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予者 第三章(1)

赠予者 byronic 都市言情 | 都市生活 更新时间:2015-0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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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二的时候,父亲把我送到乡下的寄宿学校,想用这种办法把我锻炼成男子汉。学校是封闭式管理,每个月只能回家一次。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狠心然我来这种地方:整所学校像施工地般破破烂烂,除了围墙是砖头砌的,其它几乎都是用泥巴堆起来的。操场也是坑坑洼洼的土泥地,与荒郊野外毫无差别。

但这些还不算什么,待我到了宿舍,我才彻底被惊住了,那间房子很大,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十多张双人床,床与床之间紧紧挨着,站在床上的人只需轻轻一迈,就能跨到另一张床上。这原本应该是一间会议室,没错,这原本是一间大大的会议室啊!现在,全班男生像被圈养的动物一样被关在这里,污浊的空气散发着腐烂的味道。只是想一想,都令人窒息。

我没有跟爸爸说话,我讨厌他,甚至可以说恨他。他的脸上没有一丝惊讶,反而似乎觉得这些正合他意。那些第一次住宿舍的同学,家长们都帮他们铺被子,打扫卫生,而他呢?除了淡淡地说一句“宾男,你以后就住这里”,还会为我做什么?

住宿舍的第一个晚上,我整夜没合眼,一直在哭。二十多人的喘息声此起彼伏,像闷闷的铃铛一样。我不认识他们,不想跟他们住在一起,我只想有自己的空间,做自己喜欢的事。而且他们会欺负我的,我预感到了,刚刚我见过几个同学,他们都用异样的眼光打量我,我甚至觉得他们的喘息声里,都隐隐约约地在商讨怎样把我赶出去。

学校的双人床很不结实,上铺的人只要一翻身,就会咯吱咯吱响。我辗转反侧,枕头已经被我哭湿了,我想逃,但又不知道去哪里。也许爸爸永远都不会来接我了,妈妈也不要我了……

第二天,我昏昏沉沉地起来,脑袋像灌了铅水一样沉重。现在,我不得不自己做所有事情了,自己叠被子、洗衣服。学校的设施极为简陋,连洗脸都要排队,而且,有几个个头大的男生总是优先做所有事情。

“喂!新来的!你是新来的吧?”其中一个男生鄙夷地看了看我。

我不敢与他正眼相向,只是点了点头。

“以后打水你要找个主子,帮他打,这是规矩。”

我没有听懂他的话,刚想问什么,他就转朝另一个男生喊道:

“超哥,超哥!你的小弟来了!”

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男生走了过来。

“帮你打水的小弟来了,你看看。”

那个超哥先是惊讶地望了他一眼,随后俩人会心一笑,便开始上下打量我,那冷冷的眼神,就像审查一件不合格的货品似的。

“他是男的?”他对第一个男生说。

“对呀,新转来的,你昨天没见到他?”

“没有啊。”

“他睡我下面。”

“你完了!”超哥拍拍他的肩膀,感叹道。

“为什么?”

“万一他是个女的,你就……”

“我倒还巴不得呢!哈哈哈!”

他们一同笑了起来,把我晾在一边。我想离开,恨不得马上消失掉,把听到的这些话从记忆里抽出来,一个字一个字丢到火里烧掉。

“舒俊,你看,你看他那样,”超哥把头凑向他,指着我说,“城里人我还相信,你说是男的我还真看不出来。”

“不是我说你,你要多跟女生混,现在你连男女都分不清了,喂!”那个叫舒俊的男生向我喊道:“喂,新来的!我们超哥不相信你是个男的,要不你脱下裤子给他看看?”

我没有理他。

“脱吧,反正澡堂里还会见的。”

我憋红了脸,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算了算了,”超哥见我半天不做声,走了过来,“这小子应该挺听话的,”他用手挠了挠我的头发,“以后打水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早晚各一次,放在我床边,最里面那一铺。”

接着,他们聊着笑着走了。我拎起两瓶水壶,默默地回到宿舍。地上全是脏乱的纸屑和零食袋子,虽然开着窗户,满屋子仍是难闻的味道。我难过地坐在床上,又轻轻地哭了起来。他们怎么这么对我,我没有得罪他们,也没有妨碍他们做什么事,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后来我才知道,全班男生只有我在帮人打水,而那个超哥,是班里的老大,所有男生几乎都在他的麾下。不过,我不想再去反抗什么了,我知道那样的话情况会更糟糕。也许只要我听他们的话,就能博得他们的喜欢,到时候我就可以和他们做朋友了,到时候,我就有朋友了。

于是接下来几个星期,我都乖乖地地为他们做事。他们吩咐我打水、扫地,我都照做不误,甚至后来提出让我交保护费,我也给他们了。我只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我再也不愿一个人孤零零的了。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已经不适合呆在女生群里。哪怕只要有一个人要我,我想,都是好的。

有天下午下课后,超哥交给我个任务,让我去找一个要饭的,就在学校教学楼背后的园子里。“把他带过来,我们有事找他。”他命令道。

我只好闷闷地朝那个园子走去。

园子十分荒芜,杂乱的荆棘满布在花台旁,原本蜿蜒的小路被杂草牢牢覆盖,看不出半点痕迹。现在是九月底了,树叶已经开始泛黄,有些已经飘落在地上,厚厚地堆积起来。园子尽头是学校的围墙,离围墙不远处,有个用石头堆起来的简陋看台,两颗大树挺立在旁边,一左一右,犹如忠心耿耿的卫士。但没有人能走到看台上,因为它被厚厚的荆棘丛死死围住了。

我看着杂草丛生的园子,心里纠结不堪,这么脏乱,根本没有人能进去!可是找不到人,我又怎么回去跟他们交代?

