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火独走 第五章 净土山·流亡

我睁开眼坐起来，茫然四顾。

她已经走了，走之前帮我披上毛毯垫好背包，雪地里的脚印在延伸出一段距离后消失不见。风火凑过来，喉咙里低低呜鸣，发出呃逆般的声音，用鼻子拱了下包裹。

一截纸从背包里露出来，我取到手里展开，是一封信。

“面具留给你了，它叫千面，如果你不喜欢这个名字，可以随便更改，反正都是我胡乱起的。千面上施加了「伪装、隐藏、遗忘」三个概念，就算你是众人皆知的冠军，带上它也没人能认出来。除非亲眼目睹你摘下面具，否则你露出真容后，没人能把你和携带面具期间的你对上号。但千面的伪装并不是完全不能堪破的，如果你遇到了精神与灵魂概念上的高手，认倒霉吧。

“戴上它，尽快离开森谷和神幡。你现在在森谷地区最北端，下山后沿废弃公路往东十里即是白荒漠上唯一一个镇集北荒镇，在城里随便搭个公交，都会经过北荒车站，那儿有这片土地上唯一一班列车，四天一趟，开往森谷最南端的港口城市。

“最近一班在明早六点发车，我把票放到你包里了，从那上车。这本来是我提早买好，打算一路乘车欣赏沿途风景的，毕竟我的家乡和其它地区不一样，很少有机会来外面看看。

“到达终点站后有人会接你，不要想着从对方口中打听我了，TA根本不知道我是谁，只是接到委托而已。TA会帮你搞定一个完美的假身份，另外我在TA那儿寄放了一笔钱和一部空手机，到时候记得领，这是送你你的新手套装，攻略世界吧少年。”我扯了扯嘴角，她难得开一次玩笑，我不能不给面子，“之后要乘船去哪个地区都随你，从此山高水阔别相逢。”

“江湖不见了，小刺猬。”

这个女人真神经，一边不耐烦又一边帮我安排好一切，一边无情又一边顾念旧情，真是既可疑又……

……

……温柔。

这个世界和地球同音不同文，我之所以能看懂这封信，全因着她是用拼音写就的，这个世界似乎有和原来完全相同的语言体系，因为这些字母的写法不是拼音，是英文。

她考虑过我失忆到看不懂文字，用了最简单的方法和我交流，如果我连拼音都忘记了，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知道我有可能看不懂还弃我而去，你真的……”温柔吗。

我把这个词咬在齿间滚动，终究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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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山林的那一瞬间天地豁然开朗，迎面扑来的阳光叫人不得不微微眯眼，地平线上的太阳将一切洒在平坦广袤的白荒漠上，整片雪原耀着凛凛辉光，由远及近渐渐分散。

我脚下的影子突然拉长，颜色在日光下变得单薄，像实验时从溶液中析出的黑泥般。它们一团团漂在空气中浮动，越靠越近，最后组成一个矮矮胖胖、身有四肢、四肢有爪的方形。我的影子重归正常。

直觉告诉我这是一个因“鬼怪”、“阴影”而诞生的概念种，是实实在在的幻想野兽，抽象的外形里没有一点生物痕迹。非要说的话，倒像剧烈变形后的人类。

可就算我再怎么冷静，也还是在它扑过来时吓得魂飞魄散，一双占了整个方形三分之一的猩红巨眼睁开，另外三分之一被它咧开嘴露出的无声怪笑占据了。酷爱恶作剧和捉弄人的天性在这个笑容里暴露无遗……这不是变形剧烈的人类，这踏马是变形剧烈的人脸啊！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光明正大就敢出来吓人还有没有道理了！

“鬼啊！！！！”我惨叫起来，我一叫风火就猛得转头，喉中喷射出来的灼热炎息像鞭子一样扫来。

“喵呀！！！！”它也惨叫起来，发出像受惊猫咪似的声音，身体边缘炸毛般竖起来，此起彼伏的波动着，它噗一声缩回我影子里，躲开了扫来的火焰。

影子里，一只红色的眼睛从我肩上影子里睁开，我下意识摸了下肩膀，摸到一颗毛茸茸的猫脑袋。

猫科动物就是猫科动物，变成概念种也一样，只要顺毛摸就觉得舒服。猫毛的触感很棒，我忍不住多摸了几下，它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话说上辈子我还养过一只狸花猫来着……不对！

我一甩脑袋，蹲在我肩上的独眼黑猫立刻就蹦进影子里，和黑色化为一体。

“你能不能别躲在我影子里面？”我对着影子跺了几脚，余惊未平，“出来！你个鬼怎么比我胆还小！”

风火对着地面喷了颗小火球，猩红的独眼立刻出现在它影子的头上，黑猫愤怒的叫着挠下一爪。风火发出愤怒的呃逆声，张开血盆大口。

“等下住口！”

