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途 七

白嵩子随师弟李碧子驭马行出了有二三里地，问道：“师弟，你要领我去哪！”李碧子道：“就在此地了。”这附近全是荒野，前后无一个路人。二人下了马，白嵩子皱眉道：“此地无人，你快快明说了吧！”李碧子凑近师兄身旁，道：“师兄，据察实，咱们气宗有个弟子在此地做了伤天害命的恶事，咱们须得清理门户！”白嵩子道：“你且说，那人是谁，做得什么事！”李碧子小声说了，白嵩子惊道：“兆棠，不可能……哼……你……”

刹那间李碧子将一柄淬过毒的匕首刺入白嵩子后腰，并在白嵩子胸口猛击了一掌。白嵩子一言未完，便痛哼栽倒。李碧子欺身扑上，匕首向白嵩子胸口扎去，后者反应过来，急起一脚，踢中李碧子小腹。李碧子心头紧张，这一脚忘了避开，被踢得踉跄后退。白嵩子奋力挺身立起，吐了一口鲜血，指着师弟嘶声道：“你敢害我……恶贼……”

原来李碧子虽是正道之士，却好赌好色，心念不正。他昔年强抢钱财，留连瓦舍，被师兄白嵩子抓住，乃是发毒誓说永不再犯，才使白嵩子谅解，为他隐瞒。但李碧子近期在江湖上走动得久了，竟旧欲又起，忍不住去瓦子寻欢，去赌坊赌钱。结果三日前他在凤翔城赌钱之时，遭人以诡术坑诈，李碧子察觉，一怒之下与赌访的护卫动手，施展气宗武学毙了对方十数人。李碧子杀出赌坊，才感害怕，想到师兄其人就离此不远，若让白嵩子听到风声，追查此事，自己岂不危险？李碧子满心惧怕，极是担心，想起白嵩子传信邀自己今日共去泾州看望尹兆棠，他遂生出杀念，要速速杀了白嵩子，免得让他闻得凤翔府之事。李碧子思量一番，便疾赶来了泾州，今日在通往尹兆棠家惟一的道路上等待，打算截杀师兄白嵩子于返回途中，嫁祸给尹兆棠。白嵩子未有半点防备这个师弟，致为他诳至此地，偷袭得手。

李碧子站稳了身子，一言不发，咬牙复持匕首往师兄冲去。白嵩子勉力运气，出手招架。李碧子因色欲所碍，功力逊师兄甚多，哪怕他身中剧毒，且受内伤，仍是斗他不过。二人交了五六招，李碧子接连吃亏，白嵩子乘势一掌打在其肋下，李碧子被震得退了数步，胸膛气血翻腾，几欲吐血。

一番打斗，促使白嵩子体内的剧毒蔓延，直冲五脏六腑。白嵩子晓得自己今日有死无生，心想须得传出讯去，切不可死得这般不明不白。他一掌把李碧子震退后，霍地转身，窜至两匹马旁，先一脚踢毙了一匹马，跟着飞身跨上另一匹马，双腿猛一夹马腹。那马吃痛，嘶鸣一声，泼剌剌的往前奔行。李碧子瞧师兄要逃，心头一凛，忙压下胸口翻涌的气血，运劲将手里淬毒的匕首朝那马匹掷去。白嵩子急一挥手，荡开匕首，驾驭坐骑绕了一圈，原路返往东方。李碧子大为惊惶，运起内力，飞掠追赶。白嵩子掌力雄厚，李碧子为他击伤，又不静心调息，才追了数十丈，便牵动伤势，吐出一口乌血。李碧子只得暂且停驻，调息了半晌勉强压制伤情，方再疾掠追去。

白嵩子体内剧毒扩散，片刻工夫，周身已开始麻木不仁，后腰更是没了知觉。饶是他功力深厚，也感到自己支持不了多久。他吃力的驭马行了一阵，至那三岔路口处，嘶声叫道：“魏秋霖！魏秋霖……魏秋霖你在哪……”这几句叫喊，耗了他不少真力，白嵩子但感头晕眼花，差点儿栽下了马。魏慕二人的坐骑虽拴在路旁，然而却是不见他们的人影。白嵩子怕师弟追上自己，低首呕出了一口鲜血后，奋起余力稳住身形，调转辔头往东北方的路行去，乃是欲寻自己的徒儿尹兆棠。

他浑身渐渐麻痹，再行须臾，身子不由得就俯伏在了马背上。白嵩子四肢麻木，无法驾控马匹，故而坐骑一路直行，不改方向。俄顷之后，那马鸣了一声，停止四蹄。白嵩子勉强把头抬高几寸，瞧见了前方是一处山坡。他想起身控马，可身体不听使唤，竟怎都直不起身。正焦急之际，突闻一人道：“客人，你怎地了？”