就在我万分犹豫的时候,不远处的草丛里突然有了动静!一个黑乎乎的人影从密集的荆棘林里爬了出来。我一颤,退后两步,定定看着这个披头散发的怪物。

“蘑菇。嘿嘿,蘑菇。”

我惊讶极了,土妞,土妞竟然在这里!她抬起满是泥巴的脸,用唯一没有被遮住的眼睛望着我,笑嘻嘻地伸出手,一再地重复:“蘑菇,蘑菇。”

“你怎么在这里?”我问。

她站了起来,没有回答,只是一直捧着她的蘑菇。我觉得她认出了我,因为她的眼神里闪烁着一种明亮的东西,那是某种渴望,就像被困在孤岛上的人渴望回到陆地似的。于是,我只好接过了她的蘑菇,而她则傻笑起来,仿佛完成了一件光荣的任务。

“我问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我在上学……”

“谁带你来的?”

“姑,姑姑,带……带我的。”

她的口吃似乎更加严重了,说话十分费劲,再加上那歪歪的嘴和暴露的牙齿,听起来令人非常不快。

“你知道什么是上学吗?”

“啊……啊?”

算了,跟她交流不了,还是把她带回去吧,早交差早结束。

“你跟我走吧,去那边!”我怕她听不懂,用手指了指外面,“那边!”

她忽然低下头,把手插进上衣口袋,喃喃道:“不,不,他们……不好。”

“没什么不好的,快来吧,快来!”

我故意装作要离开的样子,一再地向她招手。她终于同意了,一瘸一拐地走了起来,她的腿可能受了伤,而我突然有一种想过去扶她的冲动,但她身上的恶臭阻止了我。

她跟随我朝学校宿舍楼走去,步伐十分艰难。路上的同学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们,我真想离她远一点,以免也被人当作怪物。然而走到一半,我突然有些犹豫,我不知道那些男生会拿她怎么样,如果他们一起欺负她,那我岂不是成了坏人?——不,如果我不带她回去,他们会拿我开刀的。

我如约来到宿舍底下的一个角落里,超哥和几个男生已经在那里等我了。他们看见我,似乎十分惊奇,招手呼唤着:

“你竟然把她带来了!不容易啊!”

“我们还以为你会被她吓傻呢……”

听到前面有声音,低着头的土妞突然停下脚步,慌忙抬头望了望。霎那间,一种极度的恐惧让她失去了重心,两只脚相互绊住,重重地摔了个跟头,斜坐在地上。只见她疯狂地用手扒着地面往回“走”,手掌顿时在水泥地上被刮得通红。超哥见了,跑了上来,转到她跟前,用脚掌抵住她的头,轻轻往前一拱,便把土妞活活推了出去。

“这个星期的任务呢?”他大叫起来,“找死啊!”

“腿……我……腿……”

“腿,腿怎么啦?想吃饭就给我完成任务!限你三天之内把东西拿来,不然再也不管你!”

土妞痛苦地捂着头,艰难地坐了起来。她瞥了我一眼,那一瞥像针似的扎进我的心间,她在向我求救,那是一种无声的呼号,充满了绝望,也许现在她觉得只有我能帮她了。啊,她的眼神里分明没有责备,我看不到任何怪罪的神色,她只是在乞求我,然而越是这样,我就越加深深地咒骂自己,我觉得我对不起她。

一群人围住了土妞,对她踢踢打打,骂声像密集的雨点般打在她身上,这样的耻辱谁能忍受?我心中顿时涌起强烈的愤慨,够了,我看不下去了!

“她要完成什么任务?”我鼓起勇气在一旁问道。

“不关你的事!”

“不,你告诉我,我帮她完成。”

“你?算了吧,就你这样,被打死几回都不知道呢!”

说着,超哥冲我走来,用粗壮的手捏了捏我的肩膀。那鄙夷的态度令我忍无可忍。

“别碰我,”我甩开他的手,“她要完成什么任务?”

“哎呦,胆子大了?敢问我的事情?告诉你,别管这么多,好好回去打水!看你打水那样子,娇气得跟娘儿们似的!”他说这话的同时,周围的男生都笑了起来。

“我不打了!”

他愣了一下,没想到我会这么说。

“什么?”

“我不打了,你自己打去!”