我来不及阻止，锯子般的利齿对着黑猫拦腰咬下，触及皮毛时它突然分裂成团团气泡，风火咬了个空，巨大的咬合力让撞在一起的牙齿发出砰的一声。

黑猫融进了我的影子，我赶紧抱住风火的脑袋，把他嘴巴夹在腋下，替他清理伤口。“好好好别咬别咬，我觉得它只是喜欢恶作剧，并没有太大恶意。”

风火可怜巴巴呜一声，脑袋在我怀里顶了下。

“听话听话。”我拍拍他，蹲下来看着自己影子，“你出来，我保证风火不烧你了。”

这次两只眼睛都出现在影子里，这个看起来无主的概念种能力古怪有趣，都说人在江湖飘，刀剑常备好，现在我什么都没有，要是遇到袭击就像砧板上的肉一样脆弱，多收几个小弟当保镖也没什么不好。

我挠挠头，一时间不知怎么开口。

“要不你跟我干吧。”

最后我直截了当的邀请，是男人就该开门见山。

它好像翻了个白眼，融在影子里消失不见了。

对着地面说话的感觉怪怪的，我耸耸肩站起来。

反正它认定了我的影子当住处，来日方长，我可以慢慢劝。

我看了看手中的面具，将它扣到脸上，张开双臂，向着莽莽荒原踏出一步。

从今天起，我就是在这个世界上流亡的逃犯了。如今我两手空空，这一步已经用尽所有勇气，再没有多余的一点用来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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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了树木阻挡，风火飞得飞快，我把兜帽口罩都带上，眯着眼俯在龙背上。

这片名叫白荒漠的雪原地势坦荡，绵延千里，一条笔直的公路从车站开始横贯东西，一直连接到山脚下的观光公路。零星的村落分布在这条公路周围，只有一座名叫北荒的小镇伫立在车站附近，常住民八万左右，和人口密集的东南三线城市比起来都少得可怜。

这里所有的地标都叫做北荒，北荒镇、北荒山口（即东麓山口）、北荒车站，北荒公路……据记载很久以前的这片大地叫做悲荒，是流放罪犯的地方，他们在这里服苦役，修筑堡垒和防御工事。在一次兽潮过后，这里所有的基地都被下令废弃了，来不及撤出的犯人、狱卒和在净土山防区服役的官兵，全被抛弃在这。

名册上记录它们死了，有的人千辛万苦走出雪原，找到亲朋好友告诉他们自己还活着，于是就真的死了。

正因此，在这生长的人又被称为弃民，过着最苦寒漫长的冬天。

留在这里还有一线生机。认识到这点的弃民们毁掉了大部分建造中的工事，用拆东墙补西墙的方式完成了少数几个堡垒，用来居住和抵御凶蛮期的兽潮，如今的村落大多都是那个年代遗留下来的。

这些高大结实的城墙替他们挡住了一年又一年的袭击，直到近几百年，凶蛮期出现的间隔时间越来越长，那些由概念兽组成的兽潮彻底成为了历史。

有人猜测凶蛮期这种现象源于古代人类对概念兽的认知，当时的人认为这些生物“残暴”、“桀骜”、“好斗”、“嗜血”，“充满野性”并且“难以驯服”。而到了近代，这些观念被渐渐改变，运算速度超过计算机的机械概念兽，高智商的类人型概念兽，这些家伙为人类工作并和普通人一样从公司领取工资是很正常的事。

搬家公司驯养力气巨大的概念兽用于搬运，只要能在工作中起到帮助的概念兽，都被允许带入到工作中来，概念兽的定位从“异类”逐渐向“伙伴”、“战友”甚至“家人”演变。

愈来愈缓和关系，愈来愈温和的概念，导致了凶蛮期的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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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荒镇民几乎与外界隔绝，除了旅游终其一生都不会去往他处。距离雪期结束还有一年，这种时候一般没外人到镇子上来。候车厅的人寥寥无几，全都好奇的望着这边，我实在受不了被人这么打量，带起兜帽抄着手，低头快步向车站外走去。

说好的这面具有“隐藏”的概念呢，为什么都在看我！

“这只豪火龙的主人是谁？”有人喊道。我转过身去，站在风火面前的少年也转过头来，仿佛才看见我：“哦，是你吗？”

我点点头，他笑了下：“不好意思，刚才没注意到，大家都以为是谁的概念兽走丢了，或者从净土山误闯进镇子的呢。”

“不是，是我养的。”我开口说。

“这么强壮的豪火龙，想必你也很强吧？”他伸出手，笑容更盛，“你好，我是名信客，专门负责送‘信’。这次受人之托，要送的信便是你。我叫万里，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