脚步声奔近，白嵩子侧头看见一个穿着兽皮衣裤，背竹篓，携弓箭的汉子来到自己旁边，立刻开口道：“帮我……求你帮我……我快死了，你要帮帮我！”那汉子将白嵩子抱下马，放至地上，道：“老道爷你怎地了，身上这难道是流得血？”白嵩子道：“我被人害，快要死了……求你帮我带个口信……”那汉子道：“什么口信，老道爷你说！”白嵩子道：“带信给长命地村子的尹兆棠，告诉他，我被他师叔李碧子害了，要他将事情公诸于世……”他微微晃了晃右手，续道：“我右手中指上，这个黑指环，你拿给他看，叫他收着。我身上有些银子，你可以拿去。求你快去……拜托了……”

那汉子道：“你要洒家带信给尹兆棠，长命地的尹黑脸吗？”原来这汉子姓李，与尹兆棠同居一村，今日下午其打完了猎，走大路回村，恰好遇上弥留之际的白嵩子。李猎户问清楚了要带的话后，道：“老道爷那你怎么办，要紧不要？”白嵩子嗄声道：“我命不久矣，你快去……拿我的指环，骑马去，晚了恐那恶贼追来！”李猎户“哎”了两声，道：“洒家不会骑马，还是走小路去吧！”迅速脱下白嵩子右手上的“墨玉指环”，紧紧纂在手中，敏捷地翻上山坡，走小路奔往村里。

白嵩子见李猎户去远，暗暗松了一口气。他心下虽不肯定李碧子为何要加害自己，但料想十九和李碧子昔年的劣迹有关。随即白嵩子凝聚起最后一丝气力，用手指在地上划写了“李害我”三个字。他命在顷刻，写得字歪七扭八，不易辨认，“我”字写到一半，白嵩子毒气攻心，呕血而死。

此处离长命地村尚有一段路程，李猎户所走得小径哪怕荆棘丛生，崎岖难行，却是要快不少。李猎户把身上的弓箭与竹篓搁下，轻装猱行，朝村子急奔。他穿出荆棘丛，翻过岩石堆，已距村子不远。正趋行在一片枯木林中，只见一个男孩儿于前方拾薪，李猎户挥手叫道：“无疾……无疾……”无疾闻得呼声，抱着薪柴迎向李猎户，道：“石头伯，唤我做什么？”

李猎户驻步大口喘气，道：“你老子呢，洒家找你老子有急事！”无疾瞧李猎户满额汗水，浑身上下血迹斑斑，暗想必是出了什么大事，伸手一指，道：“爹在那边砍柴，你有什么事？”李猎户道：“快，带洒家去找你老子，快些快些……”催促声中，无疾将李猎户领至父亲那处。李猎户远远叫道：“尹黑脸，尹黑脸！出大事了！”两边趋近，尹兆棠道：“石头哥，出了何事？”李猎户道：“洒家方才打猎回来，大路上碰到一个垂死的老道爷，他说他被你师叔李碧子害了，叫你替他说出事情……噢，你看……”摊开手掌，把那个“墨玉指环”呈于尹兆棠眼前：“他叫洒家把这个给你看，说叫你收着！”

指环上染满了汗渍，阳光一映，发出闪闪亮光。尹兆棠岂会不认得恩师的首座信物？他惊道：“这是师傅的东西！这是怎么了，你快细细说！”李猎户把事情详述一遍，道：“你快去吧，那老道爷快不行了！”事发突兀，尹兆棠不敢相信恩师真得遭了毒手，可那“墨玉指环”却叫他不得不信，道：“你有否瞧见一对男女，都携着长剑的！”李猎户道：“洒家就看见了那个老道爷和一匹马，没有别得人！”

尹兆棠努力镇静，心想师傅传信给自己，目的是为了要自己说出事情真相，若是自己贸贸然去，万一与李碧子遇见，被其杀了灭口，那么此事岂不要被李碧子湮没？尹兆棠尽管知道不宜立刻前去寻找师傅，然而白嵩子待他恩重，他实是忍耐不住。于是他将“墨玉指环”塞给儿子，道：“无疾你速速把这个拿去给你娘，叫你娘小心收好！”无疾应了一声，搁下柴薪，拿着指环奔跑回家。随后尹兆棠管李猎户问清了地方，飞身往那条小路纵去。李猎户呆了一会儿，也跟着尹兆棠窜入那条小路。