听到这话,他双眼冒火,脸上的肉往横处一抽,猛地迈到我面前,伸手便朝我推来。我歪歪斜斜地磕绊几步,摔倒在离土妞不远的地方。

“你再这样,我告老师去!”

“你告,你告吧,这学校是我家的!你懂吗?你能告到哪去?”

我不知道说什么了,我看了看土妞,她卧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眼神里全是恐惧和绝望。她没有泪水,也不反抗,只是缩着身子和头,仿佛要把自己团成球似的。

“你会遭报应的!”我喊到,“不要脸!”

“你再说!”

“不要脸!你不要脸!”

这一回,我彻底把他激怒了。他三步并两步冲过来,朝我脸上吐了口吐沫,嗖地弹出强有力的胳膊,揪住我的领子猛烈拉扯。我的脖子被紧紧勒住,动弹不得。在他跟前,我丝毫没有抵抗的力量,但我还是死命挣扎着,用脚踢他,用手打他……

最后,他狠狠一甩,把我丢到了土妞跟前。

“你们两个倒是挺般配的,”他冷笑着,“不知好歹的家伙。”

我的胳膊被摔出了血,衣服也破了个大洞。我突然想起妈妈帮我穿上它的情景,鼻子一酸,眼泪不知不觉地掉了下来。

“哎呦,怎么哭了?哎呀,是不是要回去找妈妈了?”

我哭得更厉害了……这时,土妞伸出蜷缩的头,扒开脏乱的头发,略带惊异地看着我。她有些不解,痴痴地盯着我的眼泪,似乎发现了某种从未在她心中存在过的东西。她向我爬了过来,俯身贴近地面,好奇地仰起头看着我的眼睛,在泪光的朦胧中,我感觉她伸出了泥泞的手,想要触碰我的脸。

“手拿开。”我抽泣着。

她一惊,把手闪了回去,有些沮丧。

“你们卿卿我我的干什么?两个傻子,以后还敢不敢胡闹了?啊?如果知道自己错了,现在就给我道歉!以后谁要是再敢……啊!”

超哥突然大叫起来,满是惊恐和疼痛。我抬头一看,土妞正像残暴的老虎一般扑在他身上,用嘴巴咬住他的肩膀不放,好像要把肉咬下来才肯罢休。他边叫边试图推开她,但土妞死死用手指钻住他的身子,指甲仿佛订在了肉里,那种力量能将他刺穿。

“疯子!滚开!”

他撕心裂肺的呼号让其他人都惊住了,甚至没有人敢过来帮他。“滚开!”他再一次叫到,用自己的头狠狠地向土妞的脑袋砸去,土妞有些招架不住这重重的一击,身子一沉,受伤的腿也没有站稳,扑通摔倒在地。

“疯子!疯子!”他捂着肩膀,破口大骂,“就是个疯子!”

那一口咬得让他既愤怒又有些害怕,疼痛让他的脸变了形,身子也有些摇摇晃晃。

“你等着,疯子!”

他朝土妞狠狠甩下这一句话,便呻吟着走开了。旁边的人被刚刚这一幕惊得瞪大了眼睛,默不作声,不知所措,之后感叹了几下,也慢慢散了。

土妞气喘吁吁地瘫坐在地上,用手擦了擦嘴,随后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了一个蘑菇,把玩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令她不满意似的,又把蘑菇丢了出去,接着从另一只口袋里拿出新的蘑菇,如珍似宝地抚摸着。

人群都散了,我站了起来,抹去泪水,捡起她丢弃的蘑菇,原来这朵蘑菇已经被压烂了。我再看看她,心里顿时充满了感激,她不顾安危来帮助我,帮助我反抗他们的欺凌,从来没有人这么做,从来没有!他们要么就一起欺负我,要么就站在一旁看热闹,从来没有人帮助过我!

“嘿,你还好吧?”

我走到她身旁,而她仍然瘫坐在地上,玩弄着蘑菇。

“嘿嘿,好,蘑菇,都好!”

“我们走吧,我带你回去。”

她好像突然心不在焉起来,又陷入一种迷茫、空洞的状态,不过为了感谢她的所作所为,我决定扶着她把她送回花园里,毕竟她伤得不轻,走路都困难。我一边扶着她向前走,一边回想着她刚刚的每个眼神,我不知道她帮我是有意还是无意,甚至不知道她心里到底有没有正常人的感情,不过,我愿意相信她不是一个傻子。

我们穿过学校操场,走向教学楼,许多同学都好奇地围过来,但我不去理会他们。土妞身上的恶臭熏得我脑袋晕眩,但相对于那群男生的作为,这并不算什么。

“你是后面的那个土妞吧?”一个女生凑上来问。

土妞眨巴眨巴眼睛,看看她,充满了困惑。忽然,她露出了那固有的、难看的笑容,一个劲儿地朝她伸着手:

“蘑菇!嘿嘿,蘑菇,蘑菇!”

