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途 二

毛娟娟道：“将军言出必践，可不能反悔呀！”萧澜还未答话，完颜盈已抢着笑道：“我堂堂大金国，答应了难道会反悔不成，头领切莫为此担忧！”毛娟娟笑道：“夫人说得是！”她话音一顿，将桌上的图纸递予萧澜，道：“萧将军请看，这张是泾州城的地图……”萧澜接过地图，毛娟娟续道：“你们若不碍，我们便定在五日后，月底那天的夜里丑时破城，到时我们的人将城池的南门弄开，你们率大军入城，我们随你们同行，城里的大概守备和重要之处图上都有标记，我军按图用兵便是！”萧澜略略看了一遍手里的这张图纸，问道：“如今我军兵临泾州，想必城内已闻得风声，小心翼翼的闭城坚守，你们有什么办法弄开城门？”毛娟娟笑道：“我们自有办法，将军不必费心。泾州城内约有四五千人，将军须得派出精兵，不可大意！”萧澜点头道：“我省得！”

完颜盈对了二头领田青山暗留了心，萧毛二人说话间，完颜盈瞥见那田青山皱了一皱眉，心中一动，不由生出警惕。毛娟娟道：“我们如此说定，将军可先将图纸带回，容我们回寨收拾收拾，不出意外三日后便率队伍前往你们的营寨归附！”萧澜将图纸折了塞入怀里，笑道：“那小将我恭候……”话到一半，蓦闻一阵马蹄之声，在场几人一惊，均起身向那蹄声的方向望去。却见两匹马由东边急驰而来，马上坐着一对年轻男女，且似乎还携有兵刃。萧澜只感不妙，目光投向夏威、毛娟娟，笑容一敛，微不悦的道：“几位头领，这是何故啊？”夏威、毛娟娟夫妇二人亦是一脸惊色，夏威立即朝那守在一旁的疤面汉子二人大声道：“鬼老八，他们怎么来了，快去拦着！赶走了！”

就在此刻，二头领田青山陡然开口叫道：“慢着！”萧澜、夏威、毛娟娟三人闻声一齐霍地看向旁边的田青山，正瞧得其双手倏忽一晃，手里两个细小物什飞掷向萧澜的“印堂”、“檀中”。完颜盈一直有留神防备，见那田青山出手突袭，迅速去拉身侧的萧澜，叫道：“夫君当心！”那两个暗器势子虽疾，萧澜躲得亦快，他避过了打向脑门的暗器，另个暗器打在他胸口，为铠甲挡下。萧澜横移一步，将完颜盈搂在怀里，身子一旋，抱着她闪开几尺，一手抽出了腰佩的阔刃剑。夏威、毛娟娟见状大惊，前者大喝道：“老田你做什么！”田青山不答，双手倏掏腰部的两个皮囊，暗器飞速连发，打向萧澜完颜盈。

“咻咻”的破空声连响，萧澜将完颜盈护在身后，舞剑抵挡射来的暗器，目光一扫周围，细看形势。毛娟娟晓得糟了，忙叫道：“田青山反了，咱们快杀了他，不可坏了大事！”说着抽出石桌上的一双短剑，向一旁发暗器不止的二头领田青山刺去。田青山瞧毛娟娟真得对自己出手，赶紧挪闪几步，放暗器的动作稍缓，叫道：“大头领！金人凶恶，不可害了我全寨弟兄啊！”夏威也反应了过来，看明白田青山是要猝杀了萧澜完颜盈这两个金将，好逼得自己不能投金。他不禁大怒，骈指喝道：“你这贼厮，我说你怎地争着同来，原来是要坑诈老子！”说着一把操起地上的狼牙棒，趋前便朝田青山打去。守在附近不远处的疤面汉子二人闻大头领之命，本要去迎阻那骑马驰来的两人，却陡然听得二头领的话。二人回头一看，见呼吸间三个头领已互相喝骂，内讧交手，当下惊讶得怔立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骑马的两人少顷驰至几丈外，双双跃下马来，快步奔向石桌凳处。这边毛娟娟一剑刺空，剑招稍缓，向萧澜二人喊道：“萧将军勿惊，我等诚意归附大金，乃是这老小子心怀不轨，待我二人擒杀了他，再向将军赔罪！”话罢，接着执剑欺身攻向田青山，招式迅急，凌厉巧妙，招招刺其要害，显是动得真格。田青山受夏、毛夫妻二人夹攻，勉强躲闪招架，并不还手。他无力再发暗器去打一丈之外的萧澜，瞥见那两人下马趋来，疾呼道：“周少侠，快杀了那两个金国蛮子！”那对少年男女行近，瞧蜈蚣寨三个头领打作一团，田青山一味躲避，夏毛二人步步紧逼，微觉惊诧。听了田青山的呼喊，两人目光齐落在一旁的萧澜完颜盈身上，遂各自亮了兵刃，扑向萧澜二人。

