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途 五

日落西山，天边几抹淡淡的云霞缭绕，映得远处崇山林木，平添了许多幽情画意，石楚楚，完颜盈二女脸上俱都泛着艳丽的光辉。三人愁怨一去，行走之际脚步也轻快了不少。完颜盈冲萧澜道：“夫君，以后不许叫我蛮妇、小羊羔这些！”萧澜道：“那我叫你什么！”完颜盈想了想，道：“叫我夫人，或者盈儿。以后只许这么叫，不然跟你没完！”

“盈儿……盈儿……”萧澜默念了两遍这个新的称呼后，道：“成，你说喊什么便喊什么！”完颜盈微微羞赧的道：“夫君，打今儿起我乖乖的从你，再不逆你的意了，你晚上就……嗯……”她声音愈说愈小，萧澜却是懂了她的意思。可他颇怕石楚楚不悦，暗忖还是等明天与石楚楚盟了誓再一齐行房稳妥，便道：“左右这么久等过来了，野外宿营也不方便，不如入了泾州再说吧！”完颜盈轻声应了，依了萧澜的意。石楚楚听完颜盈欲今晚与萧澜圆房，心底有一丝不快，正犹豫是否要阻止，后闻萧澜出言推迟，反而略感歉疚，柔声向完颜盈道：“妹妹且宽心等一夜，明日我们一起洞房吧！”完颜盈道：“等得，不妨。”萧澜见她温顺了不少，心下欣慰，想着她们俩能和谐相处，做自己的妻子，禁不住高兴的一声长啸，道：“好，快回营，明日转眼即至！”二女俱是面带微笑，石楚楚嗔笑的道：“你这坏鬼，怎高兴得疯了！”

萧澜三人笑吟吟的走了一阵，刚至村口，蓦听有人喊道：“石女郎！”步履声随之响起，三人循声瞧去，但见左右两侧各奔来二人，左边当先一人正是那不久前与萧澜拼斗过的书生。萧澜一惊，不再拥着二女，右手横剑胸前，暗作打斗之备。四人双双迅速奔到萧澜三人前头立定，萧澜目光巡视打量，只瞧右侧二人乃是两个身穿蓝布长衫的弱冠少年，一个面白如玉，丰神俊秀，猿臂蜂腰，手执一柄银灿灿的长剑；另一个肤色较黑，下颔留着短须，一脸沉着之态，手掌粗黑，未持兵刃，想是惯用肉掌。而那书生身旁的一人皮铠大氅，头戴一顶范阳毡帽，颊腮削瘦无肉，不怎明亮的双目瞪着萧澜，陡地闪起异光。

那书生长剑折扇分握手中，踏前一步，对石楚楚道：“石女郎，何以与他们亲近？”语气惊讶，显是不明白石楚楚为何会与两个金军将领那么亲热。石楚楚朝那四人一抱拳，见了个礼之后，她拉着萧澜的一条胳膊，向那书生说道：“吕兄，他是我的夫郎，许久未见，以致今日生了些误会，现已和好，望吕兄不要见怪！”那姓吕的书生道：“你可知他是什么人？”石楚楚今日来寻萧澜，碰巧教那书生知悉，他恐石楚楚有失，便与另几人出寨分头追赶。他撞见石楚楚，和萧澜打了一阵，运功化去了冰火阴阳的劲力之后，即沿着马蹄印迹寻找石楚楚。觅至附近，闻得萧澜的一声长啸，几个同伴也恰在附近，于是一齐都奔来瞧瞧，果将石楚楚寻见。

石楚楚听他质问的口气，略感不悦，道：“自是知道，那又如何？”那书生摇首叹息一声，道：“糊涂啊……”那执剑少年开口劝道：“石娘子，胡虏暴行，人神共愤，娘子不该与之交好，徒辱没了自身！”石楚楚不悦渐增，道：“魏兄弟，朝代兴衰，乃是天命，况且我本身家在金国，今我与我夫君两情相悦，望莫要横加指责！”那姓魏的少年一怔，道：“你前几日还说金人蛮子恶贯满盈，怎今日便似换了个人儿！”数日前他们一众豪杰又在怒斥金军的诸般恶绩，石楚楚在场，一时亦感气愤，出言斥责了金军，不想今日被其揪着。石楚楚哼道：“金军恶也好，善也罢，我夫君为人正直温良便可！”