那个女生一惊,随后笑了起来,就像遇到滑稽的神经病一样。“你认识她吗?”她对我说,但我们还没来得及回答,土妞又在旁边叫喊:

“蘑菇!蘑菇!”

“哈哈,”女孩嘲笑地向我撇了撇嘴,“你知道她是个傻子吗?”

我没有理她,只是难堪地拉着土妞,像牵着动物一样使劲儿朝前拽,恨不得马上从他们的视线里消失。

终于,我们跌跌撞撞地回到教学楼后面的花园,这里没有人会看见我们了。土妞一见自己回到了家,乐呵得不行,把手里的蘑菇揣到口袋里,就开始在地上打滚,吮吸草叶的味道。我在一旁看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知道你的大名叫什么吗?”我始终在想这个问题,因为我觉得只有这个问题能考量她是不是傻子。

“啊……啊?”

“你的大名?”

“没有,嘿嘿,不……不知道……”

土妞漫不经心地回道,就好像我们根本不是在对话一样。她趴在地上,双手揉捏着土壤,鼻子凑近矮矮的青草,似乎把它们才是自己真正的朋友。那种对泥土的喜爱和对大地的亲昵,映射在她的每个动作中。不过我不能理解,对我来说,野地的味道让我非常不舒服。

“你唯一的变化就是由‘呵呵’变成了‘嘿嘿’,”我说,并故意学着她的语气做了个鬼脸:“嘿嘿。”

“嘿嘿。”她也憨笑着。

唉,她没救了,我在心里想。

“你没救啦!”

“嘿嘿。”

土妞傻头傻脑的样子让我有些哭笑不得。她刚刚帮助我的时候,看我的眼神是那么亲切,而现在,她怎么又像不认识我似的。这种变化令我感到十分郁闷。

“你知道我是谁吗?你以前见过我的你记得吗?喂!”

我向她大叫道,而她终于停下了沾满泥土的手,抬起头瞧了瞧我我。她的眼神跟以往的完全不一样,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就好像一个初生的婴儿第一次张开眼睛时,你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或许,你根本不知道她会不会思考。

“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吗?”

她依旧冷冰冰地望着我,脸上的那道疤痕在夕阳的余晖下格外显眼。她的嘴巴动了一下,突兀的门牙张开又闭合,呆滞的目光没有半点色彩。但我没有等待她的回答,我希望在她呆呆地看着我的时候,她的内心正在苏醒,于是我俯身蹲在她旁边,迫不及待地说了下去:

“如果你真的能听懂我说的话,我想说声谢谢。还有,我们的小学班主任告诉了我你的事情,你曾经也是个幸福的孩子,不是吗?现在你同样也可以是,因为我在这里,你可以告诉我你需要什么,没关系,我会尽量帮你。我不会像其他人那样欺负你,因为我也经常被人欺负。但是你能开口说一句话吗?只需要一句完整的话,或者,你就说你想要什么吧,比如说,你想吃什么?橘子?你说一样东西,我看看能不能给你弄过来。唉,不要这么看着我,你回答一下我吧,好让我知道我不是在对这些脏乱的树叶说话。”

也许是我的语速太快了,她茫然的眼神也不断闪烁着。

“好吧,我现在说慢一点,你一定要听好,因为我别了一肚子话想对别人说,可是没有人愿意听。现在,我终于找到一个人说说话了,对,就是你,你一定要听懂,不然在这个世界上,能听懂这些话的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嗯,你要知道,其实我跟你一样,总是被别人欺负,倒不是因为长得丑,而是因为长得太漂亮,但是我是个男生,对了,你知道我是男生吧?如果以前不知道,那我现在告诉你我是个男生,一个男生长成了女生的样子,真是大错特错,女生们不愿意跟我玩,男生们总是欺负我,甚至连爸爸都不喜欢我了,于是我总是孤零零的,没有伙伴。你看这所学校里面,一下课,男生可以去打篮球、踢足球,女生可以唧唧喳喳地聊天,可是我不知道该去什么地方,没有人接受我。

“有时候体育课集队的时候,我站在男生那一排,虽然看上去有些不协调,但我依然很欣慰,毕竟还有一个可以容纳我的位置;可是只要老师一喊解散,自由活动的时候,那声解散就像我的绞刑令一样,宣布我要被吊死了。男生们都轰地一下跳着跑着运动去了,女生们也成群结队地做游戏去了,只有我还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迈出第一个脚步。昨天,就是昨天的体育课,老师宣布解散以后,我依旧站在原地迟疑了几秒,琢磨着该去哪里躲起来,这时我发现有一个男生也站着没动,呆呆地好像在想什么事情,也许那些男生不跟他玩了,我这么想着,正准备找他说话,可是他突然一惊,发现了什么,扭头就朝那群拍着皮球的男生跑过去,一边跑一边喊‘等等我,等等我,’而那些男生则转过头来喊着‘快点!磨磨蹭蹭!’我静静地看着他跑去的背影,非常伤心,我弄不明白,为什么我的发呆和他的发呆就不一样呢?

