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途 八

隆隆的蹄声之中，萧澜率军驰绕了一个圆弧，呈方形阵往来路奔去。宋军那支骑阵转向，紧随不舍的追赶萧澜军。半路上，萧澜这千人的骑兵阵故意减缓速度，待宋军骑兵靠近，便取弓搭箭，朝其放矢。出乎萧澜意料的是，金军才放了一轮箭，宋军的箭即射还了回来。两军对射之下，互有死伤，惨呼痛叫声接连不绝，中箭堕马的兵士一眨眼就被马蹄踏成了肉泥。萧澜完颜盈二人皆在后队，完颜盈持弓发箭射敌，萧澜的左目废死，视野有限，不好看到左侧的敌人，是以无法放箭，唯有干瞧。

他不清楚宋军伤亡几何，但见己军折损了不少人，暗觉这么打不划算，于是下令全部将士加速疾驰，把宋军骑兵甩脱。塞北人毕竟体壮弓强，对射一番，宋军的死伤倒是多些。然而金军队形松散，人数较寡，颇显得狼狈。雨点打在脸庞身上，两军兵将都恍如不觉，湿透的衣甲被捂得温热。金军的塞北健马快，宋军的马却也不慢，此赶彼追，一时尚拉不开距离，两军骑兵们仍在边驰边射。萧澜暗急，令众军催马加速，并询问侦骑完颜宗弼的步军，及耶律阿古一部现在何处。队伍外围的完颜盈射空了一个箭囊，收了弓，拨马向萧澜靠拢，大声叫道：“夫君！这支敌军不比往常，不宜硬碰，咱们快往四叔那儿撤！”她肩上中了敌人一支箭矢，为铠甲所挡下。萧澜道：“我晓得！”他瞧完颜盈肩头插了一支箭，问道：“你可受伤了？”四周满是骑兵，蹄声充斥，完颜盈乍听不清。萧澜又大声问了一句，她笑道：“不碍，衣甲挡着呢！”说罢伸手拔掉肩上的箭支抛了。

此处的两军互相骑射，那处的耶律阿古在宋军分兵朝他突击之际，率军绕向宋军背后。宋军骑兵转头迎击，耶律阿古见宋军兵众，且反应灵敏迅捷，暗叫不妙，遂放弃了和敌人拼一下的企图，改命部队尽快往来路撤退。因他命令变得早，金军撤走得及，避免了和宋军骑兵的短兵相触，只对放了几轮箭。萧澜这边的骑兵队伍再驰了片刻，有骑兵来报曰完颜宗弼的主力步兵就在前方百丈。萧澜望见步兵阵的黑纛旗，大声命令部队向那儿驰去。金军骑兵微微溃乱的撤退，宋军骑兵本要穷追，可看见百丈之外金军的步兵方阵后，却是谨慎地停下整队。两支宋军骑兵俱停后，萧澜耶律阿古的契丹骑兵于金军两个步兵阵后汇合，重新列队。

敌骑不追，萧澜自觉作战不利，策马到完颜宗弼的将旗下，神色微沮的向他报告战况。完颜宗弼毫不怪萧澜未能引来宋军的骑兵，勉励了几句后，完颜宗弼凝目遥望前方，见宋军阵势庞大，人马众多，心下判断和自己交锋的敌军应有二三万人，且必定还有增援部队。他暗想若完颜银术可、完颜突合速不早些来到，自己可难打了。算上萧澜部，完颜宗弼麾下有五千骑兵，他遂拨出两千余骑兵，让一名女真将领暂率，令那女真将领和萧澜各率骑兵在此待命。萧澜与那女真将领与接了令后，完颜宗弼率几百亲随骑兵入了步军的大阵，亲自坐镇指挥步军。俄顷，完颜宗弼挥手命军士鸣角，令步军出击。

高亢悠长的号角声响起，教人闻之精神一振。金将韩常、萧王家奴，各率一支七千人的步军大阵，缓缓靠拢，趋前迎击宋军。一百五十丈外宋军的步兵主力成数个方阵，同样正大步行进，杀向金军。那两支宋军的骑兵左右停滞整队，无疑也在觅机而动。双方须臾靠近，密集的人海相撞，短兵开始搏杀。两军阵形随即变化，宋军步军大阵中分出一个个小方阵，自两侧围上金军的阵形。韩常、萧王家奴二将按照策略，指挥两个步军阵合而为一，慢慢变为环形阵，以抵御宋军的强攻。就在这时，宋军的两支骑军扬蹄奔驰，分别往金军环形阵的一侧攻去，乃要趁其结阵未稳，猛冲陷阵。环形阵中的完颜宗弼瞧宋军骑兵突来，命令旗手摇旗，令后头的萧澜与那女真将领率骑兵出击，各攻一支宋军的骑兵。

