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途 六

石楚楚说完，回首望了望身后这座空无人迹的村庄，对萧澜嗔道：“你们蛮子忒也可恶，好端端打得什么仗，弄得死了那么多人，你知道不，上次在陕西，帮我们的那对好心的大伯大娘，这次我来本想去看望他们，结果都没有找着，似这般有屋无人，不知他们上哪里去了，都是你们做得孽！”萧澜不语，暗暗庆幸自己在此碰巧遇上了石楚楚，不然她离开了大同，自己的书信她收不到，二人岂不愈来愈远？完颜盈见萧澜不言，亦忍着缄口无话，免得一下子言语冲突，又教他为难。

石楚楚数落了一通后，收了愠色，拉着萧澜的一条胳膊道：“好了，不说了，想来这也非你的意愿，如今带我回你们的军营吧！”完颜盈早想返营，闻言道：“我们离营不少时候了，快回吧！”萧澜点点头，仍是一手揽着一人，认了认方向后，往在南方金军的营地行去。石楚楚、完颜盈骑来的马不曾拴着，这时都不知跑哪里去了。三人徒步而行，速度较慢，萧澜尚以为要到深夜才能抵营，不想天才黑下，半路便遇上了来寻他们的金军契丹骑兵。萧澜三人遂乘上马匹，往营地疾赶。

戌时，萧澜等人回到营地，韩常略略责了萧澜几句，说他不应抛下军队擅离营地。萧澜认错领责，他今日与石楚楚、完颜盈二女消除了间隙，只受几句口头责备，自是不会在意。清晨他还满腹忧虑，为烦恼萦绕，恐石楚楚怨他，至此终是去了一桩许久的愁虑，可安然寝食了。宿帐内，石楚楚完颜盈二女将萧澜的几处伤口敷上了伤药后，一众婢女把晚饭呈上。石楚楚见萧澜有那么多女婢侍候，心生妒意，道：“你现在日子过得舒坦啊，我在此是不是多余的呀！”萧澜一愕，不懂她又怎么了，愣了愣，道：“没你，我怎也不会舒坦哪！”石楚楚噘嘴道：“哼！我看未必！”旁边的完颜盈笑道：“姐姐，她们不碍的，你且宽心啦！”萧澜心想：“她孤身一人来此与我好，我却尚有妻子，该多哄她，使她安心才是……”他遂凑近石楚楚身侧，揽着她的娇躯，柔声道：“楚楚，我现在心里就你们两个，你要信我，安安心心的，可否？”石楚楚点头，微羞的催萧澜用饭。

三人吃毕了晚饭，石楚楚道：“萧郎，我如今连身衣裳都没有的换，你可得替我弄呀，能穿便成！”她几件衣裳首饰均在青牛寨里，因晓得回去免不了要生事端，故舍弃那些物什罢了。这等小事不待萧澜答话，完颜盈便道：“我带得衣裳不少，姐姐先将就穿了，过几日入了泾州城再弄新的！”石楚楚应了，三人闲聊一阵后准备歇息。今夜三人共眠，并不避讳，萧澜完颜盈的帐子被褥不小，三人同睡也不显拥挤。石楚楚脱了外衣中衣，对萧澜道：“夜里可不许不老实，明日便任由你了！”萧澜颔首，道：“楚楚放心了，我两三年都过去了，岂等不了一夜。”他睡在中间，二女分卧左右两侧，尽管不能行房，可心中无忧无虑，倒亦睡得自在。

他心无杂念，完颜盈却想与萧澜亲热亲热，熄灯躺下不久，便伸手将萧澜揽住，把头枕在他胸上，嗅着他的男子气息。萧澜刚要睡着，恰好被她这一举动弄醒，不由一手搂着完颜盈的细柳蛮腰，另一只手搂着她的颈子，将她往自己怀里按了按。完颜盈扭动了两下身体，额头磨蹭着萧澜颔下的胡渣子，心下但觉舒畅之极，阖眼安然睡了。她不通男女之事，尚无欲望。可萧澜与她紧挨，脑海不自觉的杂念纷呈，睡意倏消，怎也入不了眠。他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想与完颜盈行房，奈何石楚楚就在身旁，哪瞒得她？他心想这么多日子都过了，再一夜忍不得吗？于是努力忍耐，排除欲念，静心睡觉。