“土妞,其实我一直想跟大家一起玩,哪怕只要有一个人陪我玩都可以,我不想再孤零零地跟自己说话了,那种感觉太痛苦,太让人绝望了。有时候,我会故意让自己合群一些,忍受一切去融入集体,就像爸爸说的那样,变成像大家一样的人,为了让那些男生接受我,我帮他们打水、扫地,给他们钱,我渴望跟他们交往,哪怕是以一个近乎小弟的身份,因为那样的话,我就可以说服自己我很正常了,那样的话,我就可以回去告诉爸爸,现在我是男生中的一员了。不过,我不想再跟他们一起了,因为我发现了你,你跟所有人都不同,你是一个挺好的女孩,只是衣服有些脏而已,你不会嘲笑我,更不会欺负我,我一直想找一个同伴,虽然现在也有一个,不过你比他强多了,对,你比我的布娃娃强多了,你会自己走路,自己吃饭,还会说几个感叹词,上天能让我遇见你真是太好了!可是你不应该只是这样,你不应该只是这样知道吗?你已经给我了一个希望,让我找到一个真正的朋友的希望,我相信这个朋友是不会忍心让我在她面前自言自语的。我已经厌倦了不会说话的布偶,唉,你说一句话吧,骂我也可以,要不,我来问你个问题,你要好好回答,比如说……这根树枝上有几片树叶?”

我随便捡起一根枯老的树枝,在她面前摆了摆。但是她除了发出“呜呜”的声音以外,没有说一个字。

“这是四片。”我代她说,随即又捡起一根,“这根呢?”

她还是没有说话,而我看了看拿着树枝的右手,顿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好吧,既然你还是不说话,那我也就不说了吧。以后每个星期二和星期五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如果我不知道去哪里,我就来这儿吧,你要记得……”

我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土妞便伸出手,凑近我,想要摸我的头,我不知道这算是什么举动,她在安慰我吗?还是在调戏我?她的脸上抹着厚厚的污泥,看不出一丝表情,而她的眼神也十分漠然。

“别碰我。”我推开她的手,不高兴地说,“我最讨厌脏东西!”

她愣了一下,停住了,随后突然紧紧抓住我的手,把我向草丛深处里拽,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她拖着向前踉跄了几步。

“喂!”我对她粗鲁的举止十分不满,“放开我,等下!”

我甩开她的手,不想理她。而她则指着那茂密得像墙壁般的荆棘丛下的一个洞,断断续续地说:“走……走……”

那是一个圆圆的洞,通向荆棘丛内的草林,上一次她就是从这里钻出来的,也许这就是她挖的吧。但是要我钻进去,那是不可能的,且不说里面全是污泥,我的衣服也会被刮烂的。

“你要去你去吧,别带我去。”

土妞又一次拽住了我的手。

“喂!”我生气了,“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到底能不能听懂我说话?如果你能听懂,那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你说为什么你要带我进去,我就会陪你进去,你说话呀!我知道你会说话的!”

“进去……我……进去……蘑菇!蘑菇!”

“什么?”

“蘑菇!蘑菇……”

“我问你话呢,不要说蘑菇!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进去!”

“嘿嘿,蘑菇,为……什么……蘑菇。”

“你除了蘑菇还知道什么?丑八怪!”

失望和恼怒一起涌上我的心头。她听不懂我说话,没错,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我是谁,更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看她这个样子,这种傻傻的不知所以的样子,我突然很想哭。我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发奇想试图把她当作朋友,她就是个傻子,因为她就知道蘑菇!该死的蘑菇!她就是个傻子,傻子的脑袋里才会只想着一个东西!

我想找到一个同伴,却最终找到了一个傻子,我是有多么可悲啊,我还以为她是我的救星,没想到她就是灾祸。刚刚就不应该替她说话,这样我也不会被欺负了。而现在呢,那些男生肯定更加恨我了,我回去的话,他们肯定会对我冷眼相待的。唉,为了这个傻子,我连做他们的小弟的机会都失去了,我以后没有朋友了,而他们,他们会报复我的。都怪这个傻子!

“喂!都怪你!”我甩着脚,抡起一堆树叶朝她踢去,可是就在我刚刚想事的时候,她已经钻进去了。

“你别出来了!”我吼道,“饿死你吧!”

不过我才说完,她的脑袋又探出来了,长长的头发上卷了几根树枝,她也不在意,兴冲冲地站了起来,小心翼翼从口袋里掏出一朵脏蘑菇,伸手就要给我,,一边囔囔一边眨着渴望的眼睛:

“蘑菇!蘑菇!”