魏秋霖慕雪桐二人穿整衣物，提着佩剑来到路口，魏秋霖道：“我们回镇上么？”慕雪桐以手梳理鬓发，道：“嗯，走吧，赶在天黑前到镇子。”二人正步去解开马匹，蓦地发现了附近地上的一小滩血迹，魏秋霖道：“你看，那是什么！”这血迹乃是白嵩子之前所留，尚未变干。魏秋霖道：“这谁得血……”想起刚才白嵩子的喊声有些异样，惊讶道：“难不成是白师伯的？”

慕雪桐道：“不可能吧，世上有几个人能让你白师伯流血。”魏秋霖瞧地上蹄印，见白嵩子似是往东北方去了，道：“事情不大对头，桐妹，我们往那边追去看看吧！”慕雪桐想回镇上洗浴，便道：“没事的，你师伯什么人，岂会有事，这血想是马匹的。”魏秋霖道：“刚刚他那喊声，我不太放心，还是追去看看的好。”慕雪桐道：“有什么不放心的，不放心你自己才对，你师伯何等样人，还会有什么险么？”

就在这时，衣袂飘风之声传来，魏慕两人转身看去，却是李碧子飞掠而来。魏秋霖叫道：“李师叔！”李碧子瞧魏慕二人仿佛并不知道自己阴害白嵩子的情况，即落于了二人身前，问道：“你们看见师兄没有！魏秋霖抬臂往东北方的道路一指，道：“适才白师伯来了这里，而后往那里去了。这地上留了一点血，不知是人的血还是马的。”慕雪桐见李碧子脸色苍白，口角残留血迹，身上还染有尘土，明显是一副打斗过得模样，便问道：“李前辈，你们遇了什么事吗，是与何人动得手？”

李碧子自知隐瞒不了，沉吟道：“我与师兄为人偷袭，师兄先行，我断后，现正在找寻师兄。”魏秋霖讶道：“什么人，可很厉害？”李碧子道：“颇是厉害，但我不知其身份。”魏秋霖道：“那师叔我们一起追过去吧！”李碧子心中盼望师兄早些毒发，点头道：“好，那我们一起去！”慕雪桐微微不悦，道：“李前辈，这到底是怎么个事儿，怎会忽然有人偷袭你们，你便告诉我们吧！”李碧子含糊应付道：“我也说不怎么清楚……还是见了首座师兄，让他来说吧。”

魏秋霖奔去把马匹解了，他与慕雪桐共乘一匹，另一匹让于李碧子乘。三人策马疾驰，去追白嵩子。李碧子心下忐忑不安，想拖慢速度，恐魏慕二人先寻到白嵩子；想尽快追赶，又怕师兄尚不曾毒发气绝。李碧子为惶恐忧惧萦绕，转了几个念头后，暗暗打定主意，务必要把知悉真相者通通灭口，最不济亦要保全自身性命逃遁。

三人纵马驱驰，很快到达白嵩子殒命之地。李碧子先行跃下马匹，奔抵白嵩子尸体旁，察得其已然毙命，登时吁出了一口气，遂佯装悲哀地抱着白嵩子尸身叫道：“师兄，师兄你怎么了，快醒醒啊！”魏慕二人随后而至，睹此情形，齐声惊呼。这一刻，李碧子瞧清了白嵩子尸体旁的两个半字，他猛地一惊，怕魏慕二人看见，忙装作悲痛得栽倒，用身体把那两个半字擦掉。

魏慕二人均未往别处想，魏秋霖把李碧子扶起，道：“师叔你小心，别把那遗言弄毁了。这究竟是怎么了，是谁害了白师伯，李师叔你且说出来吧！”慕雪桐道：“哎呀，那几个字弄掉了，那是什么字，你看清了没有？”李碧子恐露出马脚，不想栽赃给尹兆棠，正待胡诌，突听一人喝道：“师傅……恶贼，你害了我师傅！”三人抬头一瞧，只见前边山坡上的荆棘丛里跃下一个人来，黑面皮衣，竟是尹兆棠。

魏慕二人不懂尹兆棠此言之意，一瞬间惊讶得愣在那里。李碧子大为震怖，忖度无法栽赃，索性把心一横，遽然出手，疾抓身侧的慕雪桐。她不曾有所防备，李碧子陡地一抓，立把她脉门扣住。李碧子动作如电，连点了慕雪桐身上五处大穴，扼她咽喉要害，退往旁边。待魏秋霖反应过来，心上人慕雪桐已被李碧子挟持，他惊愕道：“师叔，你做什么！”