如此过了良久，正在萧澜半梦半醒，快要入寐之际，毡房外忽响起了急骤的步履声，之后只听一人在外头喊道：“萧将军，南军袭击，快来应对！”帐子里的几人立时醒来，萧澜知会石楚楚完颜盈二女在此等自己后，便起身匆匆穿上那副铁甲，戴着覆面铁盔，执剑窜出了帐篷，道：“敌军在哪？”那传讯的兵士忙道：“斥候报警，有南军出城，奔我军而来，韩将军令我唤将军速速整军！”萧澜即命人去各部队传命，令将士整装备战。之后问道：“可是已与敌军接战了？韩将军现在何处？”传令兵道：“我来时尚未接战，韩将军正在营中大帐指挥！”萧澜遂提剑疾行，率几个亲兵前往大帐。

营盘内火炬如林，照得灯火通明，亮若白昼。一队队金军士兵奔跑出帐，列队集合，准备交战。萧澜奔至大帐，瞧见一身铠甲的韩常站在帐外指挥，便出声唤他。韩常见萧澜来了，立刻下令道：“南军一支步骑正自北方绕来，要袭我军营，你速令骑兵自东边出营，绕去截击！你领步兵到北面列阵抵御，切不能让敌军突入，西面若无敌人，我不久便率军赶到！”敌军蓦地趁夜袭营，若不能及时侦之、且集结部队抵挡，则必然吃亏。萧澜心知情急，接了命令后赶紧奔往营地北侧，并指使亲兵到麾下几支军队传令，命耶律阿古率骑兵自东侧出营，绕击宋军；四支千人队中除一支守卫营盘待命外，另外三支千人队的主力以最快速度于营地北侧列阵待敌。

俄顷，萧澜奔抵营北，见部下两千余人将要列好阵势，而宋军还未攻至，稍稍地松了一口气。随后他催促队伍列阵，并遣人去探宋军现在何处。不片时，手下传报宋军部队已达一里地外。萧澜隐隐闻得敌人的马蹄音，即命士兵鸣角，令步军前进迎击。高亢浑厚的角声响彻夜空，宣告着厮杀近在咫尺。两千金军步兵密集的布为四个方形阵，士兵们举着火把旌旗，缓慢向前进军。萧澜率着百十人在后指挥，金军没建瞭望塔，他只得执剑站在一堆杂物上，远远观望战场。须臾喊杀声传来，萧澜首次指挥，又是夜战，听着心里不免一紧，遂派人去询问耶律阿古那边的情形，催其快来。百丈之外，宋金两军在寒夜里持炬交锋。宋军骑兵两翼迂回，步兵正面硬碰。金军两侧方形阵的队列变横为纵，以抵挡宋军骑兵的驰冲。

金军汉兵战力较弱，可这支宋军的战力也不强，两军正面一拼之下，战了个旗鼓相当。两侧的金军变阵之际，左右各有一二百名宋军骑兵乘隙向其猛冲，一番厮杀之后，金军步兵堪堪将之抵住。北营外，卒子一个接一个的飞跑而至，向萧澜报告传讯：“萧将军，韩将军已令一军出营夹攻，命你率部坚守，不可有失！”、“报告军帅！敌军步兵正与我部激战！”、“报军帅！我部奋战将敌骑挡下！”、“军帅！敌军骑兵为我部挡下，我部伤亡颇大，刘校尉请速速往援！”、“禀告军帅，东方未见敌踪，阿古将军正率军向北驰击！”