她竟然又要给我蘑菇!傻子也总是喜欢坚持做一件事!我越想越气愤,仿佛心头有一座活火山似的,滚滚的岩浆染红了我的眼睛。我很想打她,很想教训她,因为我觉得她骗了我,她骗我相信她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在强烈的愤怒下,我啪一声打飞她的蘑菇,气冲冲地瞪着她,而她吓了一跳,畏畏怯怯地缩起了脑袋,眼神里充满了惊恐。

见她浑浑噩噩的样子,我忍不住向他大吼起来:

“你不要总想给别人东西,他们不需要!就算你给他们的东西价值连城,但是他们一看见你,就根本不会在乎你给的是什么!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是个傻子!还是个丑八怪!你对别人好,哼,你以为你在对别人好,其实别人根本不领情,相反,他们会嘲笑你,你对别人的好意只会引来嘲笑,因为你是个小丑,你在别人眼里没有任何地位!哦,你不知道,你还是要给我你的东西,因为你是个傻子,只有傻子才不会看别人的脸色、揣测别人的心思!只有像你这样的丑八怪才会不知羞耻地出现在别人面前!还拿这么脏的东西给人家!”

我疯狂地发泄着自己的情绪,仿佛刚刚被欺负的憋屈,不,仿佛我有生以来所受到的不公,都是由她而来的。不知道是什么力量促使我想把我所有的不满都发泄在她身上!啊,我明白了,并不是因为她不懂得反击我,而是因为她就是个傻子!她跟本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你听的懂吗?哈,我就知道你听不懂,丑八怪!以后不要让我再见到你,不然我就扒了你的皮!”

土妞惊愕地向后退了几步,我已经不在乎她有什么反应了,因为这些话对她来说本来就没有意义!接着,我又想到了什么,便昂起头,高傲地说:

“怎么,不服气?想告诉老师?你告,你告吧,这学校是我家的!你懂吗?你能告到哪去?”

丢下这句话,我装作黑社会老大的样子,往前一迎,朝她胸口猛地推去,然后拍了拍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听到她摔倒的声音,但我不想再见到她了。

奇怪,当我往回走的时候,顿时感到全身一阵轻松,小腿蹦达起来也格外有力,我昂首挺胸地迈着大步,觉得自己像一个凯旋的士兵,挥舞着光荣的胜利的旗子。我的心情像平原上的清风一样舒畅,更像翻滚的海浪一样痛快。原来拿人出气是如此愉悦的感觉,怪不得他们总是来欺负我。

对了,他们,他们现在一定在宿舍等我,一定准备好了来收拾我。

我先去吃了晚饭,犹豫不决地坐在食堂里,没有回宿舍,然后直接去上了晚自习,晚自习来的人很少,超哥也不在。我恨不得永远不回宿舍睡觉了。

当我晚上走出教学楼的时候,已经十点了,天色阴沉得像刷过黑漆似的,惨淡而凄凉。乡下没有路灯,只有远处家户闪烁着微弱的烛光,在广袤的田野中显得那么孤独。呼啸而过的风有些凉,嗖嗖地在耳畔低语,仿佛在诉说它的疲惫。

我在学校操场茫然地踱着步子,不知所措。我的衣服袖子破了,冷风似乎也想寻找温暖一样,总是往里面躲。最后,我又困又渴,一狠心,便跑回了宿舍。如果他们要惩罚我,那就来吧,早惩罚早结束。

然而,那些同学却没有对我怎样,只是用漠然的眼神看我,不跟我说话。我躺在床上,把自己盖得紧紧的,露出两只眼睛观察他们,可是大家却格外安静。

正当我准备蒙头睡去的时候,上铺的舒俊却探下头来,轻声对我说:

“今天你是怎么了?吃了豹子胆了?”

“没有……”

“超哥让我给你带几句话。”

“他?”我听到他的名字,浑身一阵哆嗦,“他在哪?”

“在医院,也可能回家去了,土妞那一口咬得厉害,估计这几个星期他不会来了,反正他也不想来。还有,超哥让我带话给你,他不在,打水就不用了,但是你今天的所作所为让他很生气,所以,以后的保护费加一倍,我来收,不然,等他回来,有你好看,听见没?”

“我没有钱了……”

“回家要,从今天开始算。你交了两倍的保护费,我就告诉其他人谁也不准打你,怎么样?”

我知道就算交了保护费,别人想打我依旧照样打我。但我现在只能妥协,超哥不在,也许我能过几天安宁日子,毕竟他是这里的头头,他不在了,其他人也嚣张不起来了。

“好吧,”我答应道,稍稍安稳地睡了去。

接下来几天,虽然外面的人没有再来找我麻烦,但我却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了,我总觉得心里装着什么事,让我寝食难安。我的良心探头探脑地在喉咙里打转,想把对不起这三个字顶出来,可是理智又像千斤巨石般压住它。“根本没有必要,”我对自己说,“因为她听不懂。再说,估计她现在一见我就会跑掉。”

可是纵然如此,我也无法摆脱那天傍晚的回忆。那是我第一次骂人,第一次就骂得那么厉害,我深深地为自己感到羞愧。不,就算她是傻子,我也不该向她发那么大的脾气。发脾气的人才是傻子,因为他是拿别人的错误来丑化自己,而现在,我觉得土妞比我漂亮多了。当我骂她丑八怪的时候,我的话只表明了一个意思,那就是我才是丑八怪!

