落着……蓝天映衬着他的身影，动感中洋溢着力量。李欣就是在这种一生中难得的自由落体运动中，一直飘落到高楼下的气垫正中。

“丫跳的还真准。”胖城管感叹了一句。

“死了吗？”

“这哪儿能死呀，早都瞄好了，丫就想过回撑杆跳的瘾！”

那群刚才还祈求，哀嚎得近于嘶鸣的银行职工们，一见李欣没死，不论男女，转眼间，便如猛虎扑食一般从地上窜了起来，奔着气垫就连滚带爬地冲了上去。他们不顾消防官兵的阻拦，不管李欣还挣扎着站没站起来，围住他就是一顿梨花带雨般凶猛的拳脚。

那天，银行职工猛于虎。

不过，就这一天的李欣而言，客观地说，也是，该cei（北京俚语，揍的意思）！

终于，李欣坐在了派出所的审讯室内。

那个救生气垫质量很好，估计是进口的。三十多层楼下飘然而至的李欣除了随后的鼻青脸肿之外，胳膊腿儿包括五脏六腑，竟然嘛事儿没有。

不过，这是这次，没过多久，李欣就没这么幸运了……此乃后话。

“我没想死。”在派出所，李欣这么说。

民警一听这话就难免不来气，但还是压着火问他：“既然没想死，为什么你还要跳？”

李欣：“好玩！”

这话听得，就谁都来气了。对面，一个身形和面相皆如领导一般的人把手中的记录往桌子上狠劲一摔，丢下一句话：“送分局！”

以扰乱社会秩序罪被关了十三天后的李正盘算着出去后想点什么办法，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时候，法院的人出现了。

原来是几个债主，包括银行因为李欣跳楼，担心他一死了之地赖账，把李欣告上了法院。法院一看，这是要玩真的呀！便以诉讼保全的名义，来到了拘留所。幻想着能有两天就出去的李欣不仅没能出去，还再续前缘地又被转到法院的拘留所“带有保护性质”（当事法官语）地关了起来。短短的半个来月内，李欣竟然转战了两个权威法制部门的监室，这种从没享受过的人生待遇让李欣变得有点儿蒙的同时还难免不有点儿傻。

有两点，是李欣在那里面待了两个多月后，感触最深并且发誓要永远铭记的。

说句心里话，那里面哪儿是人呆的地方呀，身体上受点罪是次要的，好歹还能没散架地回到阳光灿烂的大千世界中来，关键是——那是一个让人丝毫没有任何尊严的地方，一个人活在世上，要是没有了尊严还活个什么大劲儿呀！

尊严，这是何其可贵，又何其值得珍惜的东西呀！

说到尊严，特别值得记忆的是，这次，李欣有幸坐了两次警车。当呼啸的警车将他转场般地从一个地方送到另一个地方去的时候，路上的李欣想，这感觉真的不那么回事呀！

此前，李欣做过一次警车。是以投资人的身份到X省S市去投资一家购物中心，人家一位市领导陪着他们，整日里警车开道好不威风。招商会后的一次酒席上，李欣忽然想起一份需要用的文件没有带来，那位市领导一发话，招商局局长就拉上他上了一辆警车。上了这辆警车还不算，大老远的，前面还有个警察骑着辆摩托引导，那一路警笛嘶鸣着，穿大街越小巷，路人纷纷侧目……就像在北京的长安街上，当了一回两会代表，或者体验了一回大人物的出行，那是何等的……啧！

这回，也是坐在警车上，两种待遇，两种心境，恍如隔世。

哦，不一样，就是不一样！

另一点让李欣感受深刻的是，即便是在死这种看似纯粹属于自身的事情上，人也不是能随心所欲地自由掌握的。

过去，记不得在什么时候，好像应该是上中学的某年某月的某个时候吧，肯定是自己的少年……抑或不出二十岁前的青年时期，李欣一直这样坚信，人活着，倘若活着不能自油自在的话，死必定是能自油自在的，一句话，谁还能拦得住我死吗？

我不杀人放火，不上马路，不卧轨，不影响公共秩序，我自己找一口井跳下去——哦，现在已没井了……那就，悄无声息地弄一二百粒安眠药有滋有味地咀嚼完后，再穿衣戴帽整整齐齐地躺好在榻榻米上，做着美梦的同时，轻缓飘逸地奔赴西天极乐世界，谁能管的着呀？

现在，通过短短的两个月时间内两次铁窗生活的体验，李欣终于明白了一个看似浅显却又内涵丰富的问题，原来，人这辈子，死是件比活更不容易且根本就由不得自己掌控的事情。

就像那几个银行职员们所说的那样，就像法院的法官把他关进铁窗前谆谆善诱中充满严厉的口气警告过他的那样？你死？没那么容易，你死了，我们找谁去？你死个试试？敢？！

谁都知道，死那玩意，是不能试的。

如此，他真的不能死。

按照文明社会的文明要求来讲，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要由于自己的生存而使别人活的更愉快，可当自己由于自己的生存而使别人活的不仅不愉快而且会悲伤的时候，死不就是件比活更难以实现的事情吗？

原本，活着可能有不爽的时候，但，死该比活着更不容易。现在问题已经倒过来了，那就是，有的时候，或者说大多数时候，因为活着或者说享受活着更多的是你自己的事情，而死，往往并不是你自己的事情。因此，死反而倒比活着变得更不自油，更不容易了，由此可见那种“悄无声息地弄一二百粒安眠药有滋有味地咀嚼完后，再穿衣戴帽整整齐齐地躺好在榻榻米上，做着美梦的同时，轻缓飘逸地奔赴西天极乐世界”的想法未免超脱现实，太失之幼稚。

幸好，那是在李欣“三观还不成熟的年轻时代。现在，设身处地的感受过什么叫牢狱生活，什么叫死都不能死之后，李欣原来趋于肤浅的认识终于变得成熟了起来。

尽管，此时的李欣已近不惑之年。

人都说命是自己的，现在看到了吧？不是，至少有的时候它不是，它还属于别人。要说，这是多么简单的问题呀！怎么这都快到了半辈子了，却一直没明白过呀？

人生有的时候就是这样，有的问题是需要各种因素在特定的时间点上恰到好处的汇聚才能够明了的，即便那个问题原本既简单又黑白分明得压根儿就不像个问题。除了李欣切身感受的此类活着和死哪个更自油、更容易、更爽以外，诸如此类扯臊的问题还有……比如我们平日常碰到的——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夫妻间是你错了还是我对了，手足之情重要还是房子重要，生你养你的爹妈该不该孝敬……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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