宋军新败，主力损失惨重，泾州城内不可能有多少兵马。萧澜心下笃定，令传讯卒子告诉那三支汉军千人队，命其奋力拼杀，援军不久即至。萧澜后方的军营内还集结了七百名步兵，随时可以出营增援。他暗忖宋军兵力不多，若一下子击不败自己二千人的汉军队伍，待己军骑兵一到，宋军则必败无疑了。百丈外，两军僵持厮杀了约一盏茶的工夫，数千宋军步骑竭力冲击，勇猛难抵，金军步兵的队列渐乱。然而这边步军的败象方现，耶律阿古便率近千骑兵杀至。宋军见势不好，匆忙向北撤去。金军步兵趁机整队反攻，在金军骑兵的辅助冲击之下，几千撤退的宋军登时招架不住，隐有溃散之势。金军步骑追击了一二里地，眼瞧这数千来袭的宋军将要大溃窜逃，蓦地有一彪宋军举炬涌出，来接应那支败退的宋军。只见夜幕里火把成群，也不知有几多兵马。金军步骑队伍不清形势，暂缓了猛攻，传讯兵或步行或骑马的趋回营寨，禀告萧澜。

宋军兵少，可金军兵亦不众，韩常又令固守，故萧澜谨慎的命部队停顿整队，于原地静观敌变，敌若退，则退；敌若攻，则挡。二里地外的金军步骑遵萧澜之令，当下停止追击。宋军得空稍一整列，即往北撤去。待韩常派得一支二千人的金军步兵杀来，这数千宋军已消失在了黑暗之中。夜里不利追击，金军见宋军退走，便返回了营寨。萧澜闻得宋军退却，遂令各部严加防范，多派斥候探子出营侦查。并遣了一个亲兵给尚在等候的完颜盈石楚楚二女报信，好让她们安心。韩常仍在营内的大帐外指挥，萧澜提着剑疾步奔来禀告时，他刚知了宋军安然撤退之讯，暗暗为不能重创宋军而失望。萧澜近前报毕，韩常问道：“可捕得了敌人？”萧澜摇头道：“未曾！”

深夜交战变数太大，韩常也未怪萧澜谨小慎微，戮敌不力。又问伤亡道：“你部损失可重？”萧澜道：“方才各部队清点，伤亡四五百步兵，四十六个骑兵。”韩常点点头，道：“先去歇吧，让部下加强戒备，咱们天亮了再作定计！”萧澜领命退下，回往自己的宿帐。经宋军这一趟袭击，金军大营内许多士卒被令不准休眠，留在帐蓬内待命。伙头军们生火造饭，加餐以犒劳将士。萧澜的宿帐内此刻重新点起了灯火，萧澜挑幔而入，石楚楚乍见一个浑身黑铁甲，只露眼睛的人执剑行进，不由骇了一跳，差点儿惊叫，旋即才反应过来乃是萧澜。石楚楚心道：“穿得跟鬼死的，吓坏了我……”二女见萧澜回来，都安下了心，石楚楚拍了拍酥胸后，关心的道：“你没事吧！”萧澜一去、二女俱忐忑得睡不着了。完颜盈本想穿上衣甲出帐同萧澜一起，却不好留下石楚楚一人，更不便带上她，只得耐心坐在被褥里等他回来。

萧澜把阔刃剑搁下，摘了盔胄，道：“我无事，你们放心！”完颜盈起身欲为他解甲，萧澜制止道：“罢了，今夜不睡了！”完颜盈“哦”了声，道：“我军今夜杀敌可众？”萧澜揽着她坐下，把战况大略讲了。完颜盈听得惋惜，恨不得萧澜能勇往追击，一战大破宋军，再乘势拿下泾州，如此也不用去指望夏威那伙山贼了。萧澜睡意全无，坐着闲话一阵后，他让二女再休息会儿，自己则提剑复到营中巡视。须臾有斥候来报，说宋军主力队伍一路退入了泾州城内，萧澜心下不禁在想自己今夜若是下令追击，会否真能大破泾州军主力？念头一转，他忖度自己还是做得对了，乃因自己的任务本是退敌即可，追与不追皆有破城之机，不值得冒险追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