几十丈外的二将得令，立刻各引骑兵疾驰出击，朝宋军的骑兵杀去。骑军全速奔驰，如离弦的利箭，闷雷般的马蹄音盖过了号角之声。那两支宋军骑兵正要冲击金军的步兵阵，瞧金军骑兵又来，并不重视，都仅分拨了一半的兵马前往应付，另一半的兵马仍向金军步兵阵冲去。萧澜见敌军分兵来战，一把抽出阔刃剑高举，大叫道：“敌军适才追逐我们，现要让他们晓得我们的厉害，都统在看着我们，让他看见镔铁碾碎南人！”他手舞阔刃剑，一马当先冲在锥阵最前，契丹骑兵们和声高呼，士气如虹，威势汹汹。青鬃战马神骏异常，载着身穿铁甲的萧澜和一柄六十斤地流星锤，照旧飞驰迅猛，毫不迟慢。两支骑军的锥形阵对冲，很快接触交锋。萧澜阔刃剑斜劈斩下，泛起一道耀眼白芒。迎面一名宋军军官瞧他坐骑奇壮，加之一身独一无二的黑甲，心中已怯，忙举长矛格挡。萧澜一剑切铁断金，直把那军官连矛带人地斩成两半，何至方的这柄剑在萧澜手里始杀了第一人。

萧澜阔剑疾挥，一呼吸的工夫再杀了二人。青鬃战马一跃而起，躲开两柄戳它的枪矛，凶猛冲入宋军骑兵的阵心，宋军刀矛奈不何萧澜的厚甲，有攻他坐骑的也为格挡避开，一时竟是无人能阻。萧澜人厉马强，勇不可挡，他突进敌阵后，完颜盈与一众契丹骑兵随后趋进，硬碰硬地，在宋军骑兵锥形阵的尖端，将宋军的阵势突破。完颜盈紧跟于萧澜身侧，她是首次从骑兵与骑兵拼杀，暗暗只觉又惊又险，甚为刺激。她不及萧澜勇武，钢刀守多攻少，仅觑机杀了一名敌骑落马。瞥见前方不停地有人被萧澜砍下马来，完颜盈不由得兴奋大叫道：“夫君勇猛，我爱煞你了！”远近周围杀声环绕，鼓角、雨滴、马蹄、兵刃相击、士卒的痛呼声混杂响彻旷野，好不动人心魄。萧澜一路纵马驰骋，敌莫敢当，斩戮不知多少，身上染得鲜血为雨点冲刷，血水淋漓的淌下。

不一会儿，金军契丹骑兵将这支千人的宋军骑兵击得溃散。萧澜率军从宋军锥阵的尾部破出，他杀得忘我，热血沸腾，禁不住仰天狂笑，道：“谁能挡我！”完颜盈也随他大声笑道：“谁能挡我夫君！”金军驰出些距离，萧澜勒马回头，传令整队。他右手持剑下垂，阔刃剑的剑身为雨水冲刷干净，泛着森森寒光。契丹骑兵以硬对硬，一战破敌。耶律阿古、萧魁奴等军官皆毙了多人，将士气势高涨，一吐之前被其追赶之恨。待见那支千人的宋军骑阵被冲得支离破碎，伤亡大片，余剩的几百残部队形松散溃乱，久未能重整，契丹骑兵们均哈哈大笑，嘲辱敌人。

宋西军骑兵强悍，和契丹骑兵战力略同。宋军的两支骑兵哪怕分了四股，一股亦有一千人，对敌两千契丹骑兵，本不该一战即溃，实乃是萧澜豪勇，又有坚甲神驹之助，才能一战顺利的大破敌人。萧澜瞧他们似已没了战力，便暂不管这支残部。移视一望，却见较近处的数十丈外，一支宋军骑兵正在金军步兵大阵的北侧放箭袭扰。他当即挥剑遥指，令道：“全军，向那支敌骑冲击！”喝令声中，驭着青鬃马疾驰而出。两千骑军领命，纵马扬蹄，向那近千名攻击金军步兵的敌骑驶去。