田青山人称“百步夺命”，一手暗器施得精湛，萧澜胸膛给田青山的暗器打中几处，幸是有衣甲防护，才没受伤。他持剑横胸，将完颜盈护在身后，问她道：“可伤着了？”完颜盈道：“没事！”萧澜见周围除了那对年轻的男女再无别人出现，三个头领又打成了一团，暗想必是那田青山独自怀诡。完颜盈拔出佩带的钢刀，指着那对正持兵刃杀来的年轻男女，道：“夫君勿慌，且先对付了那二人！”萧澜道：“你在此等我，我去料理了那二人！”言毕执剑向那两人迎去。那男子执刀，女子执剑，三人一眨眼兵刃互碰，战在一起。萧澜格开那男子的一刀，身子一转，躲过那女子的一剑，阔刃剑当头向那男子斩下。两方一个照面，却闻那女子“咦”了一声。那男子劲道十足的一刀为萧澜挡下，已知他功夫不低，见他一剑斩下，迅速抬刀格挡。一声兵刃相击，男子闷哼，踉跄退后。萧澜挥剑逼进，那男子持刀的右手酸麻无力，脚步退后之际，左手一扬，飞出一点寒光。完颜盈未遵萧澜叫她等候之言，正提刀上前要去协助萧澜对付那女子，遽见那男子发暗器袭击，惊叫道：“夫君留心！”刹那间萧澜亦是一惊，他人倏地一偏，躲过暗器之后矫捷的一跃而起，阔刃剑划出一道白芒，斜劈那男子肩颈。那男子暗器打他不中，心下一凛，电光石火的瞬息，男子迅速把身体往左横移了二尺，以避萧澜这狠厉的一剑。

萧澜一剑劈了个空，紧跟着向右一转，迈进一步，左手一拳击出，疾打那男子胸膛。男子右臂麻木，危急中唯有用左掌去挡。萧澜一拳只聚了三成功力，两人拳掌一交，那男子痛哼一声，口吐鲜血向后倒去。那女子见男子频频失利，已然即将败亡，惊骇得花容失色，竟是未顾完颜盈砍向她的一刀，迳自叫道：“萧澜！快住手，别伤他！”萧澜杀人无数，早没了怜悯敌人的心思，正欲一剑刺下，取那男子性命，骤闻那女子唤出自己姓名，微觉错愕，右手一剑遂未刺下。同一刻，完颜盈的刀离那女子还有尺许，听她蓦地喊出萧澜之名，内心也不免一惊，砍她的一刀生生顿在半空。萧澜剑指着地上那男子，回首望那女子，但见她身穿皮裘，体态窈窕，模样俏丽，瞧着颇是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哪里见过，便道：“你是何人！”