那赤手的黑面少年见石楚楚应是铁了心，当下道：“石娘子心意已决，既如此，各位，那我们便回吧！”石楚楚对他道：“尹兄弟，烦劳你回去告诉汪缳夫妇，对他们说我不回寨子，从我夫君去了，来日大同府再见。”尹姓少年点头，道：“区区记住了，必将话带到！”吕姓书生叹道：“罢了罢了……”他与那两个少年转身正要离去，忽听身后传来怒叱之声。三人霍地回首一瞧，却见完颜盈钢刀出鞘，奔前去砍与三人同来的那个头戴范阳帽之人，萧澜石楚楚一脸忿色，像是也要出手。石楚楚指着那头戴范阳帽之人怒道：“唐骧你要不要脸！”原来吕、魏、尹三人欲走的当儿，那头戴范阳帽的唐骧骤然发暗器打向萧澜脑门。萧澜不料那人会突施杀手，躲闪不及下为其暗器划破了头皮。完颜盈见到他们四人之时，已握刀在手，暗暗戒备，瞧那唐骧蓦地下暗手，便立马拔刀趋前，与其搏杀。

那唐骧昔年曾和萧澜结仇，今日一见，旋即认出，看他又是一身金军装扮，遂生杀心。唐骧退开三步，避过完颜盈的一刀，唤那三人道：“吕大侠，快来帮手，这蛮子中了我的毒，咱们今个儿留下他的命！”那吕姓书生一皱眉，一闪步拦到完颜盈身前，一剑抵住她劈来的钢刀，沉声喝道：“且慢，容在下问个清楚！”完颜盈暂被那吕姓书生挡下，唐骧一得空，又打出一个暗器，激射向完颜盈的面门，之后取出佩刀，叫道：“金国蛮虏作恶多端，尹少侠、魏少侠，且与我等合力杀了这二人，为我大宋军民报仇雪恨！”

瞧那吕姓书生动手，萧澜暗叫不妙，虽感那暗器有毒，目下亦顾不得，忙执剑上前。同一刻，只见吕姓书生“刷”得一声张开折扇，将唐骧打向完颜盈的一枚飞镖拦下，厉喝道：“先住手！问清楚再打不迟！”魏姓、尹姓二少年互视一眼，均未冒失加入。完颜盈一刀被姓吕的挡下，便快步退后，为疾步而来的萧澜一手拉着。萧澜听那吕姓书生之言，暂压怒气，横剑防备，并暗暗运功逼出侵入头皮的毒。唐骧见瞬息工夫双方都住了手，面上狠戾之色一闪后，倏地消去，以惊讶的语气道：“吕大侠，莫非你想投金不成！”吕姓书生冷冷的道：“别大侠大侠的叫，姓吕的担不起！”话音一顿，严声道：“我且问你，你此举动乃是何意？”萧澜尽管是金将，可其是石楚楚之夫，他与魏姓尹姓二少年等三人均不想现下就翻脸动手，一是不愿以多打少，二是不愿与石楚楚、汪缳、周子建矛盾。那唐骧同他一道，却猝施暗器，造势迫他三人齐上，惹得他极是恼怒，要问个明白不可。

石楚楚迅速步前，抓着萧澜的胳膊问他安危。萧澜摇头不言，一面逼毒，一面紧盯对方四人。两名少年见萧澜头顶淌下略带黑色的血液，即知那暗器有毒，魏姓少年不屑的道：“哼，下九流！”尹姓少年亦道：“小人！”二人俱是自诩清高的名门正派弟子，鄙夷使暗器的人；那姓吕的也非傻子，岂愿做他人之刀？唐骧听得三个同伴反责向自己，冷笑一声，道：“怎么？我为国为民要杀蛮子，难道还有错不成！”吕姓书生冷笑道：“蛮子虽然该死，却也不必急于一时，今日杀了他俩，金国便会亡？你若不实言相告，那在下这便走了！”说毕，瞧唐骧不语，遂轻蔑的哼了一声，转向萧澜三人道：“今日看在石女郎的面上，咱们各自别过，下次再见便是敌人！”话落，那吕姓书生瞅都不瞅唐骧一眼，目光一扫两个少年后，迳自收兵刃去了。那两名少年见其离去，亦均抱拳告别。唐骧晓得萧澜厉害，非得拉吕姓书生与那两名少年联手方有胜算，瞧三人一晃眼皆撇下自己走了，眸中闪过怨毒之色，暗知敌不过萧澜三人，立即反身倏地急奔而去。