我越想越揪心,以至于土妞的傻笑时刻萦绕在我的耳边,她善意的眼神、憨笨的动作也常常像一幅飘来的画似的贴在我脑海里,粘得牢牢的,久久不能撕下。我回忆着我们在小学第一次相见时的情景,那一朵美丽的蘑菇,还有她怪异而真诚的笑容。我回忆着她的每个细节……不,我怎么也不相信她是个傻子,她只是不懂得怎么说话而已。

然而这么一想,我就更加悔恨了,如果她真的不是傻子,仅仅只是语言功能有问题,那怎么办?那我岂不是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不行,我得去找她。可是我现在还有什么脸去见她,我把她骂得那么惨,她恨我还来不及呢!

我想要对她道歉。除了悔恨自己的作为,更重要的是当我离开她以后,总觉得想对谁说一些话,却放眼四周找不到人。——原来她对我是多么重要!我想起感谢她之后说的话,那是我第一次对别人倾吐心声,说完之后,就算她没有理解,也能使我感到些许宽慰,就像一个人把自己想说的话写下来,却只给自己看一样。难道她不正是在我面前铺开的一张纸吗?虽然一张纸并不懂得写在上面的字,但没有它,一个人还怎能把心中溢满的墨水写出来,而不至于把自己的心撑破?

虽然写下来的文字只有自己看,那又有什么关系?如果没有人同你做伴,那就依照自己的样子,再去创造一个自己。再说了,土妞也不一定真是个傻子,谁也不能断定她无法接受语言信息,万一,万一她是一张智能的纸呢?

于是,我又想起那些骂她的话,才发觉自己犯了多么大的错误!我恨不得用我的脑袋砸自己的脚!

有时我会绕到教学楼后面,悄悄探出头看看她在不在,不过除了荒草废墟,什么也没有,她一定钻进荆棘丛里了,可是她也应该出来啊,她不可能一直躲在里面吧。对了,她的一条腿还是坏的,不,她能挺过去的,她不会出事的。也有的时候,我想冲过去呼唤她的名字,但是我不敢,我怕吓到她,而且羞愧和懦弱也阻止我这样做。还有的时候,四周一片阒然,繁星布满了夜空,我就一个人走在操场上,希望能看见她的身影。我向月亮忏悔我的过错,向花木倾诉我的悔恨,我希望这大自然的一切,都能在冥冥之中把它们告诉土妞。

国庆节的时候,我回到了家,这一个月的时间,我经历了太多,但是我没有把我所遇到的一切都讲给妈妈听,除了怕她担心,更觉得难以启齿。有些事情,我宁愿埋在自己心里,宁愿把它们当作从未发生。

当我再次见到土妞,已经是十月中旬了。

那是一个星期六,有些离家近的同学都已经回去了,我闲来无事,便在学校里转悠,我已经习惯于这种独自的漫步,习惯于在没有人的地方静静地坐着。当我散步的时候,我不希望旁边的人同我步调一致,那会让我觉得很别扭,好像我和他在同行似的。

学校里有一个湖,可以说只是个小水塘,位置十分偏僻。里面的水挺干净,我平时也常去那里散步。现在,她就坐在水塘旁边,双脚伸进浅浅的水中,一动不动。她的衣服更加破旧了,犹如披着一层布,让她的背影显得像古怪的大石头。

我不知道她在干什么,也许她自己也不明白,但我知道若我现在不去道歉,我会被自己折磨一辈子。于是,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橘子,准备上去送给她——这些天,我都会在口袋里放一个橘子。

“土妞,”我喊道,但声音沙哑得近乎颤抖,“土妞!”

我喊了两声,她终于转过头来。啊,她的脸似乎有些干净了,不过,这反倒使她的那倒疤痕更加明显。她惊异地望着我,没有表情,好像在回想着什么。

“橘子,橘子要么?”我慢慢走过去,摇了摇橘子,“给你的,过来吧。”

随着我的逼近,她越来越惊恐,嗖地一声站起来,连忙伸出手臂往前推,好像在抗拒一个揪住她的人似的。她那瞪大的眼珠眨也不眨,死死地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嘴里像冒着开水泡似的咕哝着:“走开,走……”

“你还记得我吗?我……”

没等我说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土妞突然转过身,面向水塘,两脚摊着没过小腿的浅水,大步大步向塘子中央走去,走到水齐腰身的时候,回头看了看我,纵身一跃,扑通跳进了水里。她长长的头发漂浮在水面上,随着水波游荡开来,渐渐往下沉,好像在做最后的挣扎和挽留。

我霎时间惊呆了,她回头看我的时候,分明还带着一丝微笑。

我连忙跑上前去,踮起脚尖,使劲儿伸长脖子,惊恐和慌乱使我有些晕眩。我不会游泳,更不知道这水塘有多深,如果土妞真的是被我逼到这个份上,那我岂不是也该跳下去!

我猛然回头看,四周一个人也没有。

“救人啊!喂!救人啊!”

我大声呼喊,声音却淹没在我的视线里。

“有没有人啊?有没有人!”