那女子吓得不轻，赶快奔去察看那男子，口中惊慌的叫道：“你这该死的蛮子，我夫君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陪葬……”完颜盈步至萧澜身旁，目光打量那一对男女。她心里直以为这女子就是萧澜常提的未婚妻，听女子说那男子乃是其夫君，完颜盈心下一喜，暗道：“她真得嫁人了！”萧澜眉宇一蹙，指着那男子的阔刃剑微动，愠道：“你再不说，我便杀他了！”那女子蹲下身，握着那男子一只颤抖的手，唤道：“子建哥！夫君……你怎样了……”听到萧澜的恐吓，女子一双凤眸猛地瞪向他，怒道：“你敢！那你这辈子再也别见石楚楚了！”

“石楚楚”的名字一说出，萧澜立马想起了这女子是谁，收剑讶道：“你……你是汪缳……你怎会在此！”这女子非是别人，竟是石楚楚的好友，汪仁孝的女儿汪缳，而那男子，则必是与她曾有婚约的京兆府官人周子建了。萧澜话一落，那周子建又吐了口浓血，他握紧汪缳的一只手，嗄声唤了一句道：“缳妹！”汪缳一心担忧周子建，听他唤己，忙应道：“我在这，你怎么样了！伤得很重么？”周子建喘了喘，道：“还好……不是很重……”萧澜心想汪缳在此地，石楚楚怕是亦在此地，于是问道：“哎！楚楚，楚楚她在这吗？”完颜盈见这女子并非石楚楚，萧澜又微喜的问她石楚楚在哪，心里不禁大感失落，面上神色随之一黯。

四人说话的工夫，一旁的蜈蚣寨三个头领却未住手。田青山瞥得周子建倒地，暗暗震惊，一分神之下，人躲闪不及，让夏威一狼牙棒打中肩膀，痛得栽倒在地。夏威本想打得他无战力即可，遂停了手。但毛娟娟不留情面，飞步欺上，一剑插入田青山胸口，取了他的性命。夏威瞧她杀了二头领田青山，惊道：“贼婆娘，你杀他做甚？”毛娟娟从田青山的尸体里抽出剑，冲夏威使个眼色，之后严声道：“田青山吃里扒外，勾结青牛寨，且还坑诈我等，险些坏了大事，留他性命何用！”

“这……”夏威嗫嚅一声，不再追责。毛娟娟反手握着双短剑，走去向萧澜完颜盈赔罪道：“萧将军，萧夫人，我寨诚心投效，只是那田青山勾结外人，背叛我寨，现他已为我诛杀，望将军和夫人恕罪！”萧澜虽心念石楚楚，大事上还是未曾怠慢，点头道：“二位头领的诚意不虚，无怪无怪！”毛娟娟瞅着周子建、汪缳二人说道：“这小子叫周子建，是京兆府的一个富官人，恃着家威，这两年来专与金军为敌，宋军耀州大败后，他便和一些江湖人士退到此地，现住在泾州东北边的青牛寨，拉拢了青牛寨敌金后，又想拉拢我们蜈蚣寨，于是与田青山暗中勾结，坑诈我等！”

听那女匪把自己丈夫说得仿佛是个大恶人，汪缳不禁站起身来怒驳道：“呸！你这贼妇恁地刁恶，金人南来，残害百姓，你不抗击，也就罢了，还要拉着山寨里的兄弟去投靠胡虏，助纣为虐，那田头领晓得大义，看不得你们坑害一寨子人，才叫我丈夫来阻止你们投金，不想来得晚了，你们竟心狠手辣，如此歹毒的将他杀了，你不怕遭天报应吗！”她算得是金国人，可跟随丈夫，见了许许多多受战祸摧残的宋国百姓后，伤怀之下，心里便很是憎恨金国。