金军步兵的阵角尚未稳固，闻报宋军骑兵突袭北侧，将领韩常忙率一队亲兵往那赴援。宋军骑兵拼着数十骑为金军步兵长矛捅死的代价，冲破了一列枪矛阵，杀死杀伤了不少金军矛兵。金军队列迅速退后，士卒上前补齐缺失。宋军骑兵复冲，韩常率人赶到，他手提朴刀，大喝道：“全军矛盾整列坚守，擅自后退者死！”将领韩常虽至，可眼下这处的金军士兵队形微乱，不曾溃逃已是大幸，实非一瞬所能严整。宋军骑兵硬冲过来，金军枪矛迎上，捅得数十骑人仰马翻。但宋军势猛，金军步军难挡，又为突破一列士卒。

现金军为宋军三面包围，金军士兵明白危险，均一心死战。韩常指挥士卒各就其位，大队盾牌矛兵层层相叠，整列趋前，遏阻抵御宋军。两军步兵骑兵互拼一阵，金军步兵咬牙力战，硬抵不退，外围一有士卒死伤，后边立马有人填补，堪堪将宋军骑兵这一次的冲击挡下，慢慢稳固住了阵形。韩常提刀游走在外侧的矛盾兵背后，瓮声大喊勉励道：“将士们顶住，援军不久便至！我军必胜！”金军枪矛如猬，盾牌严丝合缝，齐整若璧。宋军骑兵瞧敌阵已固，却不甘心，左右驰骋，取弓放箭，俯射向金军阵中。宋军蓦地放箭，金军士兵不防，不少人给箭矢射中，一时持盾牌的步兵纷纷举盾蒙头挡箭。一支箭矢飞来，半空划过一道弧线，正中韩常的右目。他痛呼一声，以手遮面，叫道：“小人袭我！”宋军骑兵还要试图冲击，然此刻萧澜率军赶至，这支骑兵见势不好，被迫暂撤。

西面，宋军的一支部队缓缓增援上来，步骑皆有，人数逾万。此处攻击金军步兵阵北侧的宋军骑兵，及那支被萧澜部击溃的骑兵，均向宋军的增援部队那里撤去。韩常甩开亲兵的搀扶，嚎叫一声，猛地伸手拔出了刺进眼窝的箭矢。他的右眼珠随箭簇而出，眼眶内血流汩汩，淌了一脸。周围喊杀声不减，韩常以为宋军骑兵突入，踉跄两步，把带着眼珠的箭矢掷地，忍着剧痛拄朴刀站稳，吼叫道：“顶住，将士们顶住！”睹宋军援兵上来，萧澜一惊，暗暗忧虑，心祈完颜银术可的援军早点到来，不然敌军如此之众，完颜宗弼的步兵又多是新募之兵，哪里久持得了？

他忧，身在环形阵心的完颜宗弼更忧。中路这处战场上完颜宗弼要与敌人周旋个把时辰，磨掉宋军的锋芒之后，完颜银术可、完颜突合速的骑军方好一举破敌。若是早早溃败，完颜宗弼自己兵溃遭辱且不说，让宋军乘胜猛进，那可大大地糟了！当下完颜宗弼呼吁诸部步兵拼死防御抵挡，并命旗手摇旗传令，命萧澜和那女真将领的两支骑兵同敌军游斗，牵制宋军一部主力，以略减步兵的压力。宋军三面围攻，环形大阵内的金军竭力抵御，些许欲逃跑的士兵立被斩首正法。金军阵势轮转，顽强拼杀，一时守得几如铁桶。萧澜得完颜宗弼之令，命奔驰中的骑军准备弓箭，率队伍就近向攻击环形阵北侧的宋军冲去。

韩常看清楚了这处的阵势尚稳妥后，心下稍安，忍着眼眶剧痛，继续指挥督促士卒死拼奋战，高声叫道：“弟兄们勿忽慌勿怯！都统和本将在此，同弟兄们共生共死，而今坚持住了才能得胜，我军援军很快即至，必能杀得他们全军覆没！”右眼窝血流不止，韩常蛮悍的抓起一把泥土，揉了揉塞入空眼窝内，以止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