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途 第十章

十二月下旬，金军在年前攻破潼关，打开了关中的东大门。京兆及周边地区登时陷入危险之境，附近百姓纷纷迁移逃难，以避战祸。但此与萧澜并无关系，他独自一人漫无目的地往北缓行。自将冰火阴阳第一阶段后，他体内真气便一直随着他每日的行动而运转，隐隐地缓慢增长，如今一下子突飞猛进这么多，萧澜过了好些日子才适应过来。萧澜渡过了渭河，方至咸阳，不料这里竟发生了不轻的地动。萧澜首次遭遇这等情形，见大地摇晃不稳，房屋损坏、塌陷，心头不免大感震惊。

金军犯境，又逢地动，天灾人祸之下，百姓们纷纷祭祀求告上天，整个年节都笼罩在惊怖的阴云中。萧澜内心情愫萦绕，未曾舍得卖去石敏的那支银簪。他用光仅余的几十文铜钱，身无钱财，便整日风餐露宿，抓些野味吃食。好在萧澜有冰火阴阳的内力护体，不惧寒热之疾。且他自棺材中出来后，功力大成，身体与常人大不相同，能由皮肤吸收灵气以补体需，有食则食，无食饿着亦不妨事。

是夜除夕，萧澜背靠墙壁，孤单一人坐在咸阳城中的一条偏僻小巷子里。天空星月无光，周围一片漆黑，不时有人声隐约传来。往常的年夜有母亲或钟芷素陪伴，可如今萧澜却是形单影孤，连口热饭也没得吃，单独一人浪迹。他心底之落寞无以复加，举目仰望，仿佛觉得这黑黢黢的天幕永远不再晴朗。夜风吹入巷中呼呼作响，萧澜双目干涩，他阖了眼，缓缓歇息睡去。正月初一元旦，因灾祸之故，咸阳城内年节的喜庆随之蒙了一层阴霾。不少家门和铺子大门紧闭，想是主人已然出走。偌大的街道上行人稀疏，大多百姓匆匆拜毕神明与近亲长辈后便回归家中。

将至午间，萧澜睡得够了，起身活动了一番筋骨，埋首行在街道之上。正走着，萧澜突然听到身边有个稚嫩的童音在说：“姨，叔叔断了手，好可怜，我们给他个肉馒头吃吧！”之后，一个妇女的声音不耐烦说道：“个讨死嫌的乞丐，给他做什么，莫理他莫理他，吃你的！”那童音唯唯诺诺的应了一句后，不再作声。萧澜默默低首落魄前行，心想：“若我有一日能兴，必不叫人轻瞧我！”

萧澜在咸阳城盘桓了几日，元旦之后继续向北行去。他并无明确去处打算，只是晓得北方乃是自己的故乡。这些天来，萧澜的阴阳劫均未犯过，是数年来所未曾有过的，看样子应断了根。且他每日即使不行功，身体里的阴阳真气也可自行运转，流畅无碍。萧澜暗道自己真是因祸得福，确确是好人必有好报。萧澜有冰火阴阳护体，寒热不侵，冬季行路毫无所难。他经秦直道往北，一路行去。二月至西北的延安府境内后，忽地又觉自己纵然到了昔日之辽国如今的金国，又能如何？他想左右离开了京兆周围，便暂驻在了这千沟万壑的黄土高原。萧澜暗以己卑贱，未去过人多的村镇，免得徒遭蔑视。他独自居处，遇到人亦是远远避开，日日露宿郊野，天为被，地为铺，凭一条右臂，以山中野果禽兽，河内游鱼作食，却也悠然自得。

时光匆匆，冰雪消融，大地回春。枯树重新长出枝叶，奈何几番物是人非。萧澜右手断指的伤处，及剑创早已痊愈，惟心底的阴影久久不能抹去。萧澜在此待了一个多月，他一人独居在一处山上，这里长草如茵，灌木成片，山脚下溪水潺潺，乃是西北一处少见的秀丽宜人之地。今日打得了一只野鸡，萧澜宰杀烤吃了后，兀自躺在铺了软草的地上，枕着手臂休息着。

西北的黄土仿佛与天相连，一望无尽。几缕白云好似丝绢，在碧蓝如洗的天际浮动流转。数只苍鹰展翅翱翔，自由飞去远方。黄昏，太阳西坠，萧澜正在山腰上睡着，忽闻得山脚下有喊杀之声。初时尚不留意，久之才发现乃是确有异况。萧澜一骨碌爬起身，独目望向山下的溪水边，只见那儿人影憧憧，听传来的呼喊之声，像是有人在拦路截道打劫。萧澜于此待了些日子，附近山民大都较为和睦，鲜有打杀之事。他怔了半晌后，决定前去瞧瞧，当即一个纵跃，奔了下去。