汪缳性子泼辣，怒骂完毛娟娟，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萧澜鼻子骂道：“你这该死的蛮子，说是投金混个功名，一两年没个踪影！不想你今当了将军，还娶了夫人，你这挨千刀的负心汉……枉楚楚对你日思夜想！”毛娟娟怒容道：“你这泼妇，反了天了！你今落于我手，不怕死吗！”她原想挥剑去杀汪缳，但见这女子和萧澜似是有些关系，故暂不敢妄动，只是威言恫吓。萧澜给汪缳骂得一脸愧赧，愣了愣后，道：“楚楚如今在哪？”汪缳冷笑道：“你不是要杀我吗，你有本事把我俩也杀了！不然我定去把今日之事告诉楚楚，叫她对你这挨千刀的死心！”萧澜满面无奈，道：“适才不认识，我何时说要杀你们了！快告诉我楚楚在哪，我自去向她解释！”汪缳哼了一声，语气稍缓的道：“楚楚她人也在附近，你若让我回去，我便让她再来约你相见！”

萧澜道：“我这就随你去如何？”汪缳道：“你现在是金国将领，如何去得，还是改日我让她来寻你吧！”萧澜想想也是，问周子建道：“兄台伤势可重？”周子建杀虏不成，反被打伤，田青山白死了不说，还是靠妻子才护了自己性命，当下只觉得好没颜面。他在汪缳的帮扶下咬牙奋力站起，冷哼了一声，道：“不劳阁下费心，死不了！”萧澜暗暗庆幸自己适才霎时间聚力不多，未曾伤他性命，不然可糟了。萧澜亦不在意周子建的冷脸，转对夏威、毛娟娟道：“二位头领，他二人与我有旧，刚刚身份不明，是以误伤，二位头领这便让他们走吧！”夏威夫妇二人和周子建无甚仇怨，听萧澜要放他们，不好拂逆，便就点头同意。周汪二人收兵刃回鞘，周子建说他尚骑得马，于是与妻子汪缳乘上两人的坐骑，驶离而去。

完颜盈一言不发，收刀后神情幽怨复杂的站在一旁，目送周汪夫妇驰远。萧澜欲对她讲些什么，却不知该讲什么好。他默然把阔刃剑插入鞘里，毛娟娟道：“将军未伤着吧？”萧澜摇了摇头，他见周汪二人驭马去远，暗忖这一趟任务已成，遂告辞道：“二位头领，那我们先回了。恭候二位率人马前来！”夏威道：“萧将军，这时候尚早，我寨子离此很近，将军和夫人不妨到我寨子里喝上一杯水酒，再回营如何？”这处距其山寨仅几里路，是他们常与人会晤之地，今日派人迎邀金军，故试着在此地等候，果将萧澜二人等来。

萧澜笑着摆手拒绝道：“不了不了，韩将军正等我的信，还是下回再与二位头领吃酒！”夏威点点头，不再留他二人。萧澜完颜盈走到拴马之处，将坐骑解下乘上，拱手向送行的夏毛二人道别后，打马驰去。夏威毛娟娟望着萧澜那匹高壮神骏的青鬃马，目中皆露出羡艳之色。天色涔涔，北风冷峭。萧澜完颜盈策马原路奔回，按金军的行军路线，须臾寻至正在扎营的前锋军队伍。找到韩常，向其报告了商谈的结果，并递上那张泾州城的地图。韩常闻得事情谈妥，再瞧着那张地图，很是欣喜，暗觉泾州城唾手可得，不由哈哈笑道：“待泾州城夺下，老哥我亲自为老弟你摆酒庆功！”萧澜尚有疑虑的道：“他们那些条件……”韩常笑道：“无事无事！封他个将军，任个军帅罢了，只要泾州城顺利克下，些许财帛更算不得什么！”萧澜这才安心，随后与完颜盈去往自己部下的宿地。九千金军前锋今夜驻扎在泾州城东南十几里处，泾州城闻金军将抵，早早紧闭四门守备。金军的斥候探子照例射了劝降书，回来向韩常报告情形。韩常见敌人不主动出城攻击，便不在意，只等蜈蚣寨的人前来归附，待机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