我继续撕心裂肺地呼救,心里充满绝望般的恐惧。

啊!远处有一个人站着。

“喂!过来一下,过来救人!”我慌忙向他挥了挥手。

可是他没有动,但我知道他听得见,因为他正面对着我往后退,最后竟躲在一棵树后面了。

“喂!有没有人?有人落水啦!”

还是没有人回应,空旷的校园如墓地般死寂。然而,就在我濒临崩溃的时候,却又突然听见哗啦的水流声,我急忙转头一看,天呐,土妞竟然站起来了,她拖着湿漉漉的衣服,淌着水艰难地往回走。

我愣愣地说不出话,她的头发像草帽似的罩住了头,也不知道能不能看见路,总之,她正往岸上走,我退了几步,心中充满忐忑,不明白她到底在做什么。

她回到了岸上,抖了抖身子,扒开头发,露出脸说:

“干……干净了。”

“你说什么?”

“干净了,我……干净了。”

顿时,我明白了一切,然而她这样子实在让我苦笑不得。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想要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从哪个字开始。这个土妞,她曾让我好奇、让我怜悯、让我感激、随后又让我厌恶,而现在,她让我大吃一惊后,带给我的却是感动。

“你别跟我说你是在洗澡,”我责怪她,“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你可以去浴室!你……”我打住了,也许别人不会让她进浴室,就像她从来不敢去食堂一样,“你刚刚是在洗澡吗?”

“洗……洗澡,橘子,橘子!”

土妞拍起手来,也不知是高兴还是为了抹去残留的水。她端详着自己的手掌,满意地笑了笑,随后向我伸来,亲切地呼唤:

“橘子……橘子。”

虽然我不清楚她是否回答了我的问题,但对于她的“橘子”,我还是能确定她表达的意思的。橘子刚刚不小心被我丢在了地上,我小心翼翼捡起来,原本漂亮的小太阳却粘上了泥土。我瞥了眼土妞干净的手,忽然感到一阵羞愧。我本该把它拿到水里洗洗,但见她迫不及待的样子,还是红着脸给她了。

土妞接过橘子,也不管上面的泥土,拿起来举得高高的,昂起头,好像在向谁炫耀这个礼物似的。我从未见过她这么高兴、这么快活,她的面容在阳光的映照下是那么美丽,比任何人都要美丽,那种美是由纯真的喜悦所散发出来的。

我想到了自己的“美貌”,不知为何,我向她投去了崇敬的目光。

“要不,你先去换件衣服吧,这样会冷到的。”

土妞似乎没有在意我的话,她用手轻轻地地擦拭着橘子,就像握着珍宝似的。然而她越是这样,我就越感到愧疚——这个橘子已经有些蔫了,表面癞癞巴巴的,不值得她这样做。唉,我应该给她更好的,不,她值得拥有更好的。

待到橘皮上的泥土都转移到她的手上后,她好像才想起我的存在,慢吞吞地说:

“衣服,嘿嘿,去换衣……衣服。”

“你有衣服吗?”

“嘿嘿,有,有。”

“在花园里?”

“花……花园。”

“那我送你去吧,对了,你的腿好了是吧?”我看了看她的腿,“好得挺快的。那我们走吧,反正我也没事。”

然而,正当我准备带土妞回花园时,刚刚那个在远处观望的同学却走了过来,好奇地打量着我俩,眼神里闪烁着某种关心,或是好奇。他看上去像高年级的,熟练地拍着篮球,顽皮的语气中夹带着愉悦:

“嗨,你们怎么了?”

“没什么,”我懒得理他。

“这是谁啊?”他指着土妞,“她刚刚在游泳吗?”

“没在游泳。”

“这水塘以前淹死过人呢,以后游泳要小心,”他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训导我们,“我亲眼见过有人淹死在这里,你别看塘子周围很浅,其实里面很深。唉,你们还好吧?”

“没事,都好。”

“真的?”

他的啰嗦和虚伪让我忍无可忍!

“好吧,有事!你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吗?那我告诉你:你的良心刚刚失足掉进了水里,这个女生拼命想去救它,结果晚了一步,就这么回事!”

“什么?”他一脸茫然。

“没什么,你走吧,大家都好,没你的事了。”

我厌恶地瞄了他一眼,拉着土妞头也不回走了。

我们走过一片草地,来到教学楼跟前。正当我准备带她绕到背后时,她却拉住了我,固执地指着楼道。

我诧异极了:“你要去那里?那里人多!”

可是她硬是要把我往楼里拉,没办法,我只好跟随她走到门口。只见她弯下腰,熟练地推开楼梯底部的一间小门。

那是一间贮藏室,小得几乎让人无法进入。里面黑洞洞的,连光都透不进来。它已经被废弃了,破旧的窗户随时都可能倒塌。原来土妞晚上就睡在这里,里面还有几件衣服和鞋子。

“你换吧,我在外面等着。”

我说着,关上了门,顺便去食堂打了两盒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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