自棺材中躺过一回后，萧澜的变化极大，轻功身法亦随之进步神速。但见他箭步如飞，迅若电掣，人影一闪，瞬息间已来到山下。只瞧前头好几对人或持刃或赤手，围着两辆马车搏斗打杀。地上躺着数匹伤马及几个呻吟的伤者，还有几人似是已经死去。看他们装束，应是护院武师与落草之寇。萧澜尽管心下对这事有了个大概定论，仍未妄动。他迅速上前窜入人群，至一个家丁打扮的伤者旁，右手将其扶起，急问道：“是何故，何以如此？”

那人伤了肺部，血淌了一地，言语有些艰难，费力的嘶声道：“有盗贼……有盗贼……”萧澜闻言，暗想果然不错，遂加入战团，专击那些与家丁武师拼斗、样似贼寇的人。那些武师家丁本落了下风，伤亡不少，剩余三五人被围在马车边苦苦支撑，被歼是早晚之事。可萧澜陡然冒出协助，双方形势便立刻扭转。萧澜虽仅有一条手臂可用，却似索命阴使一般，出手疾如风、厉若雷，一招教人骨碎肉裂，吐血毙命。几息之际，已有六人被他杀死。

萧澜既知乃是匪寇杀良，施手甚重，毫不留情。他内功臻绝顶之境，当世可谓无人匹敌，不需精妙招式，随意拳脚足以杀死寻常高手。这伙强人功夫平平，萧澜一手杀之，直似锥刺豆腐，一触即碎。余之武师家丁见忽有神人相助，连毙对方数人，俱都精神大振，奋力反攻。那伙人瞧蓦地来了个煞星帮助对方，单一只手杀了自己这边好几个兄弟，均是又骇又怒。为首者见己方人手敌他不过，暗器亦打他不着，当机立断的喝道：“狗贼帮手够狠，弟兄们撤，将来再报此仇！”说话间，其人倏地退后，并暗暗记下了萧澜的样貌。

话声甫消，萧澜抓住一个欲走之人持枪的胳膊，拉近前，曲膝顶碎他的胸骨肺腑后，再以其尸身挡了射来的两支袖箭。萧澜抛了那尸体，凝视前望，但见对方仅剩的三人退开数丈，反身奔逃。萧澜恐这边有失，便就暂立在原处犹豫，未去追赶。待他想到斩草须除根，且对方应无诡诈时，追之已是不及。

周围地上一片狼藉，满是尸体鲜血与遗落的兵刃。几名脱险的武师家丁见敌人败走，忙检视伤亡，并向马车内报平安。那马车里随即行出一位老者，拄着杖颤巍巍的往萧澜走去，一名身染血迹的武师在旁搀扶。萧澜心底暗悔了一句，他回过身，见一名须发皆白，脸膛光洁，身着青布儒衫的六旬老者走至身前，微弯腰向自己拜谢，便伸手扶他，道：“小子担不得，老丈快起！”

那老者被萧澜扶起，道谢赞美了他一番后，介绍道：“老朽姓傅，讳节，乃是富平人士，因金人犯境，破了京兆，我便匆匆收拾了些细软，带着家中老弱往北避难，不想竟遭贼人打劫，当真是险些丧命哪！”话了，他犹有余悸的以袖拭了拭额上冷汗。萧澜点了点头，略微歉疚的道：“适才小子一时疏忽，放跑了恶人，还望老丈勿怪！”傅节自是不会因此怪罪萧澜，连道不敢。之后萧澜得知，傅节一行共武师三人，家丁六人，老妇和媳妇孙子共十三人，欲前往金境大同立命安身。今日出了就近的一座县城，一家向北赶路，欲在前面的村庄借宿，竟不料在此遭人偷袭。若非萧澜突然出现相救，傅节家一众恐怕是必死无疑了。

这一难过去，傅节家一众三个功夫较好的武师死了一个，另两个也受了些伤。六名家丁则死了三人，未负伤的仅有一人。旋即傅节招呼幸存的五名武师家丁各自包裹伤口，埋葬死者。萧澜不宜干瞧，在旁协助。而后两辆马车中的三名老弱妇孺一一行出拜谢萧澜，傅节顺道询问了萧澜的情况。萧澜照实答毕，瞧傅节一家大人的面上稍带难色，想是惧怕贼人再来，心想自己去一趟大同未有不可，便道：“小子四海为家，有些浅薄功夫，若是老丈不嫌，小子可随你们前往大同，若是路上再有贼人，好帮着对付。”

傅节刚要恳请萧澜随自己一众北上，萧澜这一句话正中傅节下怀，他立刻拱手笑道：“恩人这么说可折煞老朽了，承蒙恩人肯亲身护送，老朽感激不尽，必不亏负！”萧澜道：“苍天有眼，助人可得阴德，小子并不求钱财。”傅节诚挚的道：“常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恩人救了我等，乃是大功德，恩人必福祉无穷。”萧澜恭谦数语，告诉了傅节自己的姓名。众人将此地尸首收拾埋了后，前往附近的村庄借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