萧澜此刻无心思杀人，见唐骧主动奔逃，便任由其走。完颜盈欲追，也为他拉住。萧澜所中之毒普通，倒是不难逼净。可二女十分担心，若非被他拽着，哪会容唐骧逃脱？不一会儿，萧澜运功把毒逼净，见石楚楚完颜盈二女都一脸忧色，微笑道：“莫忧，他岂害得了我！”二女瞧他轻松笑言，俱放了心。完颜盈收刀入鞘，石楚楚拿出手绢替他拭掉淌下的血污。她随身携的绢帕带有一股清香，萧澜闻着心下一荡。他面上破了道口子，石楚楚一擦拭不免触及创口，萧澜疼得嘶声，内心却是甜的。石楚楚心痛的柔声歉然道：“对不住哦！今日是我给你惹灾了。”萧澜一手揽着她，道：“无事无事，点儿皮肉伤罢了！”完颜盈带着醋意的哼道：“他现在高兴的不得了，便是剜下他一块肉，他也不会喊疼的！”萧澜呵呵一笑，问道：“对了，楚楚，你不是在大同吗，怎会来此？”

石楚楚受完颜盈提醒，敛了温柔，又变作一副恶女的样子瞪他道：“怎么，来得不是时候，坏了你的好事？”萧澜赶紧笑道：“怎会，楚楚莫说笑了，我是好奇你怎蓦然离了大同，跑到这陕西来？”石楚楚给他拭干净了血，遂把自己来秦陇的因由说了。原来前年关中武林人士聚集，成立“抗虏盟”，推举京兆名宿“金刀”周天鹏为盟主。汪缳的夫婿周子建与家翁周天鹏都决意抗金，不去大同府定居。周子建写信说明，并让汪缳南来成婚。汪缳去年秋天接到书信，便准备动身再次前往关中。石楚楚在大同久等萧澜无果，故趁机与汪缳同赴关中，试着寻找萧澜。二人携几个仆从今年春季启程，一路躲避战祸，秋初才抵达秦陇。那时周家父子正和抗虏盟的江湖人士于耀州抗金，汪缳好容易找到未婚夫后，在周天鹏的主持下与之成了亲。至富平战罢，宋军溃退，江湖人士不受宋朝官军待见，周家父子一众在泾州进不了城，只好先在城外的青牛寨落脚。抗虏盟内不少人颇具威名，那青牛寨头领不敢怠慢，迎他们入寨后，周家父子顺道晓以大义，说其抗金。

金兵迫来，青牛寨头领不愿侍金，即答应了周家父子，举寨加入抗虏盟。而周家父子等闻得泾州城西的蜈蚣岭上还有一座山寨，便也前赴游说。那夏威夫妇有投金之意，周家父子这一去虽碰了个钉子，不过倒与蜈蚣寨的二头领田青山暗中有了联系。昨日田青山闻得夏威遣人去迎金军，忙派心腹往青牛寨通知，请他们速来设法阻止。周子建知悉后，遂同汪缳出发去蜈蚣寨。他夫妻二人本打算极力劝阻夏威，可到了蜈蚣寨，却见不到夏威三人。田青山在寨子里的手下悄悄告诉二人，让他们尽快去几里地外蜈蚣寨常会客的突岩坪。结果二人一去，撞上了萧澜。石楚楚旋又把刚刚那四人的底细说了，那姓吕的名唤鹤龄，“龟鹤双侠”之一，是个文武双全之人。因使得兵刃是一柄长剑与一柄折扇，故人称“扇剑书生”。值得一提的是传说此人扇子里装了一把利刃，形如虚无，肉眼难以视清，是此人的一个杀招；那魏姓少年名叫魏秋霖，是昆仑派剑宗弟子。尹姓少年叫尹兆棠，是昆仑派气宗弟子。二人有意从抗虏盟抗金，可在千军万马的大战之中，零散的江湖人士却起不了什么作用，富平之战后师兄弟二人即随抗虏盟的江湖同道退至泾州；那唐骧本是宋军中的一名统领，与一些江湖中人颇是熟络。宋军大败后，大帅张浚责惩众将领军官，唐骧因而被牵连免了军职。此后其也随抗虏盟之人行动，到了泾州的青牛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